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说我只是个道士 第49章 乾坤城（12）

片刻后。

阳光晴朗，万里无云。

洛凕面前飘着一柄泛着白光的剑，不知为何正在剧烈颤动，发出阵阵嗡鸣。剑穗没有受到外力却高高竖起，立得笔直，极为用力似的颤抖着。

而他身后是另一柄冒着红烟的剑，那烟不知为何断断续续一滴一滴，剑也只在洛凕肩头冒出个剑首。剑镡上的白色宝石水汪汪一片，好像一只眼睛一样朝向前面那柄剑，颇为可怜。

“阳霜，你冷静一些。”洛凕张开双臂拦在中间，把两柄剑隔了开来。

前面这剑正是阳霜，而后面这看上去畏畏缩缩的剑……

“昏镜它不是故意的。”洛凕道。

他倒也多少料到，千年未见，当年在这的又只是具被怨气浸透的分身，这剑再见到他怕是难认出来。只是洛凕也未曾想，许是被镇在南烟寺久了终于得见天光，好不容易回到山中却见外人踏足，昏镜竟气得直接攻了上来。

眼下这犯了错都好像要哭似的委屈样，倒是同他印象里一模一样。

一旁李言清正就地盘坐在石阶上，膝上横放着另一柄靛青的剑，剑鞘被搁置在地，上面缠绕的蓝色绑带松散一片。他看了看那两柄剑，又看了看自己腿上这柄，有些郁闷。

“为什么我的不会动啊。”他嘀咕道，“不会掉毛，不会乱叫，又听话，还能自己打架……”

一边的钟律翻了个白眼：“废话，你们体修要剑自己动做什么。”

李言清听了鼓起脸。

再一旁是齐清轩，正抱着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漠不关心。

而再往旁，是面无表情抱着臂，看着洛凕给两柄剑劝架的宋云轻。

好不容易安抚下两柄险些快打起来的剑，洛凕才得以开始思考方才的疑问，便转身朝昏镜简短问道：“将你带出封魔堂的，可是一条青鳞蛇妖？”

果不其然，昏镜上下晃了晃，似是点头。

“也是它放你过来？”洛凕再而问道。

昏镜再次晃了晃。

种种皆同猜测相符，洛凕心底已有大致眉目，便又问：“它在何处？”

不出意外，那蛇妖恐怕正藏身于另处祭坛，更甚者，它在这时将昏镜放来的目的，便是在明确领他们过去。反观此前经历，恐怕连他们踏足此地都早在其预谋之下。

只见昏镜停顿半晌，再而横过剑身，剑尖朝某个方向指去。

洛凕顺其望去，四下辨认片刻，神情霎时诧异。

“……黄栌城？”

*

黄栌城。

自千年以来，这座荒城不再有人烟。城下山阶攀满爬藤，周遭山林死寂无声，走兽之声亦难听见，枯枝横行，再无生机。

城外已聚集上万人。

其中多为黄袍道士，各持法器手握黄符，阴阳八卦自衣上而生，金光流转宛若仙云。而最前方是另一群素衣僧人，约有数百，皆双手合十，佩一华光佛珠，低头念诵经文。

有永萍一事在前，乾坤城此次几乎派出了所有修士，就连尚在周边外派的人也被紧急召回。消息传至南烟寺，寺中方丈亦派来近千内门弟子，一同应对。万人将整座鬼城彻底围住，唯恐出了差错。

而城中——

“好家伙，这可比那天邪门多了！”李言清惊呼道。

几人才赶到黄栌城下，便远远看见了极其诡异的景象。

整座城已被灰黑瘴气完全掩盖，就连天阳也被遮蔽，不见星点光芒。浓重黑雾不断向外溢散，自上而下缓慢吞噬着山中的一切，所触及的花草尽数枯萎，树木皆腐朽溃烂，就连碎石青苔都被浸染得漆黑，最后皆成为黑雾的一部分。

那瘴气中接连传出不明低语，却难以辨别其源头，似是在哀泣，又似是咏颂，仿佛在哄骗着所见之人进入其中，令人不受控制地想要去触碰。

“前脚才在乾坤城落地，后脚又出这么大的事，玩我呢？！”

钟余音换回了原身，脸黑如砂锅，眉竖似倒川，看上去火气相当大，仿佛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把黄栌城拆了泄愤。

洛凕神情同样不见轻松，望向城中瘴气，心中一阵懊恼：“我早该想到是黄栌城。”

他早该想到，除了祟山，还有哪里会适合用来藏一座祭坛。放眼整个明境，只有黄栌城是不二之选。方圆数里杳无人烟，外人闻风丧胆，无人敢轻易踏足，要在此处避人耳目，简直轻而易举。

可现在说什么也迟了，那瘴气显然不是凡物。洛凕在酒庄中亲身体会过，若是常人触之，恐怕会连心神也被吞没。

“别让他们碰到瘴气。”洛凕沉声提醒道。

“试试就知道了。”钟余音朝前抬手。

“起阵！”

随着钟余音一声令喝，千柄法器同时发出光芒，上万黄符凭空而起，云层向下压去，从天而降一道巨大八卦阵盖向山间。与此同时前方经文吟诵，阵外亮起百道暗红铭文，在磬音中向山城围去。

黑雾似是不敌，瞬间被压回城墙后方。符纸与铭文形成数层错综屏障，将瘴气禁锢在鬼城之中。

然而尚未待人松懈，那黑雾竟缓缓从屏障后渗透出来，黄纸和符文被它一并吞入染作黑色，整道八卦阵颤动一瞬，顷刻瓦解。而其下瘴气来势更加猛烈，仿佛山间倾云，似有知觉般扑向周围修士。

仅是转眼之间，已有百人被无形之力拖入瘴气，淹没其中不见踪影。而剩余修士见此皆面露恐慌，纷纷惊叫着向山外逃去。

“哪来的这些邪门东西？！”

钟余音见状更是怒然，旋即挥袖喝令。

“全都后退！重整阵型！坎、乾位！补上！”

人群本乱作一片，有城主之令便多少平定下来，侥幸留存的修士重新整好阵形，纷纷避开黑雾朝外退出百步。钟余音抬手唤出千道黄符，汇成龙形冲向雾中，却只将黑雾冲散一瞬，符龙随后竟反被吞入，化为黑色烟尘消散。

与此同时，那雾中又发生了异变，只见数道黑影在其后蠢蠢欲动，蹒跚着朝外逼近。

那是从雾中踏出的人形之物，皆穿着乾坤城的道服，披着南烟寺的僧衣。然而其下肉身苍白枯瘦，漆黑扭曲的裂纹攀附其上，再看不出原本的形貌。

“那是——”

洛凕见过这般模样。

是他从烬缘山下来后碰到的那一伙黑袍人。

那些人走出黑雾后接连发出怪叫，飞快冲向其他人。众修士连忙闪身躲避，手中法器嗡鸣符篆翻腾，一连串雷鸣火光轰去，将已然失了神智的人生生逼停。然而不过压制片刻，又有人被紧接着拖入黑雾，寻常道法竟无法伤到那些人分毫。

“妈的！”钟余音大骂一声。

一众修士束手无策之际，鬼城上空骤然闪过七道金色剑影，直落向瘴气外围。数座明亮光芒拔地而起，如擎天般冲向云端。

钟余音惊诧半晌，而后猛地回头：“你会这个不早用？！”

只见宋云轻一手朝前，周身金云流转，眉间金纹亮起，瞳中转为耀眼灿金。衣袍翻飞间，他抬手往上一收，那光柱之间连出纵横链条，交错成另一道屏障，将瘴气锁入其中。而那群人也在金光下化为黑雾，一同被隔绝至屏障后方。

“钟城主！”洛凕一时震惊，却来不及多想，只能赶忙提醒。

钟余音啧了一声，转向一众修士，抬手间万道符篆再汇成一条巨龙，盘向山城上空，“准备起阵！”

通天八卦再临，黄符飞向那道金光壁障，暗红铭文紧随其后，再次压向灰黑瘴气。

*

一切暂时平息。

城中瘴气不再汹涌，屏障外却也无人敢松懈喘息，皆在倾力维持千人之阵。而城门前方高丘上，一道金阵是为阵眼，其中并立二人，是钟余音和宋云轻。

“能撑多久？”钟余音眉头紧皱，手中掐一指决，金光流转，神情不似有多余裕。

“两个时辰。”宋云轻面色同样不见轻松，竖瞳紧盯着山中瘴气，“恐怕还……”

话音未落，他身形突然不稳片刻，竟差点向前倒去。

“澜儿！”洛凕连忙上前，将人扶稳，“你现在只是分身，这样太——”

宋云轻借洛凕的肩膀稳住身形，却也几乎脱力，眼神微不可察地溃散了一瞬。但片刻便恢复过来，他重新直起身，语气平淡似无大碍：“无事。”

即便仍放不下心，但眼下来不及耽误更多，洛凕随后起身转向黄栌城，快步朝金阵外走去：“我马上回来。”

话一出口，宋云轻立刻攥住了他的手腕。洛凕顿住脚步，回身看去，便见人眉间紧皱，瞳中更是担忧。

“……”洛凕叹了一声。

他心底也清楚宋云轻为何放心不下。就他现在的实力，若是只身进城后遭遇什么，只会凶多吉少。此前那条蛇妖八成早就在其中等候，正是要借此引他独自进城，趁机下手。

蔽日教一直以来的举动，明显就是冲他来的，不论是为了乌篁还是另有所图。

然而现在时间紧迫，洛凕来不及去寻找其他办法。眼下能避开瘴气进入黄栌城的唯有宋云轻和他，可宋云轻光是维持这座结界就已经力不从心，他只能独自进去寻找瘴气源头。

“别担心。”洛凕笑了笑，“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嘛。”

“凕哥你要进城？！”李言清更急了，也要上前去拦，“你忘了上次——”

“我一起去。”

此时，一直在后方观望的齐清轩走上前来。

洛凕转而看去，一时不解。这瘴气就连乾坤城的大阵都无法镇住，齐清轩一路上也本不打算插手此事，又何故会突然如此决定。

齐清轩不作回答，只摘下斗笠随手扔到李言清手上。

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伸手取下了那张从来仿佛焊死在右脸上的金莲面具。只见那一直藏在面具下的半张脸上，整齐的银色鳞片排列在眼下，原让人以为是面具一部分的断角，则是切切实实长在额前的。

而那只右眼，是和宋云轻如出一辙的灿金竖瞳。

“这——”在场却只有李言清满脸惊讶。

宋云轻对此毫无反应，仿佛早就知晓，钟余音虽稍有意外，却是很快就明白了一般，挑起眉毛。

洛凕了然一笑，也不再多问，只将阳霜唤出，转身踏上剑身。

“什么？哎！”李言清还在状况外，但洛凕已经踏剑朝黄栌城飞去，而齐清轩紧随其后跃下高丘，二人转眼越过山林穿入城中重重黑雾，没了踪影。

钟余音嘁了一声，不屑道：“就说你没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