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宋时薇脸色皆不好。
好在除了永安府那件事外,之后没什么其他的事再来烦心了。
待癸水尽了后,宋时薇出了趟府,将余下的那间铺子的帐查了,顺势又去了一趟庄子,大体瞧了眼今年的庄稼涨势。
回来时,祝锦迎上来道:“夫人,方才府上让人递了话来,老夫人说想您了。”
祝锦口中的老夫人指的是她母亲,谢杞安双亲早些年便亡故了,身边并无近亲的长辈。
宋时薇点头道:“明日回去一趟。”
母亲寻常不会叫她回府,应当是家中有什么事,不过也不是急事,否则下人传话时便直说了。
她一时猜不出来,稍稍想了下便不想了。
翌日一早,宋时薇动身。
到宋府时不过才巳时一刻,马车在宋府门前停下,门前两侧的石狮子在马车的衬托下显得暗淡无光。
宋时薇扶着青禾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仰头望了一眼,正门上那张写着靖国侯府的牌匾已经摘下了,如今只宋府两个字。
父亲去世后时,她不过豆蔻之年,哥哥虽比她长几岁也只是个少年郎,连承袭爵位的年纪都不够,却飞快撑起了宋家的门楣,先是武举入仕,仅用了五年便官至中郎将,后被圣上钦点出使西塞。
当初风光无两,谁能料到哥哥一去不回,整支西去的队伍只零星几人回到了大恒,哥哥却被小人诬蔑叛国投敌,圣上盛怒,因一直未有其他的消息,圣上才没听信一面之词对宋家动手,可往日荣耀尽皆收回,再无圣恩。
牌匾被换下后的第一年,她看到宋府两个字时还忍不住垂泪,现在已经生不出什么情绪了。
宋时薇收回视线,从正门入府。
刚进了花厅,就瞧见母亲在屏风前等她,已是有些等不及了。
她一声母亲还未及开口,便被徐夫人拉到了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婠婠气色不错。”
宋时薇轻嗯了一声:“母亲近来身体可好?”
徐夫人笑着反问:“能有什么不好的?”
她拉着女儿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指挥婢女将茶水点心摆上,待女儿喝了茶,这才温声道:“有些想你,才叫人递了话去,没耽搁什么事吧?”
宋时薇摇头:“府上清闲,近来也无要事,母亲若是得空,可时常来看看我。”
徐夫人道:“园子里新排了个曲子,忙着叫我去听呢。”
宋时薇知道是母亲的托词,没有戳穿,哥哥叛国投敌的罪名还没有定论,母亲担心谢杞安会因为宋府的关系被圣上不喜,几乎能避则避,从不主动去看她。
只是谢杞安当初娶她时,圣上并没有说什么,还以长公主的名义送过一对大雁。
母亲许是放不下宋府,想要守着这些旧物。
宋时薇道:“园子里的那些人也快要放一批出去了,到时我叫人给您再寻几个扮相好的,养在跟前解闷。”
徐夫人忙摆了摆手:“哪里用得着那么多。”
母女两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转到正事上来,徐夫人道:“前阵子,听说永安府往景濯身边送人了?”
景濯是谢杞安的字,徐夫人惯常这么称呼。
宋时薇点头,猜到母亲要说什么,没有岔开,果然,下一句便是劝她的话:“子庆已经离家三年了,你和景濯也该要个孩子了。”
宋时薇垂眼道:“他不喜欢孩子。”
她说得简单轻巧,话音里没有什么不愉,这是当初谢杞安答应她时许下的借口,说若是旁人问起可以将缘由推到他身上。
徐夫人神色微顿。
女儿成婚前同谢杞安说了什么,她多少知道些,却也知道得不完整,见宋时薇这么说,也就信了真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仍劝了劝:“哪有人不想要子嗣的,景濯上面没有长辈,怎么会不怜惜幼小,便是从前说过不喜,那应当也是多依着你。”
徐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问道:“往他身边送人的事只会愈来愈多,这次是拒了,往后呢,若是真的收到了跟前,你要如何?”
宋时薇想了想:“我替他照顾好后宅。”
徐夫人卡壳了一瞬,没想到自家女儿已经大度到了这种地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不觉得是好事,当家主母是不该善妒,却也不会这般不在乎,女儿态度如此宽容,大约是心里还有其他人。
徐夫人不意外,兰青与婠婠毕竟从小就长在一起,青梅竹马的情谊不是说忘掉就能忘掉的,可即便兰青真的回来了,女儿和他也是不可能的,前缘已尽。
当初景濯来府上求娶婠婠时,她也有过顾虑,但不曾想三年过去,女儿还未放下。
除开出身外,景濯并不比兰青差,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到底输在从前二字。
徐夫人按下了话头,提点的话只说一遍就行了,女儿心中有数。
她道:“有阵子没回来了,在家中留一日吧。”
宋时薇派人回去传话,说要陪母亲小住一日,那头很快传话回来,说大人已经知道了,只是公务在身,不能一同过来。
宋时薇颔首,她说了要陪母亲,谢杞安便不会来。
一整个白天,她都待在宋府。
晚间,早早点了灯。
青禾拿了块干帕包住及腰的青丝,一点点擦着:“奴婢从前也是这么伺候姑娘的。”
宋时薇嗯了声。
出嫁后,母亲便没再叫人动过她的东西,除了扫尘外,所有的摆设皆是原先的样子,就连帷帐上挂着的香囊都没摘下来,只不过新换了里头的干花。
她每次回来小住,都恍惚以为自己还在闺中。
入睡前,青禾照例留了一盏灯。
宋时薇阖眼,却迟迟没能入睡,自成婚后,她与谢杞安几乎每晚都睡在一张床上,即使有不便的时候,也是在一处歇息的。
习惯了身侧有人,骤然分开,多少有几分不适。
宋时薇唇角抿了下,眉心涌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恼意。
夜间起风,入秋转凉。
好在入睡后还算安稳,脸上不见什么疲色。
上午时,徐夫人送女儿上马车前几番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将避子药停了吧。”
宋时薇一般不忤逆母亲的意思,点头应了声好。
等马车驶出去一段后,青禾扭头问道:“姑娘,当真要停?”
话刚说出口便被姑娘轻飘飘地看了眼,顿时明白过来,姑娘这是阳奉阴违,方才那声好是哄夫人的。
青禾缩了缩脖子,飞快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回府后,一切照旧。
下晚,约莫掌灯时分,谢杞安派人送了句口信回来,说是圣上急召,今夜恐怕回不了府,叫她不必等。
宋时薇心下可惜,早知在家中多留一日了,母亲难得叫她回去,虽说是为的永安府送人一事,却也是回了,她若在家中多待一日,母亲定是高兴的。
眼下再回,母亲恐怕会以为她同谢杞安闹了别扭。
睡下时,她还有些懊恼。
许是因为入睡前想得多了,竟然梦到了从前的事,以至于第二日晨起,身子有些发重,宋时薇没在意。
早膳后,谢杞安身边的随从跑了一趟,取了干净的衣物,另外道:“大人说还要忙上一日,约莫子时前后才能回来。”
宋时薇眉尾轻轻抬了下,略有些意外。
万寿节刚过,按理说眼下不该有什么大事。
不过转念一想,圣上动了立储的心思,原先还未有风声时,圣上重病,朝中众人就已是各有准备了,如今更是蠢蠢欲动。
几位皇子俱已成年,不过太子之位应当多是落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中。
宋时薇虽不过问朝中之事,却也多少了解一些。
她简单道了声知道了,谢杞安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错处,如何行事尚且无需她来提点。
朱雀大街东侧,六部衙门。
陈连将衣物放下,照实回禀:“夫人只说了句知道了。”
谢杞安提笔的动作顿都未顿,待落完最后一笔后,才点头让对方出去。
接连熬了两个晚上,他眼中已经有了血丝。
谢杞安阖眼靠着椅背,指节抵住额角慢慢按了下,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另一只手摆在桌前,不紧不慢地叩着。
若是有熟悉的人在这儿,就会猜到他此刻心情不愉。
子时三刻,终于了事。
马车到府上时,已经过了正刻,主院寂静无声,连值守的下人都快睡着了。
谢杞安解了披风,大步朝屋内走去,三日未见,他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想看一看宋时薇,只是床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蹙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伸手想要抚平折痕,却摸到了一手滚烫的热意。
谢杞安脸色猛地变了变:“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