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说我只是个道士 第98章 无相城（6）

李言清匆匆跑出幻境，正要顺着来时的山阶往下时，却猛地停住，倒退回去数步。只听竹林间不断传来窸窣响动，伴随一阵一又阵细微的嘶嘶声。遍地竹叶耸动着，其下满是泛着寒光的鳞片。

幻境外竟布满了蛇。

“楦、柏哥？”李言清把柏楦往面前一放，扒着那比他矮上不少的肩膀往后躲，“你、你不是柏家三少主嘛，有没有办法——”

柏楦的眉毛早拧在一起，见状骂了一声：“妈的，我现在哪来的法力？”

“那现在怎么办？！”李言清慌了。

这蛇群就仿佛一张织网，他们莫不是还没跑下山就要葬身蛇口。二人寻不到出路，连连后退之际，又见一道青蓝的影子现于蛇群中，拦在前方。

“以防万一，二位还是别走出去了。”来人笑道，“当年是我手软，下手不够彻底，还留了这般变故。”

待看清来人，柏楦顿时瞪大双眼，牙关紧咬，仿佛光是见到此人便尤为愤怒，喝声更是怒不可遏：“青！瑛！！！”

“原来您一直藏在这里。”那青蛇妖笑眯眯地吐了吐信子，蛇瞳仔细打量过二人，如同盯上近在咫尺的猎物一般发出一阵嘶嘶声，“难怪我想以绝后患，却怎么也找不到。”

见已退至蛇群边缘，李言清只能勉强鼓起气势叫道：“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青瑛随手捋过肩头发丝，在指尖百无聊赖地卷绕数圈，语气间对二人处境漠不关心，“当然是尽未完之事。是为我，也是为了……”

却话音未落，从李言清身后传来另一阵低吼。

“贫道可还没答应呢。”

李言清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阵烈风径直穿入竹林，将他和柏楦向上卷去。山间云雾紧随其后，将青瑛和蛇群都拦在后面，一道白影从中窜出，正让二人乘在背上，飞快朝山下远去。

“白原川？！”李言清诧异道。

白狐喉中发出一阵烦躁低吼：“才走开一会，就有长虫找上门来。”

李言清顾不上那么多，只得赶紧道：“凕哥他们还在里面呢！怎么办？！”

白原川回头瞥过一眼，只嗤了一声：“他自找的，把你柏家这小子送回船上再说。”

“我二哥还在船上！”李言清更是慌乱，“要是让他看见柏楦——”

几句话间，白狐已在江上掀起一阵浅浪，落于水面之时，那巨大身形化作白衣道士，捞过二人就朝远处停在山间的几条长船腾去。只经片刻，他们就在来时的船上落了地。

而船上的人早已听见动静，纷纷前来查看，其中便有神色紧张的李熙仁。他快步上前，按着肩膀匆匆查看一遍，见人完好才稍微松了口气：“言清！山上发生何事？！”

李言清这才来得及回头去看，却见山顶的方向，一轮日蚀正当着暗沉的天。

“不是好兆头，让船队离那越远越好。”白原川先一步答道，手中扯出一条白毛斗篷，盖在柏楦头上，“贫道再去一趟，你们赶紧回问月舫。”

柏楦把遮住视线的斗篷一掀，诧异道：“你现在去找死？！”

然而话才出口，白原川已不见踪迹。

*

幻境中什么也没剩下。

一片焦炭，竹林早就被烧成灰烬，只有一个满身狼狈的人倒在其中，气息微弱。白原川停在宋云轻面前，打量周围一圈，看过满目狼藉，最终只发出一声咂嘴。

“……啧，来迟一步。”

「实在可惜。」

再无旁人的地方，却紧接有另一个声音传来，回荡在周围，发出嘶嘶的响动。而宋云轻身旁竟缓缓现出一条细长黑影，乌鳞盘绕，半昂着头。

「你也想救他们？」

“喔，你就是他常骂的那条讨人嫌的老长虫。”白原川却没有多意外，只随手一挽衣袖，俯身把宋云轻扛了起来，“不跟着他俩，和我搭茬做什么？莫不是打算唬我上去，但我可懒得听那些条条框框。”

「只是出于同情。」

细长的影子昂起头，朝人吐了吐信子。

「他也同我说过，他曾救过一只可怜的白狐狸。」

白原川瞥了那黑影一眼，懒得再搭理，拍拍宋云轻背上的灰，转身就走：“得了吧，那话留着唬他们去，我对你们神仙的算盘没有一点兴趣。”

「好吧。」

黑影低低地笑了几声，随后淡去形体。

*

李言清又哪想得到，他满心期盼等着白原川把人带回来，却只等来连气都没剩几口的宋云轻，而洛凕更是连人影都没有。

白原川带着人在船板上落了地，不等人问，便顺势把李言清往船里一带。不出几步随便找了间空船舱，指尖一点落了锁，再将宋云轻往狭窄的床榻上安置下来。

连忙过去查看，李言清不禁倒吸一口气。只见宋云轻眉头紧皱，满身都是被火烧过的灼痕，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还在往外淌着血。

“分身而已，缺了点法力，死不了。”白原川拍去满手的碳灰，“柏楦呢？”

“在隔壁呢。我说是顺路救下的小孩，我二哥就没多问……”李言清扒在床沿，担忧地看着宋云轻的伤势，紧接又忍不住心中焦急，干脆扯上白原川的袖子，“那凕哥怎么样了？！他怎么没回来？！”

“遭人掳咯——”白原川再掸了掸道袍上的尘土，摇头啧啧两声，“也不晓得小柳儿这小子在想些什么东西，别真是炼蛊炼坏了脑子。”

“柳哥？！”李言清顿时更急了，“是他干的？！”

他这才发现柳时也不见了人，而听白原川的意思，山上那动静竟是柳时引来的。

白原川忧心地叹了一声：“唉……这么一会，八成已经到坠龙谷了。”

“坠龙谷？！”李言清诧异道。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

幽深山谷之中，天日照不透重重迷雾，枯枝遍布陡峭山壁，将仅剩的光线也尽数遮去。寒雪和凛风一同从隙间探入，却盖不下这谷中突兀的喧嚣鼎沸。

高楼搭建于山崖峭壁间，自谷底伸上的岩柱撑起错综栈桥。人声穿杂其中如同街市，惨白灯笼远看似鬼火摇曳。人影攒动间却无人得见面容，皆以一张或半张奇形的面具遮去眉眼。

南疆，坠龙谷，无相城。

“亏您事到如今还能保持冷静，实在佩服。”

位于最高处的楼阁之上，二人在栏边相对而坐。

一人黑袍覆身，随意倚在栏杆前往下看着，另一人白衣如霜雪，端坐于对侧，唇角平抿。两人脸上皆是半张遮眼的面具，一人是蝶翼兰花交织的银面，一人是素的白瓷面。

“我还能怎样。”瓷面那人道。

“别这么说嘛。”银面那人笑道，“您就当来坠龙谷旅个游。”

“……”洛凕不再理会，只偏开头。

这是他被软禁在此地的第二天。

自他在烬缘山上被带走，关到这种鬼地方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天。

洛凕虽早有预料他封印淡去后蔽日教会马上动身，还本打算在烬缘山上的幻境中躲一段时日。可他又哪里料得到柳时会突然跳反，而来的居然还是沈炤。他心道忽略了自己向来时运不济这一点，实在失策。

人直接被带到坠龙谷，这下宋云轻想要循着共生契找过来都要花不少时间。眼下他就是条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柳时看洛凕一副沉思的模样，煞有介事地安慰道：“您放心，在我这您还是安全的。”

洛凕不太领这个情，只问：“青瑛答应了你什么？”

“这个好说。”柳时摆摆手，“不过是我来当个细作，但人抓到之后，要等我先问出如枫的下落。”

没料到是这么个条件，洛凕心想倒也的确可行，但还是忍不住眉头一皱：“该说的我可都说了。”

“那不该说的呢？”那双星辰般的眸子从面具的间隙中看了过来。

洛凕错开视线，转头看风景似的往外望去，轻描淡写道：“执念那么深做什么。”

“兴许是我这条狗，总得有条栓绳。”柳时自嘲般笑了一声，伸手摸向脖子，“不然欺师灭祖、伤天害理、大逆不道……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您也看到了，这得多吓人。”

他将断罪宫弟子那身紫衣换作黑袍后，那条一直勒在脖子上的黑布项圈不知所踪。颈间一圈狰狞的疤痕没被敞开的领口遮住半点，就这么随意露在外面。

洛凕视线扫过那圈疤痕，不再接话，抬手扶了扶面具，却似怎么都戴不安稳，便干脆放弃地收回手，转而问：“什么时候能摘下来？”

“那可得委屈您了，这是无相城的规矩。”柳时也没有再追问，只说着看回下方街市，那外头喧闹的人群都挤在了这一座楼前，“在这地方被人看见脸、知道名字，麻烦可不少。”

那些围在外面的人无一不是新奇的样子。

有人干脆攀着墙要往里进，却才探进一个头便突然顿住。紧接着笔直的血线从脸上划过，那头颅和面具直接顺着线分成两半，和身子一起倒回人群里。

人群便随手把尸体推开，踩在脚下，继续往里探着头。

他们口中无一例外都在讨论着，听说谷主回来了，听说谷主还带了个白脸，不知味道如何，看上去炼人丹还不错。就算身边才接过话的人下一刻脚下一滑被埋在脚底，他们也仿佛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着话。

“您瞧，都是些邪门歪道修坏脑子的疯子。”柳时朝外示意了下，笑道，“流放到南疆无处可去，断罪宫不收，便聚在这鬼地方越修越疯。”

洛凕倒突然笑起来：“那他们尊敬的谷主大人呢？”

柳时闻言一顿，而后无辜地半举起双手，辩解道：“天大的冤枉。我学的可是正儿八经的断罪宫门道，到这当上谷主，纯粹是生不逢时。”

“你说了算吧。”洛凕则不再调笑，径直站起身来。

——

李言清已经急得在船舱里转来转去了。

坠龙谷是什么地方？南疆雪原最南边的荒谷，邪修云集，歪道丛生，里头全是一帮喝人血吃人肉的疯子。要是洛凕被带去那种鬼地方，等他们赶过去救人，怕是连头发都不会剩下。

白原川只悠悠在床边坐下，手里亮起一道白光，往宋云轻眉间点去，一边说道：“这倒不用急，就那些道行零零散散的玩意，他一只手都解决得过来。”

“可还有柳哥和青瑛呢！”李言清丝毫放不下心，“凕哥一个人待在那地方，也太危险了！”

“他们又不是为了拿他当口粮。”白原川两手往袖里一揣，看上去一点都不急，“麻烦归麻烦，不至于人死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李言清越想只觉得越不对劲，遂往人面前凑了凑，“还有青瑛在烬缘山上堵我和柏哥的时候，嘴里说什么下手不够彻底还要以绝后患……”

他说到这里，眉头一紧。

“柏家是他屠的？！那壬月仪——”

“他们？老熟人了。”

白原川幽幽瞧人一眼，只道。

“要我说，月仪这个名字，同他一点也搭不上边。”

李言清这才听出话中之意，顿时瞪大眼睛。

“凕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