“这份工作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张松鹤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但是呢,对于从业人员的要求就会高一点了……”
“首先,起码要具备阳间所谓的大学学力,其次,必须年轻健康身体好,最多不超过40岁;还有,起码要获得一名地府在职差役的推荐书。以及满足最后一个条件——你必须通过考试竞争上岗。只要顺利上岗,保证工资稳定、员工福利好、社会地位高。”
“什么工作?”祝平安现在最关注的就是找工作的事情,立刻询问。
“地府的差役!”
“差役?”
“换成你更习惯的说法,就像是人间的政府雇员一样!”张松鹤竖起一根手指,“协助你的领导和同事,也就是判官啦、牛头马面啦、无常啦、甚至还有阎王们进行日常工作,促进地府这个系统高效运转,避免秩序崩坏,是不是很光荣的工作?”
“啊?还是考编?甚至还只是个非编?”兜兜转转,怎么一切又回到熟悉的轨道了?祝平安表示命运是一个圈。
“哟,你还想有正编呀?”张松鹤失笑,“怎么说呢,在地府有编制的话,那就是鬼仙了,这种名额早就已经满员了。”
“现在想要在地府拿到正编,只有两条途径。要么跟我一样,从小就开始修行,身负神通,算是定向遴选的预备役神明;要么,在人间做出一番大功德,例如那个搞高产水稻的老先生,生前活人无数,死后才能拿个编制,算是表彰。”
“现在整个地府的正编,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三万人,除此之外全是非编,即使是这样的机会,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呢!”
张松鹤压低嗓子:“别的好说,地府官员的推荐书却不好拿,不过这推荐书我倒是可以为你提供。怎么样,即使只是雇员,但上下班时间固定、稳定发工资、包吃住、不被裁员,也有晋升空间,你来不来?”
倘若换了生前,遇到这种陌生人送馅饼的事情,祝平安一定会犹豫几天然后拒绝掉,又怕对方是骗子,又怕欠上还不清的人情,将来被扯到什么大事件里去。
现在,经历了死亡、睡桥洞、饿肚子和进局子的女人终究有所不同。三个月之后就要被扫地出门了,燃眉之急最重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祝平安再不犹豫,一口应下:“来!”
张松鹤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再次叮嘱道:“这次羊城片区只招录排在前两万名的考生,最终能否考上,还是看你自己的笔试成绩。”
张松鹤瞥了一眼门里的陆婉珍,她好像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便不再多说,只道:“你先回去吧,我回去就给你报名,明天会把你的准考证和鬼民证一起送来。”
说罢,他催动送魂鸟,鸟儿振翅直上高天。张松鹤回头一望,祝平安还站在原地,虽然相隔甚远,但他似乎依然能见到她那挺得笔直的脊背,还有,那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无法无天、无惧无畏的眼神。
公共安全部的人手实在不足,可造之材更是几乎没有。这女子胆子大、脑子活、能抗压,如果将来有这样的下属,他也能轻松多了吧?
希望她争点气,一定要考过招录考试……
另一边,祝平安目送着张部长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直到听见后面传来不耐烦的咳咳声,这才赶紧回去陆婉珍身边。
这位曾外太婆虽然名叫婉珍,性格却跟婉约一点不搭边,反而是相当的雷厉风行,简直有点可怕。她见祝平安回来了,也不多话,只道:“跟我来吧。”
陆婉珍带着她走进大宅,匆匆穿过几个大厅与许多小房间,并简短的介绍着:“这是餐厅、这是厨房、这是客厅、这是主人房、这是温室、这是花园。”
祝平安四下打量,发现室内的风格跟这位曾外太婆一样冷肃,几乎就是空空如也。什么家具都是一人份,一张长长的餐桌边只有一把椅子,大的可怕的客厅里只有一张单人沙发,甚至连碗筷都只有一副。
“您的房间这么大,怎么不多放一些家具呢?这样多冷清呀。”祝平安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就一个人,摆那么多家具干什么?打扫起来多麻烦?”陆婉珍看了看祝平安“不过你来了,那就再拿出一些家具给你用吧。哼,说什么不添麻烦,家里多了人口能不麻烦么!”
陆婉珍嘴里发着牢骚,但还是给出了解决方案:“沿着这个楼梯下去,库房就在那里,我把用不着的家具都抬到下面去了,一会儿你自己去挑,想用什么拿什么,走的时候记得给我搬回去。”
说着说着,两人来到房屋最边缘处,陆婉珍指一间房子说道:“进去看看吧,不满意也没得换。”
祝平安推开自己那间屋子的门,发现虽然说是佣人房,面积却着实不小,比她在世时住的房间要宽敞多了,最妙的是,房间居然带了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但是满屋的灰尘和蜘蛛网也是不争的事实,看来主人从来没打扫过这个房间。
祝平安表示十分满意,打算先打扫一下卫生。陆婉珍见似乎已经没她什么事了,便慢慢踱出了房间。
走到门口时,她的视线停到祝平安那狼狈的衣着上,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开口了:“你先跟我到房间去,我给你找几件衣服换上。”
话说完,她撇了撇嘴,似乎是给自己找补一样,换出了一副苛刻的表情:“住在我家,就要穿着体面些,向你这样浑身脏得不得了,进进出出,邻居还以为我收留了乞丐呢。”
祝平安心中一暖,接受了曾外太婆那别别扭扭的好意,并明智地决定不道谢,以免让这位傲娇的年轻太婆面子上挂不住。
陆婉珍的房间,依然延续了大厅那冷肃的风格,近七十平的大卧室,只有一灯、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弄得祝平安无处可坐,只好局促地站在门边。唯一沾染着个人气息的物品,就是桌上放着的一张黑白合照。
照片里的女孩赫然是陆婉珍,只是更年轻也更快乐,她头发蓬乱,笑容灿烂,大大咧咧地勾住了身边男子的肩膀,男子有一双小鹿一样的圆眼睛,神情腼腆,眼神没有正视镜头,而是微微偏头,羞怯地看着身边的陆婉珍。
这男子是曾外太公吗?祝平安正想仔细看看,陆婉珍已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走过去啪地一下将照片倒扣过来,祝平安连忙收回目光,做出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状。
陆婉珍哼了一声,开了自己的衣柜,里面挂着清一色的男装,她从里面捡出一件暗纹真丝的黑衬衫和一条不那么正式的蓝色长裤扔给祝平安:“到卫生间去试试看。”
祝平安依言去试了衣服,两人身材几乎一模一样,肩宽裤长都很合适。祝平安拿了衣服,道了谢,就要回自己房间,陆婉珍目送她出门,忽然开口问道:“你……还记得你的太姥姥吗?她长什么样子?”
祝平安吓了一跳,老实的摇摇头:“我姥姥年轻的时候,国家号召年轻人支援边疆,我姥姥出身不好,所以更要当表率,一下子从羊城支援到漠北。后来,后来就没有机会回去,只能在那里,跟我姥爷这个贫农结婚,算是扎下根了,一直没机会回太姥姥家探亲,连带着我们一家都没回去过。”
“直到我太姥姥没了,我们全家才去奔丧一次,我只看到过她的照片。我仿佛记着,是浓眉毛,大眼睛,眼皮下面有一颗小痣……长得跟您很像呢!”
“跟我很像?”陆婉珍摸摸自己的脸,她的面孔也柔和下来了,“她……叫什么名字?”
“徐明光。”祝平安回答道,“怎么,您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生了她就咽了气,只来得及看了她一眼。”陆婉珍的眼神里闪过几丝回忆,几丝怅惘,“生下来的时候又瘦又小,哭声也没劲儿,我还以为她要不了多久,就会下来陪我呢。”
她深深地凝望着祝平安,似乎想从她的轮廓里想象出女儿的模样,“她活了多大?活着的时候,过的还好?”
祝平安摇摇头:“我也只听我姥姥说过一点。太姥姥是大家族的出身,年轻的时候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苦,又去外国念过书,工作也体面。但是后来就不行了,家庭成分有问题。您不知道,那时候讲究成分,原本是地主、高官家庭出身的人都倒了大霉。要关监狱、游街示众、剃光头……她的儿女们都天南海北的支援边疆去了,丈夫顶不住压力,也跟她划清界限了。”
“再后来,太姥姥的精神就有些问题了,倒也不是疯子,生活能自理,只是成年累月的不说话。四十多岁就没了,她趁着看守的人没注意,上了吊。”
祝平安说完这些,生怕陆婉珍听了心里难受,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却只看到那雪白的脸上一片漠然。
“嘿嘿,你看,世事难预料。”陆婉珍垂下眼睫,敛去了眼睛里的所有情绪,“早知如此……”
她似乎失去了谈兴,草草把祝平安赶出门外,“衣服先穿这一身,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将就一下,明天出门再买。今天我累了,你自便吧。”
祝平安知道曾外太婆是因为知道女儿的结局,心绪不好,更不敢打扰。她轻手轻脚的打扫了自己的房间,唯恐打扰了曾外太婆,到吃饭时,已经累的精疲力尽。
又累又饿,祝平安只得到厨房翻找了一通,厨房食材很少,除了家常调味料,只找到一些米面鸡蛋,看来主人一点也不喜欢下厨。她只得胡乱煮了一锅鸡蛋白粥,混了个肚饱。
吃过饭,祝平安一边打嗝一边刷锅洗碗,在街上流浪了三个月之后,她深刻的感受到,能再次吃饱穿暖、住进一间有上下水的房子里是多么的幸福。
感受到了这份幸福,也得顺便想一想带来幸福的人。张松鹤她是暂时不知道如何报答了,但是对于另一位,她还是要聊表心意的,想到这里,她再次系上围裙。
陆婉珍枯坐床前,盯着那张黑白合照,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她不需要任何光亮也能看清自己想看见的那个人。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陆婉珍皱起了眉头,果然,把她留下是错误的,什么时候了也还让人清净。她心烦地拉开了门,正想呵斥几句,却愕然发现,房门前摆着一份餐点。
柔软的吐司散发着香味,红茶腾腾冒着热气,一看就是新鲜现做的。她俯身端起餐盘,看到餐盘下还放着一张便条。
“谢谢您收留我,还借给我衣服穿。您没吃晚饭,厨房材料不多,我尽力做了一些点心,希望您喜欢。——曾外孙女上”
陆婉珍读完了便条,愣在原地,半晌,才拿起吐司,试探性的咬了一口。入口的吐司不是预想中黄油的味道,却有一股子花生香气。想到便条上说的厨房材料不多,陆婉珍了然,看来是用花生油代替黄油烤了吐司。
“哼,自作聪明……”陆婉珍端起红茶啜饮了一口,“不过,味道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