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上了班,就逃不开酒桌文化,这话是绝不掺假。晚饭时的“德善楼”已经是座无虚席,人们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甲号包间,菜已上齐,自然也有一番觥筹交错,公共安全部的同僚熟知张松鹤不喜欢酒桌上的周旋,也就默契地直接跳过他,向着今天迎新会的主角进攻。
“论理,各位领导都在,轮不上我说话,我只是抛转引玉,先说两句。祝组长年少有为,此前您的事迹我们都看到了,真是一身正气,以民为重,把我们老家伙都比下去了!温副组长也是少年英雄,我先干为敬!”
看着眼前的衬衫西裤皮鞋举杯相敬,祝平安只好也拿着杯子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她其实不会喝酒,杯子里装的是茶,也从没见过这种饭局。她身边的温尔雅优雅的一举杯,借着手势遮掩,小声道:“这是户政处的赵处长,你放松,一会儿我来应付他们,你只需要在我说完了话以后,说上一句以后请多指教,再把茶喝了就好。”
说罢,温尔雅立刻接上赵处长的话茬:“赵处长您太客气,您主持户政工作多年,一向是平平稳稳,毫不出错,资历又深,经验又丰富,我们组长还年轻,初来乍到的,以后遇到个大事小情的,还要请您这样有经验的老同事指点着。”
说罢,他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下祝平安。祝平安立刻接上:“赵处长,以后请多指教。”然后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见赵处长笑着坐下,祝平安松一口气,心想幸好有温尔雅在前面拿话垫着,要不然她肯定像极了傻瓜,不由得对温尔雅感激一笑。还没等她笑完,第二位也开始向她敬酒,温尔雅故技重施,把这位警务处的孙处长哄得眉开眼笑。
“治安组王组长……”
“北城支部李警长……”
“……”
十几个人轮下来,祝平安感觉自己喝水都要喝醉了,逮住个机会问温尔雅:“你怎么谁都认识?”
“下午听向大姐说的呀。”温尔雅喝的是酒,却是面色如常嘴角含笑,丝毫看不出已经喝了一斤的样子。
人跟人的脑子是不一样,祝平安记人脸不在行,加之她对这种寒暄实在说不上感兴趣,见敬酒告一段落,便抓紧时间吃菜,把人情世故交给温尔雅负责。可惜这会儿她肚子都被茶水涨满了,有好菜也吃不下去多少。
这么无聊的宴会,张松鹤要经常参加吗?那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祝平安往嘴里塞了一块贵妃鸡,好奇地看了张松鹤一眼。只见他拿着筷子在自己盘子里划来划去,又不像在瞎画,便探头望去,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张松鹤用筷子沾着菜汤,在盘子里画乌龟呢!
“嘘,看到就看到,还笑。”张松鹤见她发现了,赶快把盘子里的乌龟划花:“可不准说出去。”
“我说出去干什么?我都嫌无聊呢,要不是一会儿还要敬酒,我都想尿遁了。”祝平安撇撇嘴:“既然你也嫌无聊,为什么还要办这个迎新会?”
“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张松鹤装模作样的感叹一句,接着才说:“上班跟上学不一样,别看我是部长,可如果下面的人不配合我,我就是光杆司令,做事也得顾及他们的看法。别人进来的时候都有迎新会,倘若不给你办,大家就会以为我不重视你,将来你跟他们打交道都要被看低一眼,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祝平安心说这平常是有多不自信,才要靠一个饭局来给自己撑腰啊,但既然规矩如此,也就只得接受,最多嘴里嘟囔一句:“那在这里互相吹捧也太无聊了,怎么不搞个其他形式的迎新会?有益身心健康的那种,比如做点体育运动,登山啦打球啦,或者约着一起去打游戏也不错。”
“你这建议不错,我下次在给人办迎新会的时候就试试,不过真要这么搞,有些人恐怕就更恨我了。”
张松鹤示意祝平安看向对面一个大肚腩中年人,“比如对面那个徐副部长。他一直就不喜欢我,因为他觉得我是有关系才当了好多年的部长,阻碍了他的上升空间,现在每天都想尽了办法抓我的小尾巴呢。他知道你是我的人,恐怕多少要给你点气受,你跟他打交道要注意。”
大人的世界还真不好混,祝平安对这些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明白了。”
温尔雅交际了一圈,回身悄悄告诉祝平安:“你是今天的主角,现在同级别的都敬完你了,我们也应该对张部长和徐副部长敬酒了。”
说着,便示意祝平安起身,祝平安便倒了一满杯茶,先到徐副部长面前。温尔雅照例将徐副部长吹捧一番,祝平安等他说完了,便要端杯子喝茶。
“慢着。”正当祝平安把杯子举到嘴边的时候,徐副部长出言制止了她,“年轻人,既然是敬酒,就请拿出点诚意,端着一杯茶来敬酒,不太合适吧。”
此言一出,满桌顿时寂静下来,有些人已经在互相打眼色,心知这是徐副部长给新来者的下马威。张松鹤待人宽松,这徐副部长却爱拿腔拿调,但张部长每天都在下一线,主持晋升、福利、资源划分的都是徐副部长,众人自然不敢轻易得罪他,甚至还有些人更偏向徐副部长一点。
这个祝组长初来乍到,身上的派系烙印又太明显,徐副部长不借着她来刺张部长才怪,不过究竟不敢太过分,不过是一杯酒而已,祝组长只要喝了,今天这篇也就揭过去了。
“祝组长不会喝酒,只好以茶相代,不是不尊重您。”温尔雅反应很快,立刻温声解释:“就让我代祝组长敬您三杯,您别见怪。”说罢,他连斟三杯,一饮而尽。
徐副部长八风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温尔雅连干三杯,仍是神色淡淡:“我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一是一二是二,是什么就是什么,没那么容易被人蒙过去。茶不是酒,温副组长自然也不能替祝组长,否则到明天,你要不要替祝组长领工资啊?这三杯是温副组长敬我的,我领了。祝组长,你还没敬我呢。”
祝平安这下被他架起来了,这个徐副部长如此找茬,按她脾气,早就不伺候了,可今天是入职第一天,她不愿把场面闹的尴尬。她深吸一口气,硬挤一个笑容:“徐副部长,我真的不会喝酒,喝一点就会耍酒疯,场面不好看的。”
徐副部长眼里闪过一抹得色,耍酒疯?耍酒疯正好,不管是躺在地上打滚,还是搂着路人唱歌,丢的都是张松鹤的脸。
“祝组长执意不敬我酒,我也不好拉着个老脸去恳求。”他站起身,拿走祝平安手里的杯子,看都不看就泼在地上,又亲自斟了一杯酒,塞回祝平安手里,“现在,我敬祝组长一杯酒,祝组长,你是喝,还是不喝?”
场面静的连根针落下都听得见,张松鹤深深皱起眉头,大踏步走过来:“徐副部长这是做什么?一杯酒而已,您就为难新同事,不合适吧?”
徐副部长一脸我都是为了她好的表情:“张部长,您误会我了,我这不是为难新同事,是对她的教导。今天她不同我喝酒,我自然不放在心上,以后她跟您出去办事,也不喝酒,得罪了其他人,如何收场?酒这件事,她越早学会越好,对她没有坏处,祝组长,你说对不对啊?”
“既然徐部长这么看得起我,我不喝岂不是太不懂事了?”祝平安心说息事宁人吧,眼睛一闭,一仰脖子就把那火辣辣的液体吞了下去,脸上立刻腾起一片红云。
大家见她喝了,也都松弛下来,只道此事就此揭过,纷纷帮腔道:“好!祝组长痛快!”
祝平安正想回去坐下,却又被徐副部长叫住:“且慢!”
她一转身,便见徐副部长再斟上三杯酒,往前一推:“祝组长,你这不是能喝酒吗?明明能喝,却说不会喝,可要罚你三杯。”
姓徐的欺人太甚!
这下连同事们眉头都皱起来了,温尔雅眼里闪过一抹怒意,就想说话,却被祝平安伸手制止了。她对着徐副部长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是我得罪了,我认罚。”
她端着酒,心道面子已经给你了,还不依不饶,今天不给你个下马威,你还当我是病猫。她偏头,对着温尔雅二人微微一眨眼,做了一个“看我眼色行事”的口型,连连举杯,就把酒全部喝了下去。
第三杯酒下肚,她两眼一翻,嘴唇一咧,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醉笑:“嘻嘻嘻嘻……”
不知怎的,徐副部长突然觉得浑身一寒,错觉,一定是错觉。他摇摇头,正要摆出架子再指点祝平安几句,就见到祝平安猛地向他飞扑了过来:“徐副部长说得对!酒!好东西!”
她跌跌撞撞从桌上抄起一壶酒,一步三摇地向着徐副部长扑过去:“徐副部长!您指点的好,我再敬您一壶!”
她走到徐副部长面前时,突然脚下一歪,向着徐副部长就摔了下去,那酒壶是敞口的,这一摔,里面的酒水对着徐副部长劈头盖脸的就泼了下去,浇的徐副部长胸前湿了一大片。
“你!”徐副部长抖着衬衫,气的就要站起来,张松鹤抢先一步,把他摁回椅子上:“她喝多了,一点小意外,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温尔雅,还不把你组长扶好了?”
温尔雅忙上前扶住祝平安,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劝道:“组长,你喝醉了,回去坐吧。”暗地里却示意祝平安看桌子上的菜。
“我没醉!我好得很!”祝平安嘻嘻傻笑,又从桌上端起一大碗汤:“这还有一碗酒!来!徐副部长!我敬你一碗!”
温尔雅“假意阻拦”,却被祝平安“狠狠推开”,又“恰到好处”地摔在其他人过来拉架的必经之路上,徐副部长看着那一大海碗热汤向着自己脸上扑来,眼神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他拼命想要起身躲开,可恨张松鹤的手像是铁钳一样,一只手就把他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滚烫的松茸鸡汤对着徐副部长的头脸倾泻而下,烫的他长声惨叫。温尔雅连忙走到徐副部长身边:“徐副部长,快把衣服脱了!要是不脱,衣服上的热汤会把您给烫伤的!”说罢,也不顾徐副部长同不同意,就开始动手脱他衣服。
徐副部长有心不让,但温尔雅说的没错,湿衣服烫的他浑身生疼,实在是倔不下去,只好自己动手,把衬衫西裤都脱了下来,只穿着一条内裤站在地上。
偏巧今天他穿的是一条红内裤,有些跟他素日里也不对付的同事才不放过这个机会,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惹得徐副部长眼泪都要下来了。
见徐副部长的人丢的差不多了,张松鹤立刻训斥道:“祝平安!太不像话了!怎么是酒是汤都分不清楚呢?看把徐副部长的衣服都弄脏了!还不快道歉,再赔给徐副部长一身衣服!”
“哦!哦!不好意思徐副部长,我这就给你买衣服去……”祝平安醉醺醺地从地上捡起那被泼湿的衣裤,“你放心,我会参照你的衣服……一定给你买身一模一样的!”
说罢,她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抱着衣裤撒腿就跑。
张松鹤大叫道:“丢人别丢到大街上!温尔雅,跟我一块把她追回来呀!”温尔雅点头称是,两人追着祝平安也一溜烟地跑没了踪影。
差点笑死的同事们见正主儿都走了,自然不敢留下堵枪眼,纷纷说着怕出事,要跟出去看看,一霎时便作鸟兽散,徒留被剥个精光的徐副部长在包间里社死。
徐副部长只觉血压升高,坐在地上缓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把桌布扯起来裹上,探个脑袋出门,低声叫来服务员:“你们这里还有工作服吗?借我一套穿。”
“有的先生,您是吃好了吗?要不要先结账?”服务员虽对包间的情况都听在耳中,却丝毫不露出来,只是盈盈浅笑:“您这个包间一共消费六十九万,您是现金还是刷卡?”
“什么?还要我给钱?”徐副部长的脾气瞬间就爆炸了,裹着桌布站在原地,把上到张松鹤下到温尔雅都骂了一遍,直骂的自己眼冒金星。他也是气昏头了,硬邦邦甩出一句:“没钱!”起身就要走。
“先生,你没结账是不能走的,即使真要走,也请把本店的桌布留下来。”服务员仍然是那么笑眯眯的,“您真的不结账?那我们不仅不能借您衣服,还要叫差役来了哦。”
绝对不能这个样子见到下属!那就真的威严扫地了!徐副部长的心情那个悲愤啊,桌布往下一滑,露出了他两条毛腿,为了不这样走到大街上,他到底还是软了:“……签单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