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汴河两岸的喧嚣已然苏醒,唤醒了这座百万人口的巨城。炊烟袅袅,融着早点的香气,沿街店铺卸下门板,小贩们推着独轮车,抢占着有利位置,吆喝声、说笑声、车马声,汇成一曲繁华的市井乐章。
然而,这热闹与初春的寒意,都未能侵入柳妗的感知。
她是被硬邦邦的青石板硌醒的,后脑勺隐隐作痛。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出租屋天花板,而是湛蓝得过分的天空,以及一片高低错落、古意盎然的飞檐翘角。
身下是冰冷的石板,身上是昨日为了见客户精心搭配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此刻却皱巴巴地沾了尘土,与周遭格格不入。
“这是……”她猛地坐起,一阵眩晕袭来。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柳妗加班晚归时,为救一只窜到马路中央的野猫,却不曾想刺目的车灯和尖锐的刹车声猛然传来。
“呦!快看那娘子,穿的甚么衣裳?”
“非胡非汉,真是有伤风化……”
“怕不是哪家逃出的妾室吧?”
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如同细针,扎得她头皮发麻。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眼神怪异。柳妗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理清思绪。
穿越?这种只存在于小说里的桥段,竟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咕噜——”腹中的轰鸣提醒着她最现实的问题。饥饿,像一把小火,灼烧着她的胃囊。
她挣扎着起身,腿脚有些发软,走向不远处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那刚出笼的肉包子,香气诱人,让她几乎分泌出口水。
“老板,请问……”
她话未说完,那膀大腰圆、系着油腻围裙的老板便不耐烦地挥动着手中的蒸布,像是驱赶苍蝇一般,“去去去!哪儿来的胡女?穿得不伦不类,莫要挡了某家的生意!晦气!”
那嫌恶的眼神,如同冷水浇头。柳妗脸色一白,不是羞愤,而是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不属于这里,且身无分文,生存成了第一要务。
柳妗默默退开,环顾这陌生的时代。目光扫过行人腰间的荷包,小贩摊上的铜钱,心中飞速盘算。西装外套的质地是高级混纺,在这个时代应是绝无仅有……
或许,这是她唯一的“启动资金”了。
深吸一口气,柳妗开始在街上寻找。终于,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街角,找到了一家挂着“质”字招牌的铺子。当铺的柜台很高,几乎到她胸口,里面坐着个戴瓜皮帽、留着山羊胡的老朝奉,眼皮耷拉着,一副精明的模样。
“掌柜的,您看看这个。”柳妗脱下西装外套,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
老朝奉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接过,手指在布料上捻了捻,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这布料细腻挺括,绝非寻常织物,样式更是闻所未闻。
“奇装异服,不好出手啊……”他拖长了调子,“死当活当?”
“死当。”柳妗声音清晰。她没有回头路可走。
最终,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只当得了五贯钱。握着那串沉甸甸、冰凉的铜钱,柳妗心中稍定。她留下衬衫和半裙,这已是她最后的体面。
有了本钱,心思便活络起来。她沿着街市慢慢走,仔细观察。有孩童在道边玩“抓石子”,笑声清脆;有小姐丫鬟在绣庄前比对花样;有文士在书铺前品评笔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营销灵感,骤然击中了她。
盲盒!
利用人的好奇心与博弈心理,赋予普通物品以“机缘”的概念。柳妗转念一想,这在她所处的现代早已司空见惯,可放在这千年之前,无疑是降维打击!
说干就干。
她先是去杂货铺买了一批素色的便宜绣帕,又寻了卖小玩意儿的,购入些木雕的小动物、憨态可掬的泥人。
最后,她走到汴河边,避开人群,精心挑选了数十颗形状圆润、色泽独特或带有天然纹路的鹅卵石,用清水洗净。这些,便是她的“商品”了。
柳妗寻了个靠近茶馆、人流适中的街角,用身上最后几文钱买了些干净的深色粗布和细藤。接着,她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就着清澈的河水,将布裁成大小一致的方块,把绣帕、木雕、泥人、鹅卵石等物随机放入,再用藤蔓巧妙地将布袋口扎紧,做成一个个颇具野趣的“福袋”。
她又寻来一块破木板,用烧黑的树枝写上几个大字:“机缘福袋,三钱一份,惊喜天成。”
柳妗在现代是有名的“销冠”,巧言巧语更是屡次拿下年度KPI总冠军。如今穿越古代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试着给自己拼出一条生路来。
一切准备就绪。
日头渐高,街上行人愈多。柳妗站上旁边一个废弃的石墩,清丽的嗓音瞬间吸引了路人的目光。
“各位父老乡亲,南来北往的客官!小女子初到宝地,今日在此送上一份机缘!”她脸上扬起亲和又自信的笑容,声音清亮,毫不怯场。
“三钱银子,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买的是一份期待,开的是一份惊喜!”她拿起一个福袋,在手中掂了掂,“您看这位路过的小郎君,眉清目秀,这个‘锦绣前程’袋,说不定就藏着文曲星点过的‘墨宝石’,助您来日金榜题名!”
那被点到的少年书生脸一红,周围人发出善意的哄笑。
她又拿起另一个,走向一位带着丫鬟的小姐,“这位姐姐,人比花娇,这个‘国色天香’袋,里头的绣帕花样可是独家,全汴京独一份儿!开出什么,全看您今日的运道!”
那小姐被她说得心动,犹豫着掏出了银钱。
“数量有限,只得三十之数!先到先得,手快有,手慢无啊!”柳妗适时地营造出稀缺氛围。
新颖的模式,加之她舌灿莲花、精准“狙击”不同客人的话术,很快便吸引了大量围观。有人出于好奇,有人被话语打动,纷纷掏出铜钱。
不时有惊呼响起:
“嘿!我这个是只小木猴,活灵活现!”
“看我开出了胭脂!成色还不错!”
“我这石头上有道金线,莫非真是宝贝?”
现场气氛热烈,柳妗忙而不乱,收钱递货,虽笑靥如花,心中却冷静地计算着收入。就在这喧闹之中,她敏锐地感觉到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
循着感觉望去,只见人群外围,静立着一道玄色身影。
那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身姿挺拔如松,穿着暗纹劲装,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俊美异常,却如同覆着一层寒霜,眉眼深邃,唇线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他与这喧闹的市井格格不入,仿佛一个沉默的剪影。
柳妗心中一动。凭借前世销售练就的毒辣眼光,她立刻判断出此人绝非普通百姓,虽衣着不算华丽,但那通身的气度与腰间隐约可见的制式佩刀,昭示着他身份不凡,且极有可能消费能力不俗。
一个“优质潜在客户”。
她心中瞬间有了计较。应付完面前的客人,她拿起一个福袋,径直穿过人群,走到那玄衣男子面前。
柳妗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这位郎君,”她展露一个比之前更加明媚几分的笑容,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观您气宇不凡,眉宇间自有凌云之势,定非池中之物。不如也买个‘奇遇’福袋?或许能开出契合您身份的‘凌云’石,助您平步青云,前程万里?”
谢云澈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前的女子,衣衫怪异,容颜算不上绝色,却清新婉丽。最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明亮、灵动,带着一种他从未在旁人眼中见过的生机与大胆,仿佛蕴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焰。他追踪一个可疑身影至此,却被这双眼睛和那套新奇却直指人心的话语,短暂地攫住了心神。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反应。他素来不喜这等场合,更不喜被注视。然而,对着她期待的目光,那句冷硬的拒绝竟卡在喉间。
他未发一言,只从腰间摸出一块比三钱银子重上不少的碎银,轻轻放入柳妗的掌心。指尖触及她掌心时,感受到那细微的薄茧与伤痕,动作几不可查地微顿。
随即,他随手从她捧着的福袋中拿起一个,看也未看,便转身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柳妗握着那块犹带他指尖微凉温度的银子,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怔了怔,随即唇角弯起一个真心的弧度。
“真是个怪人……”她低声自语,眼中却漾开一丝好奇与暖意,“不过,长得可真好看。”
日头偏西,三十个福袋销售一空。柳妗揉着酸胀的小腿,寻了个僻静处清点收入。扣除成本,净赚颇丰。
皇城司的值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谢云澈清冷的脸庞。他刚向指挥使回禀完追踪之事,虽未擒获目标,却也摸到了一些线索。
同僚见他回来,打趣道,“云澈,今日怎回来晚了片刻?莫不是被哪家小娘子绊住了脚?”
谢云澈眼皮都未抬,走到自己的案前,将那个未曾离身的福袋随意置于桌上。那同僚是个活泼性子,见状好奇,顺手拿过解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
那是一颗鹅卵石,大小适中,温润光滑。奇特的是,石面上天然形成的纹路,黑白交错,竟勾勒出一个清晰宛然、阴阳相抱的太极图案!
“嚯!”同僚惊叹出声,“云澈!你这手气!这石头有点东西啊!莫非真让你开到了‘机缘’?”
谢云澈的目光落在那颗石子上,清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伸手,默默将石子从同僚手中取回,拢入自己掌中,那石头的温润质感,竟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些许惯常的冷硬。他低头看了看,随即将石子收入了怀中,贴衣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