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爹爹在睡梦中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身边站着一道黑影,手中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张爹爹惊起一身冷汗连忙坐起来,往床里侧爬去结结巴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你再不走的话,我就要喊人了。”
黑影缓缓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张爹爹愣愣地看着:“灵均,你怎么出来的?”
“我有事情想问你。”萧灵均冷漠道,“当年南明送圣子和亲的路上,遭遇了山匪,南明为了不让大邶发现,让沈昭的父侍冒充圣子,是不是?”
张爹爹皱眉:“谁告诉你的?”
“回答我。”萧灵均死死盯着张爹爹的脸,不放过他表情的每一个变化,“是不是?”
张爹爹心底有些发怵,萧灵均今晚行为实在有些反常。
“是…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萧灵均得到肯定答案后手中的匕首握紧了几分,对张爹爹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接着问:
“但是你和希里没有想到圣子没有死,圣子带了一个孩子来找你和希里,希里答应帮忙照顾孩子,代价是圣子从山崖跳下去,是不是?”
听到这里张爹爹心跳如擂,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呆愣地盯着萧灵均一张一合的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灵均也没有指望张爹爹的回答,只是又继续道:“那个孩子因为样貌精致被你带来春红楼抚养长大,为南明献力。”
“那个孩子是我,是不是?”
萧灵均的步步紧逼让张爹爹心里清楚,萧灵均不知道从哪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今夜,他是来杀他的。
想通这一点,张爹爹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面前的人不仅是圣子的血脉,更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他自知当年之事见不得光,看到萧灵均就会想到圣子临死前那平静的脸,因此起初他对萧灵均始终抱有一丝敌意,培养他也只是当作为南明献力的工具。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朝夕相处之间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萧灵均有了感情。
他早就把萧灵均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张爹爹那双因为年老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浑身戾气的萧灵均,也知道今天萧灵均来,就是想要一个真相。
沈昭已经告诉他芳贵君离世的消息,当年的事情如果他此刻不说,就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张爹爹长叹一口气,主动回忆起当年的往事:
“我和希里都出生在贫苦人家,当年南明圣殿为圣子选侍,几乎南明所有和圣子年龄相仿的男孩都去了。我和希里就是在选侍大典上认识的,在那里我们一同见到了年幼的圣子。他坐在大殿之上,用近乎残忍的天真目光打量我们所有人,最终随手一指就指中我和希里。”
“我当时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再也不用饿肚子,可以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还可以让我的家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我和希里住在一起,每天的职责就是陪伴圣子。但比起我,圣子更喜欢和希里待在一起,也许是因为他们两个有着平分秋色的容貌,甚至在眉眼处都有几分相似。”
“在圣殿的日子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顺遂,圣殿的掌教会以极高的要求命令我和希里,但他们不敢对圣子说一句重话。每次圣子犯了错,掌教就用极为严苛的手段责罚我和希里,有时候是赤脚踩在燃烧的木碳上坚持一个时辰,有时候是滚过满是钉子的木板。”
“在一次我们被责罚后,希里突然和我说‘总有一天,我要把现在受过的苦尽数还给圣子’,我当时只觉得他太异想天开,连南明王室都对圣子毕恭毕敬,更何况我们这种生来卑贱的蝼蚁。”
“后来南明战败,圣子被迫送到大邶和亲,希里不知道和山匪达成了什么协议,让山匪将圣子劫掠走,我们都以为圣子会死在山匪手中。南明王没有办法,只能隐下这件事,让和圣子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希里扮作圣子前往邶朝和亲。”
张爹爹看着一直沉默的萧灵均,娓娓道来:“我想,你会好奇圣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像我之前说的,他是一个天真到近乎残忍的人,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没有接触过圣殿以外的人,因此从来不相信人心的丑恶。”
“他太善良了,善良到下雨天宁愿自己淋着雨,也要给花园中娇嫩的花撑伞,以防它们被雨水打落。但就是他这份善良,让他经常犯错,让我和希里苦不堪言。我和希里每次因为他受罚,他会哭着求掌教不要这样对我和希里,但下一次他依然会因为他的善良犯错,从来都是这样。”
“我和希里对他的这份善良感到厌恶,但当时山匪来临有那么多侍卫在,按理来说是不应该让山匪得手,他是为了保护我们自愿跟着山匪走的。”
“这些年来我每每看到你的脸就会想到圣子,当年的事情希里是主谋,我是他的帮凶,希里已经死在邶帝的私狱里,如果你想杀我的话,就来吧。”
张爹爹微微仰首,向萧灵均露出了脆弱的脖颈。
萧灵均看着张爹爹坦然赴死的模样一言不发,手中的匕首在夜里散发出浓烈杀气。
窗外,一道雷鸣划破天际。
*
五皇女府。
几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子趁着夜色潜入五皇女府,寻找沈冉的踪迹。
最终在亮着烛火的书房透过窗看到一个人影,她们立即猜到书房里的人正是她们苦苦寻找的五殿下。
为首的女子打了个手势,另外几人点点头,她们蹑手蹑脚地绕到书房后面。
一根竹筒戳破窗户上的纸,不知往里面吹入了什么气体,能看见屋里的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几人见得手,推开窗翻身而入,一人抽出身侧的刀准备一举了结了那人的性命。
刀高高举起的瞬间,书房的烛火尽数熄灭,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四面八方射出的箭矢就结束了她们的性命。
浓郁的血腥气在屋内蔓延,玄蚼从地上爬起来重新点燃了烛火。
光亮缓缓照明整个房间,沈冉正双手抱臂站在书柜旁的阴影中,冷漠地看着一室乱象。
“把她们拉到花园去埋了。”沈冉平静地嘱咐道。
玄蚼的动作很快,不一会房间里东倒西歪的尸体全都消失,只剩下一地蔓延的血迹。
沈冉十分疲惫地坐到主位的椅子上,003道:“已经三天了,连续三天都有人来‘拜访’你,也真是不嫌累。”
“只要我不死,这些人就会源源不断地来。”沈冉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新做的戒指。
一个不留神就会丧命,沈冉没有办法只能注意力高度集中,全天无休地等待这些不速之客的光临。
沈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戴在食指上的戒指,轻轻一扭,就有刀刃从戒指中弹出来。
“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等着送命吗?”003问。
“不着急。”沈冉道,“等一个契机。”
沈冉自己也不知道口中的契机要等多久,只是对萧灵均的思念愈发强烈。
思念促使沈冉又来到了二皇女府。
沈昭看见沈冉的到来忍不住蹙眉:“你怎么又来了?”
沈冉最近来二皇女府的频率有点高,每次也没什么正事只是东扯西扯,好像只是想拉着她聊聊天。
起初沈昭还以为沈冉因为王季清的死受到的打击太大,还能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和沈冉交流一番。
但是多来几次,沈昭隐隐察觉出来不对劲。
“五皇女府客人太多,我来你这避避风头不行吗?”
沈冉反客为主地坐到沈昭对面,屋外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已经是冬末初春,下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沈冉太想见萧灵均了。
但是她连沈昭将萧灵均安顿在了哪里都不知道,只能天天往二皇女府跑,说不定沈昭什么时候说漏嘴就把萧灵均在哪告诉她了呢。
但很明显沈昭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沈昭冷笑一声:“避风头,我看你是想探口风吧,就这么想知道我把灵均安顿在哪里了?”
沈冉有些局促地捏了捏手指,道:“没有。”
沈昭明显不信:“是你自己想的主意,要把灵均送走,免得他陷入危险,这才多久就按捺不住了?”
沈冉默了默,既然都被看穿了也没有必要再装,索性摆烂:“你告诉我,我偷偷去看一下他就好。”
沈昭站起身,背对着沈冉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当然可以告诉你。”
“但是你也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当初要和灵均决裂就是为了保护他,现在再找他我们两个之前联手骗他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我们两个若是不这样骗他,怎么让他远离这些危险。”
沈冉道,“起码现在他被你安置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比在五皇女府安全多了,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看他就好。”
沈昭刚想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细微动静,厉声呵道“谁”便去打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眼前的人的模样。
萧灵均脸色苍白浑身湿透,他的半个身子都沾上鲜血,手中的匕首更是在往下滴着血。
面无表情,仿佛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你……”
沈昭刚开口萧灵均转头直直走进雨幕之中,沈昭想去追,沈冉已经先她一步追了出去。
“灵均!”
沈冉追着萧灵均的身影走出二皇女府上,此时已是深夜又下着大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萧灵均的步伐太快,沈冉只能小跑着追着萧灵均,终于拉住他的手却被萧灵均狠狠甩开。
沈冉快跑几步挡在萧灵均面前,二话不说开始检查萧灵均哪里受伤:“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血?”
“我杀了张爹爹。”
萧灵均的话语在雨中如平地惊雷般炸开,沈冉一愣,仿佛没听懂问道:“你说什么?”
“我杀了张爹爹。”萧灵均重复道,“我杀了他。”
萧灵均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沈冉不知道萧灵均为什么这样做,但她觉得萧灵均肯定有他的原因。
沈冉怕萧灵均伤到自己,沉默地拿过萧灵均手中的匕首,又听萧灵均语气阴冷道:
“你怕我也杀了你吗?”
萧灵均并没有去抢被沈冉拿走的匕首,反而双手摸上沈冉的脸。
他的手没有一丝温度,手背上的青筋脉络在此刻看得清晰,肌肤像是透明一般遮掩不住皮下的结构。
森森鬼气,让沈冉有种面对着一具行尸走肉的错觉。
“他们骗我,他们一直都在骗我。”
萧灵均捧着沈冉脸的手逐渐收紧,指尖深深陷入沈冉的脸颊,“他们让我认贼作父,把我耍的团团转,看着我把杀父仇人当作精神支柱。”
“沈冉。”
“他们骗我。”
“你也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