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说我只是个道士 第31章 溯云巅（16）

火光冲天，直直燎向云霄，云层呈漩涡状于上空盘绕，汇作异象。

整座酒庄被烈火吞噬，周遭山林也被一并点燃，热浪如贪婪猛兽般席卷一切，树影在其中消亡，其下也几乎难辨房屋轮廓。

庄外早已不可开交，数百金面青衣修士齐驻外围，手中法光同出，汇作一道笼罩酒庄的阵法。紧随一声令下，阵纹徐徐向空中升去，天上霎时乌云聚拢电闪雷鸣，大雨倾泄而至。

然而火势丝毫不减，甚至还有增大之势，再而竟顺阵纹焚上，将雨一并灼尽。

“这火到底……”

其中一青衣人站在酒庄大门前，神情凝重。

正是齐清轩。

即便在落入洞下之前及时穿过火中逃出酒窖，他那斗笠上的黑纱也还是被燎得只剩几缕，身上青衣灼痕遍布，烧穿之处可见底下皮肉也一并焦黑。而哪怕他出来后立刻召集人员应对，不出半刻，火势竟已发展到这般地步。

触之既焚，这火着实古怪。

叮铃——

却在这时，只听莫名一声清脆响动，一道白烟从不远山间升起，往空中雷雨阵上附去。再而只见乌云更重一层，雨势伴白雷骤泄，此前蛮横火光竟被强压而下，不久便只剩火苗摇曳。

“何人助阵？”齐清轩见势诧异，往众修士间环视过去，却见众人接连摇头同样不解，也在四下找寻。

再闻身旁近处传来窸窣动静，他神色一凛，立刻抽刀指去。转头之时却不见人影，循声低头，是一团白毛影子蹲在地上，望着他晃晃尾巴。

“狐狸？”

“嘤嘤。”

狐狸一口叼住刀尖，扯着人往一旁树林中去。

*

林中不远处四仰八叉倒着三个人。

“齐哥，齐哥，救一下……”

其中趴在地上那个听见有人走来，勉强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齐清轩，便颤颤巍巍举起了手，蔫蔫地摇晃两下。一看人还有气，齐清轩快步绕过李言清，转去检查其他二人情况，问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另二人正是门冽和柳时。门冽躺倒在地，眉头紧皱已然昏迷过去。而正当齐清轩要去看柳时，人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还真让阁主说中了，嘶——”柳时坐到一半，又痛呼一声，仰面跌了回去，开口很是吃力，“蔽日教、祭坛、蛇王，在下可好久没掺和过这般凶险大事了……唉……”

“反正就是里头有条大蛇，还会放黑烟……”李言清也奄奄一息的，只嘴上不见停，“乌漆麻黑一碰就没力气了，再醒来我们就在这，还好白原川找来……”

狐狸邀功似的叫了两声。

齐清轩遂环视一周，却不见第四个人，便又问：“洛凕呢？”

“不知道……”李言清更蔫了。

“等着。”齐清轩起身，“我去叫人。”

*

与此同时。

一片荒郊野岭中，树林间惊起群鸟，随着一阵金光出现两道人影，略显仓皇地摔进了灌木。

洛凕天旋地转间撞上了什么，被磕得鼻子生疼，挤出几滴眼泪。好不容易平稳下来，他眼前发昏，迟迟没有起身。方才在祭坛中那一阵黑雾怪异至极，再加之法力被消耗一空，他现在竟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动不了了。”洛凕就这么趴在宋云轻胸前，声音怏怏的。

好在还有个人垫着，否则定会摔得鼻青脸肿。

宋云轻似也摔得不轻，深吸一口气后才沉默起身，把人扶起一些。洛凕这才得以看清周围，深山老林，已不见酒庄的影子。宋云轻看上去也十分狼狈，发冠乱糟糟的，沾了不少草叶。

“他们呢？”洛凕问。

“送出去了。”宋云轻答道。

洛凕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下是彻底没力气了，头往人肩上一歪：“……那就好。”

随手将身上碎草掸去些许，宋云轻随后起身，顺势将洛凕打横抱起，朝树林外走去。洛凕动弹不得，也只能先把脑袋倚在宋云轻胸前，好至少落得个舒服些的姿势。

眼前尚还有些模糊，洛凕将视线微微往上，只能看见宋云轻直视着前方的侧脸。而涌上的冷意更甚，叫他连近在咫尺的面容也看不太清。

待勉强缕出些思绪后，他再而问道：“那条蛇妖，还有祭坛，怎么回事？”

能如此及时赶来，定是早就在暗中观望，看样子也是知道不少的，也正如他先前猜测。

宋云轻只看着前方，简短道：“蔽日教。”

洛凕便又垂回头去：“所以你才不同我说，自己跑去酒庄。”

“……嗯。”宋云轻顿了顿，半晌才应下一声。

即便前夜交谈匆忙尚有许多疑问，但洛凕一时还发着晕，脑中一片混沌，便不再发问了。

也无人再出声，只剩宋云轻平稳的脚步和草叶簌簌。茂密枝叶向后移去，间隙中正是有些刺眼的天光。洛凕半边脸颊贴在温热的颈侧，耳边细微的脉搏只叫他稍稍恍惚。

这切实在他身边的温度，他朦胧间只想贴得再近些，好缓下身上寒意。又或是实在许久未曾感受，他一时怀念，亦难以舍下。

此刻也仅剩一句那时留下的疑问，为何要来找他呢。

心绪昏沉杂乱，洛凕终还是不想就此闭上眼去，便又开了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宋云轻的声音仍旧平静，听不出含义，也只短短两字：“无碍。”

“他们说看见你掉了下来，满身是血。”洛凕微垂着头，模糊地小声絮叨着，仿佛憋了许久的话说不完，生怕要来不及，“我……我本想寻你，可当你真的来了，我又总想好像不该如此。”

“我们走过好远的路，可我却都忘了，你又为何还要来找我呢……”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而接着宋云轻说：“我找到了。”

洛凕闻言一怔，慢慢闭上眼，轻声唤道：“……澜儿。”

宋云轻没有应声，只继续往前走着。

前方隐约可见开阔芦苇地，树林逐渐松散，阳光明朗，可闻涓涓水声。冷风自树干间迎面穿来，宋云轻便将人再往上搂了搂，好不让风灌进道袍那宽大的衣袖。

此时一只冰凉的手摸上宋云轻的脸颊，洛凕的声音微不可闻，却也正能让他听得真切。

“……对不起。”

宋云轻脚步一顿，低头去看，却见洛凕已沉沉地合上了眼。那只手紧接便垂落下去，轻轻放在他胸前，捏着他的衣襟。

他无言凝视洛凕许久，似在迟疑什么，随后又只移开视线，重新迈开步伐。

*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一个声音说。

——

笔墨般的竹林与深潭。

洛凕再恍然睁眼，却已身在别处。方才混沌如梦惊醒，此刻虽然清明，却也来得突兀，叫他难有实感。

而他清晰记得，这是乌篁中的那座幻境。

只是比之上回平静，这水墨画卷般的景色已被扭作一团。漆黑雾气如同飓风环绕，唯独潭面平静依旧，其下却也暗流翻涌。潭中矗立一座山石造景，那叫无名的人正站在前方，抱臂抬头观望此般异象，神色镇定。

“这些是什么东西？”

比之处境，眼前所见更叫洛凕诧异，便几步上前，朝无名问道。

浓稠雾气正旋绕着向下沉去，接触到潭面后竟只泛起一阵涟漪，混入其下暗流。他能辨认出，这些正是那祭坛中被乌篁吸收的黑雾。

“蔽日上君。”无名语气平淡。

“那传闻大妖？”洛凕尤为不解，“可它不是已经……”

那所谓灰瘴天的大妖早该在三千年前就被除去，如今又怎会出现在那座祭坛里？而既然是蔽日教所为，此前他本猜测其不过是假借大妖之名的魔教，可倘若这些雾气货真价实，其来历定然不小。

思考至此，洛凕问道：“那条蛇妖？”

眼下最为蹊跷的，便是那唐突引发祸乱的天青蛇妖。

“大概。”无名简短说罢，抬手朝上虚握。周围瘴气同时加快了下沉的速度，潭上转眼平静许多，只留残雾余风。

“你都知道些什么？”洛凕稍有急切地继续追问道。

门冽先前把他送进此地又将眼前这人叫醒，莫非是知晓这人能帮上忙？再有方才祭坛中所见，他便更为确信，此人同样并不简单。

无名不答，只收回手淡淡看了洛凕一眼，完事般转身几步就近在潭中山石上坐下，俨然是不打算开口的架势。见追问无门，洛凕再如何疑虑也只得叹出口气，转而道：“罢了，先放我出去。”

此地就他们二人，他定不可能自己进来，便只能是这人把他拉来的。

无名倒翘起腿了，不紧不慢地抬眼瞧了下，又说：“你差点消散。”

“我当然知道。”洛凕耸了耸肩，并不太在意，“以我现在的残废修为，要不是有共生契在，早就能再睡个十年半载。墨先生也是情急之下才叫我用乌篁，不然怕是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无名就这么看着，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洛凕便一挑眉，问道：“你这是担心我？”

“不。”无名冷淡否定，“我会无聊。”

“……”

此话一出，只叫洛凕一口气堵在胸前，出也不是咽也不是。奈何他又不能拿这人怎样，只能把自己的神色憋得愈发复杂。说到底，除了一个问来的无名，他也根本不知这人是何来历作何想法，何必套那近乎。

这人果然是个怪人。

“行吧，快点。”洛凕干脆把气一吐，“先不说澜儿急不急，我再不回去，溯云巅又该给我立碑了。”

话音刚落，一声响指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