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说我只是个道士 第7章 入梦（7）

望海裴氏，辰泽岳氏，明境钟氏，原岭壬氏。

而永萍位于中原中部，如今便是李氏天择殿的地盘。其为剑修世家，家纹乃一条漆黑虬龙，位居五家之首数千年之久，乃是当之无愧的中原第一氏族。

若再加之是从家中跑出来的人……

洛凕头疼不已。

这起先跟他自称刘彦的小少爷，除了是天择殿那戒严永萍也要找的三少爷李言清，还能是谁。难怪那日他问起时这人突然心虚，原来是怀疑到自己头上了才眼神飘忽。

洛凕一时想不通，这算是撞了大运，还是倒了血霉。

“这个……我怕你知道了，就直接把我扭送回去了……”

李言清坐在对面，皱着脸，低着头，腿上卧着那只白狐狸，手上扯着狐狸身上的浮毛，看上去十分不情愿。

洛凕无言半晌，叹了一声。

他们现在正在一辆马车上。

不宽不窄，正供二人伸展，坐垫也还舒适，路途并不太颠簸。只是车中没有窗户，车门也是紧闭的，看不见车外情况。

但洛凕一想便知，定是里外围了不少人的。那人嘴上说是顺便捎带一程送迷路的小少爷回家，实则何容拒绝，俨然是押送重犯的架势，就差给他们套上个囚枷。

“此人什么来头？”洛凕问。

“枫火莲台阁主，这几年有名的富哥，叫姬瑾。”李言清哭丧着脸，语气怏怏，“中原最大的商行就是姬家的。”

似光提到这人就让这小少爷百般不乐意，这副模样倒让洛凕来了兴趣：“你们有恩怨？”

李言清更沮丧了：“他家镖局什么都接，我好几次都是被他们押回去的……”

洛凕挑眉。

倒是赶了巧。他正发愁，若就这么走去永萍得花上多少时间。这下好，也算免费搭了趟快车。

如此想着，洛凕的视线往那盘成一团的狐狸飘去。

这狐狸白得像朵云，耳朵、尾巴、爪子皆是粉的，一双眼睛眯成条缝，脖子上的毛厚得像额外戴了圈围脖。似发觉洛凕正在看它，它哼哼唧唧打了个哈欠，半抬起脑袋，些微睁开桃红的眼睛同人对视，而后叫了两声。

“你何时跟来的？”洛凕突然问。

李言清瘪着嘴说：“我着急嘛，好不容易拉住马就回去找你了，结果跑出去太远根本不认路，然后就碰见它……嗯？”

他说到一半后知后觉抬头，却见洛凕是在和狐狸对视。

视线在一人一狐间转过几轮，李言清眉头逐渐皱起：“你在问它？”

“有段时间没见，胖了不少啊。”洛凕端详一番，自顾自嘀咕道。

“你们认识？！”李言清惊得眼睛都大了。

狐狸叫了一声。

“这狐狸叫白原川，老朋友了。”洛凕笑道，“它带你来的？”

“我还在想它有多灵性呢！”李言清愤然一拍座位，快要直接站起来，“我找不到路以为要饿死在外头了！结果它立马就蹦出来给我带路！原来是你们早就串好的！”

洛凕不置可否，笑意愈深：“说不定我们是一座山出来的妖怪，准备把你骗回窝里吃了？”

这语气森森的，李言清顿时头皮发麻，悚然看了眼还在腿上的狐狸，立马把它抱起来扔到脚边去，自己往另一侧角落避了避。

“可惜。”洛凕又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现在是无从下手了。”

狐狸也跟着摇头。

眼看李言清要尖叫出来，洛凕便收起些逗人的心思，轻笑几声，再清清嗓子，安慰道：“好了，唬你的。”

“真的？”李言清双手抱紧自己，欲哭无泪。

“干干瘦瘦也食之无味啊。”洛凕耸肩。

李言清听罢更是绝望：“你果然——”

叩叩。

李言清还要接着控诉，马车一侧先传来两声轻敲。

二人收声，紧接是一道听上去十分年轻的青年声传来，刻意压低到只有他们才能听见，似有稍许不耐烦：“过境了，小声点。”

“这么快？”李言清嘀咕道。

车轮缓下，洛凕顺势向车前侧耳。不一会，外面传来交谈声。

“何人入境？”应是守卫。

起先提醒的青年答道：“阁主交好的商贾，重病在身不便下车，急去永萍寻药，还望通融。”

再而只听什么有些份量的东西被递出去，两声掂量哗啦清脆。随后脚步声退开些许，那守卫道：“过去吧。”

马匹嗤出几声响鼻，马车重新开始前行。

却才不过一会，李言清压根坐不住，半个人往车边贴去，在车上叩了两下，道：“哎，这位哥们。”

没有回应。

洛凕见这小少爷一副贼兮兮的模样，便知是在打什么歪主意。果不其然，李言清紧接又敲了几下：“哎呀这车里闷得很，好歹说句话呗。你们回回押我回去，我是习惯了，但我朋友才刚下山呢，上来就遇到这事也太憋屈，好歹让他出去透透风……”

依旧没有回应。那人似打定主意不搭理，任李言清在车里敲出曲儿来也不作声。

见状，李言清只得作罢，郁闷地坐直回去。

“连我一并抓，恐怕也不是顺便。”洛凕心底稍有眉目，便不太意外。

那群黑袍人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这枫火莲台八成也是循声而来。却只在一片狼藉中逮到个来历不明连师门名字都报不出的道士，还有天择殿失踪的三少爷在场，他们总不能平白就把人放了。

就这种状况，洛凕心想，之后他哪怕被严刑拷问都是合情合理的。

实在出师不利。

见洛凕这般从容，李言清更是不解：“凕哥你都不怕吗？要让我爹以为是你拐的我，那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你关进牢里了！”

洛凕耸了耸肩：“即便如此，我也没办法啊。”

他现在法力空空，就算硬闯，恐怕连车外那个青年都打不过。更何况，那个李言清光提起就发怵的枫火莲台阁主也绝不是省油的灯。眼下他只能任人宰割，除非运气足够好，遇上有盗匪劫车，或许还能趁乱脱身。

又或者指望一下宋云轻再来帮个忙，可他前脚才把人赶走。除此之外，还有……

洛凕瞧了一眼安安静静蹲在脚边的狐狸。而狐狸也正看他，抖抖耳朵打了个哈欠，用后脚唰唰挠挠脑袋。

一人一狐对视半晌，随后洛凕先叹出口气。

认命吧。

*

一路下来也还安定，半途小雨，雨声倦人。

横竖看不见车外情况，洛凕便干脆闭目养神，静候车轮停下。李言清也已昏昏欲睡，斜靠在座位上点着脑袋，似是冷了，怀里正抱着那只白狐狸。

不知过去多久，雨似乎终于要停了。马蹄踏在湿润路面溅起水珠，雨后的风晃动枝叶窸窣，待车顶那不成节奏的哗啦声淡去，一时太过安静，反倒让二人睁开了眼。

李言清夸张地打出个哈欠，揉揉眼睛，将快从腿上滑下去的狐狸往回捞了捞：“怎么还没到……”

“你从来如此？”洛凕问。

回忆起上车时的话，听上去，李言清似乎每回都是这般被送回天择殿。车厢中单调狭窄，不知晨昏时辰，说话亦不会有人回应。与其说是接一位名门少爷回府，更像是在搬运一车货物，完好送到便是全部。

倘若连回家都是这样，可想而知，李言清为何总要从家中跑出去。

李言清再眨了眨惺忪的眼睛，闻言却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个，你也听余老板说过了嘛。”

洛凕了然点头。

他依稀记得，是说这小少爷重病初愈，因而李家才这般重视。可连家门都不允许踏出，回程亦要避人耳目，那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李言清又挠挠脖子，继续说道：“说是生下来就魂魄不全，难以运转法力，剑都提不起来，还老是神志不清。”

“魂魄不全？”洛凕神情中多出几分担忧。

“我老爹急得派人到处寻医问药，连南疆蛊术和北漠妖术都试过了，但都没有用。”李言清摊手，“所以他们就不准我出门了。”

洛凕听罢心底尚有疑惑，便又问：“现在呢？”

怎么看也不像是落下什么病根的样子，不如说，活泼得过了头，当真还需要那样护着？

“当然是好了啦，你看我不是精神得很嘛！”李言清夸张一伸懒腰，乐乐呵呵似浑不在意，“大哥说两年前那会，家里都已经要给我准备后事了，但是突然有一天——”

他猛地跳起，双手高高抻直，险些要撞到车顶：“哇！的一下我就从床上起来了！”

狐狸也冷不丁被掀到地上，摔出声敦实闷响，抗议似的叫了两声。

“哎呀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爹太紧张了嘛。”李言清的瞌睡是彻底被自己闹腾醒了，笑嘻嘻地一屁股往回一坐，顺手把狐狸捡起来重新抱进怀里，“比起这个！凕哥你原来那么厉害！”

话锋转得唐突，饶是洛凕也顿了顿。

“镇上几百个修士都打不过那些怪人！你居然把他们都干掉了！”那双靛青的眸子闪着星，满是艳羡地朝洛凕眨巴，“要说你是山上下来的神仙我都信！”

“……”

提及此事，洛凕却忽然沉默了。

他微微低头，去看自己摊在膝上的手心，直至许久，才小声道：“……并非是我。”

宋云轻。

那抹金色，那将剑从他手中接过时触及到的温度，乃至近在耳边的平稳气息……一路所见，所想，竟都无端叫他万分熟悉。但他却连为何如此记不清，或许他本该为之欣喜，为重逢，为思念。

可他却只感到满心苦涩，直至那时才惊觉不知如何面对，好像就此不见才是最好。

他究竟忘了什么？

“凕哥？”见洛凕安静太久，李言清忍不住多叫了一句。

“……没事。”洛凕回过神，扯出个笑来，“只是想，我若是神仙，还会被抓？”

“我不信。”李言清却狐疑打量人几眼，“再不济，也得是个谪仙——不对，这听着好像骂人似的……”

见不容辩驳，洛凕只得干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