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体内装着的,本是一个二十四岁的灵魂。
他原本担心,栖灵密卷里都是以灵体现身,自己灵体异于平时的事恐怕藏不住,所以刚落地的时候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可不想让那群没事找事的师兄弟抓到他小辫子。
但当时,他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反而是跨过那道门之后的现在……
苏虞捏捏自己大臂上的肌肉,又手搓灵力做了一面水镜,对着镜子端详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半晌,叹了口气。
他居然显现出二十四岁的自己才有的相貌。
先前稚嫩的身量迎风而涨,一直长成宽肩窄腰的高挑修长,少年清秀的面孔也释放出了暗藏的深邃与俊美。
他有着利落得带些锐气的骨相,两道舒展的剑眉为他添了几分风流。
却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柔软的似笑非笑的水波。
而眼尾线条流畅,仿佛蕴藏一笔意犹未尽的锋利。
这种锋利让苏虞的面相显得有些薄情寡恩,幼年时他曾经因此而被他人质疑心性,所以苏虞习惯性压着睫毛,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
再见自己这张脸,苏虞颇有些留恋。不过这密卷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别人在时,密卷帮他刻意隐瞒,无人时,却叫他展露真容。
想不通索性不想,水镜的灵力被他随手拍散,苏虞迈步朝前走去。
不管前面是什么妖魔鬼怪,他也得先走过去再说。
走了没几步,苏虞就感觉有点不舒服,他手臂上竖起很多汗毛,那是一种在极端危险将要靠近之前身体的本能反应……也可能是对温度的感应。
可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变冷。
他搓搓手臂上竖起的汗毛,仍旧向前走。
随着愈加深入,苏虞已经不止是寒毛直竖,他更多感觉到的,是面临天敌的战栗。
这是前世在一路逃往青炉台时,蹚过腥风血雨锻炼出来的本能。
苏虞不声不响,取出炼丹炉——他现在没有武器,这地方也没有任何灵植可以供他炼丹,只有满地清热解毒、凉血消肿的紫花地丁。
比起方方正正的铸造台,这个三足圆肚双耳的丹炉有把手,更适合用来防身,起码砸东西应该是比较顺手的。
他已经明白,周身的冷意,恐怕来源于某种守道妖兽,也只有兽类能够让他这样胆战心惊。
只是,能让他都产生直面天敌的恐惧的妖兽,会是什么?
苏虞一边仔细观察周围,一边缓缓前进。
这环境倒是叫他想起前世,有一次云归鸿在秘境历练中失踪,苏虞不顾阻拦去秘境中将人接回。他们逃离秘境时走的那条狭窄地道,就和此情此景很是相像。
苏虞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指尖有了一缕非常虚幻的温度,云归鸿的温度。
才走了没几步,苏虞骤然停住脚步。
不,那不是虚幻的温度,那是他中招的体现!
果然——他前面出现了一只守道妖兽!
那妖兽盘成一团,形状像一条长蛟,头生角如龙角,腰部以下的鳞片则是逆生的。
苏虞紧盯着它,观察它体貌特征的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终于将它与《异兽志》中的某一页对上了!
这是一只蜃龙!
栖灵密卷也太看得起他了!他本体畏惧龙,密卷就给他安排一条蛟龙!而且他此时最怕的就是这种能制造精神幻境的妖兽……苏虞叫苦不迭,心说简直天要亡我。
就在这时蜃也扑了上来,如蛇一般就要缠他!
苏虞哪敢让它缠上,赶紧将手里的丹炉当武器一般朝蜃砸了过去。
圆滚滚的丹炉卧在苏虞手中,倒像一把铜锤,砸得蜃向后退了一退,苏虞心想怎么这家伙不喷吐蜃气?正想着,蜃龙以角撞了上来!
苏虞虽然在剑上没什么天赋,但打架斗殴是一把好手,见蜃又攻上来,忙抬手应对,硕大丹炉在他手里倒是挥得虎虎生风,将蜃兽三推四挡地压制在了甬道的另一头。
蜃角都被砸歪了。
苏虞心想都被我打成这样了还不吐蜃气?那我可跑了。
苏虞打定主意,把炼丹炉朝蜃兜头砸过去,然后扭头就跑!
什么试炼,他不干了!大不了以后不学医不学炼器,就躺在竹屋里摆烂等死!
一边这般想着,苏虞一边拔腿往回跑,但跑着跑着,他发现不对了。
周围原本的烟雾缭绕不见了,满地的紫花地丁也没了,他眼前一花,出现非常熟悉的摆设。
这是前世大婚后,他和云归鸿共居的疏桐落苑的摆设。
他手中的炼丹炉明明扔出去了,却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鸡毛掸子。
他愣了愣,发现自己站在那多宝阁前面,一手捧着一只白瓷的长颈壶,一手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掸灰。
苏虞脑子里轰的一声。
是蜃气造就的幻境?
还是……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梦?
他是否真的重生了?这是前世?还是说所谓的重生只是他的一场臆想?
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苏虞回过头去,就见云归鸿满目疲惫,走了过来。
苏虞本能放下瓷器和鸡毛掸子,去接云归鸿手中佩剑。
月舒剑的剑鞘冷冽如冰,入手沁凉,镂刻清晰。这触感太真实了。
苏虞心事重重将剑挂在一旁,又去帮云归鸿脱衣。
大婚后,他曾为云归鸿缝制一件暗藏了无数法阵的战袍,云归鸿知他深意,日日都穿着,只有归家后会脱下,再由苏虞亲手悬挂在架子上进行养护修复。
苏虞抚摸着衣上针脚,细细密密的都是他亲手所缝,上头微小阵法,都是他一针一针亲自绣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梦?
是他做了梦,还是谁梦到了他?
许是苏虞的神情太过恍惚,云归鸿出声询问道:“你怎么了?”
“师尊我没事……”苏虞脱口而出,却怔住,他早应该习惯了直呼师尊的名字,归鸿。
果然,云归鸿蹙眉:“你叫我什么?”
苏虞垂下眼睫,艰涩道:“归鸿。”
云归鸿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无声地转身,去给自己斟茶喝了。
苏虞默默想,如果那些“前世”“今生”都是幻梦,云归鸿没有冷漠地给他一剑送他归西,他是不是应该好好保持现状,继续生活下去?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喝茶的云归鸿突然踉跄了一下,一手扶住了茶桌。苏虞赶忙冲去,握住云归鸿的手腕开始听脉,云归鸿的脉象极乱!
难道又是灵力紊乱?苏虞摸着却并不像。
而下一秒,他惊愕地发现,云归鸿向来清冷高傲的面孔竟染上了非常浓重的欲|色,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此时水光淋漓。
那不可一世的剑神大人艰难地喘出一口口滚烫的气息,他倒在苏虞怀里,声音都颤着细微的沙哑:“茶水……茶水有问题!”
苏虞脑子里轰的一声。
云归鸿已经开始在苏虞眼皮底下扯自己的领子,猝不及防间,雪白亵衣被撕开一道隐秘的裂缝,那抹玉色扎进苏虞眼中,他看见师尊宽开的襟口处,左侧锁骨下方,一颗细小的痣露了出来。
他曾见过那颗痣,惊鸿一瞥。
此时它摇摇晃晃,撞进他眼里,像一枚妖冶的蛊,攥着他的视线不肯松开。
苏虞的眸色一下子就幽暗了下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掌中扶着的云归鸿的腰已经软得成了一汪烫人的泉。
那双如凝霜雪的皓腕缠绕着苏虞的臂,曾经清冷执剑取人性命的素白手指,带着可疑高温,攀上苏虞艰难隐忍着的喉咙。
一吻再吻,
吻落在苏虞最不敢想的地方。
苏虞从来不知道,剑神清雅高洁的白袍下,包裹着那样诱|人的身体。
那样滚烫的气息,却是从那样冷淡的口中,哺喂进了他的嘴唇。
云归鸿仿佛从天神所栖的云端坠入了最堕落的凡尘,而苏虞发现自己竟然很乐意看到这场面,甚至为之着魔。
他好像从未想过,又好像已经肖想了很久。
当最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苏虞手上失了力道,握紧了云归鸿的腰。那一秒,唇齿相依的距离,他听见云归鸿口中溢出破碎的低吟,那是搅乱他脑中剩余理智的魔音。
可动作戛然而止在苏虞单手解开云归鸿腰封的那一瞬间。
苏虞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盆冷水泼醒了。
他的手指触到了云归鸿腰封上挂着的一个香囊,那上面有清晰的纹路,那是一个他暗藏了药丹、绣了避毒百解阵的香囊。
苏虞对自己的制品是很有自信的,他知道,只要云归鸿还挂着这个香囊,什么毒-药、春-药,都对这位剑神大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云归鸿此人,对情|事漠然到近乎冷淡,若没有药物加持,他做不出这般情态。若有药物,他佩着香囊,却不可能中招。
这是幻境。
……
姜长老斜倚案几喝着茶,优哉游哉,时不时用灵识关注弟子们在栖灵密卷中的状态,简直舒坦坏了。
——栖灵密卷中的妖兽都是可控的,弟子们至多被揍一顿,打不坏,所以他并不担心徒弟们在里头有什么严重伤亡。
突然,他老人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惊疑不定地将灵识伸进了密卷中……裴玄君那条蜃龙怎么回事?不是说被栓好了吗?
在苏虞那条支线中,蜃兽盘在那枚小小灵体上,姜明芳能感觉到苏虞的意识已经沉入了蜃龙编织的环境,冷汗登时便落了下来。
姜明芳多年讲剑,倔强认死理,却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当即带着栖灵密卷赶往阁主所居疏桐落苑。
云归鸿尚在练剑,瞧着姜明芳一脸凝重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事。
就听见姜长老道:“出事了阁主!栖灵密卷中蜃龙作乱,卷走了苏虞。”
云归鸿:“……”
姜明芳双手奉上栖灵密卷:“苏虞就在此间,本是众多弟子一同历练,想测试他们的能力,谁想苏虞灵体强大至此,密卷分配了蜃龙给他!结果……”
云归鸿接过栖灵密卷,强大的神识在上面扫了一圈,就找到了其中的苏虞,沉默着观察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他没事。”
姜明芳舒了口气,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讪讪道:“那请阁主想办法弄他出来吧……”
他实在怕这小子迷失在栖灵密卷中,到时候他可不知道该怎么赔剑神大人一个宝贝徒弟。
但云归鸿只是将栖灵密卷随手放在了一旁的石桌上,道:“众位弟子尚在劫中,等他们都历完了,我自会去救苏虞。姜长老且去吧,无需忧心。”
姜明芳:“……”
姜长老心说小崽子你自求多福吧,然后就默默走了。
云归鸿执剑目送讲剑长老离开,待看不见人影了,却走到石桌边,一抹神识无声无息钻进了栖灵密卷。
苏虞尚在幻境之中。
他大口喘着气,怀中的云归鸿已经难耐地将脸埋进他颈窝,而他本能拥住师尊的背脊,手掌心的纹路贴合着云归鸿的脊骨向下捋,最后停在腰窝的凹陷。
他们的身体是那样契合,苏虞搂着云归鸿,只觉得自己臂膀的尺寸、每一块肌肉的形状,都是为拥抱云归鸿而生。
可他的怀抱一寸一寸冷了下来。
粗重的呼吸背后,是一双冷酷到几乎含了杀意的眼睛。
蜃龙该死!
苏虞极力控制自己,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欲|念,伸手轻轻抚摸云归鸿的后颈,片刻后,万分不忍地捏晕了怀中的人。
他觉得自己下手没轻重,虽然这是幻觉里的云归鸿,是假的,但还是心虚。所以仍旧轻手轻脚地将人横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然后拉上了床帐。
在他羞于自己的身体变化,赧然转身离去的当口——却不知青纱帐中,云归鸿的指节动了动,忽地睁开了眼睛。
那眼中一片清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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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