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归处去 第130章 杀心

与此同时，九方宸身体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在这里！”随着煊赤一声高喊，大家都集中到了他的身边。那是九方宸的胃部，黑色的脉络从一颗黑点蔓延而出扒在他的胃上。

“这是什么东西？”青辞俯身去看那黑点，“这就是种子？看起来是个兔子，居然还真像个动物！”

种子像什么动物，就能把人变成什么动物。

九方宸面色铁青，“得把它彻底消灭。”

灵渊细细观察了那种子道：“不好办啊，它已经完全和你的身体融合了，只能连着血肉把它取下来。”

煊赤抓了一把漂浮在空中颗粒问：“这些东西呢？”

九方宸：“只要本体死了，这些东西就会消失，当然如果消灭了种子这些东西还在，就说明本体把力量转移到其中某个颗粒身上了，就要从头再找。”

青辞：“那该怎样不让它转移？”

九方宸：“得把这些颗粒先消灭掉。”

煊赤手中焰火一现，掌中的黑色粒子被烧成了灰烬。

“这些东西教给我吧。”煊赤环视着空中的黑色粒子，“你与我有灵魂契约，我的火伤不到你，我会把这些东西烧干净。”

“那青辞和我来处理这种子，还是像刚刚说的一样，我得把连着肉的部分都切下来，当然我们也会治愈你的伤，不过你肯定有罪受了。”灵渊眼中有些无奈，“而且你得先回去，我们拔除这东西的时候，你的神志和身体不能分离，否则我们也不好判断对你身体下手的轻重。”

九方宸抱拳道：“有劳各位了！可别让我死在这儿啊。”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承受疼痛的准备，闭合了意识，并将其与身体融合。

疼！

疼啊！

啊！！！！

九方宸的身体自床上扬起，又跌落下去，他青筋暴突的手紧紧抓住了床帐，那些绞成股的流苏在他手上勒出青白的痕迹，几乎要勒进血肉。

裴瑾疏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让他扣住自己的手，那极大的力气几乎要拗断他的手指。

忽然，九方宸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

他紧扣着裴瑾疏的手，双目失焦，却有着疯狂之色，嘶声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死了，师尊怎么办！”明明看不见，他眼中却倒影着裴瑾疏的影子。一句话说完，他就一阵剧烈地喘息，胸膛发出风吹过破鼓的撕裂声。

怎么会这样？一天没见而已，那个能说会道，活泼开朗，会在月下偷偷亲吻自己的九方宸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裴瑾疏的心如同撕裂一般疼痛，他如此无力，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消减九方宸的这份痛苦，他情愿这痛苦是压在自己身上。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认没认出裴瑾疏，总之他哀哀地看着裴瑾疏，声音破碎而喑哑，“师尊，我死在这儿，隋膺就…..再也不敢回家了，我不能死在这儿啊。”

隋膺的身子又开始发抖，靠着陆世的支撑才没有瘫软下去。

“九方宸，”裴瑾疏抚上他的脸颊，“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若天要收你，那挖下黄泉千尺，踏遍阎罗十殿，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直到一口血吐了出来，九方宸扶着床沿，从如同竭泽之鱼一般大口喘息，到呼吸慢慢平静了下来，接着他的脑袋清醒过来，可他已经筋疲力尽，最终闭眼睡了过去。

九方宸站在漫山杜鹃花丛中，看着裴瑾疏那方小小的寝院。

裴瑾疏被寒症折磨地只剩一把骨头，料峭地坐在石凳上。

他面前的沈驰正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裴瑾疏认真听着，忽而露出淡淡的笑意。

自打裴瑾晞死后，这是九方宸第一次看见他笑。

“为何要放沈驰来？”九方宸看着沈驰的眼神冷极。

一双手挽上胳膊，栾清雅贴在他的身侧，“沈驰在，他心情还能好些，弘璧仙尊走了，万一他想不开……”

“还有隋膺。”九方宸声音很冷静，“还有隋膺，只要隋膺在我手上，他就不得不活着。”

栾清雅张了张嘴，最终点点头，“我这就让他走，不会再让他来了。”

九方宸死死盯着那个在裴瑾疏面前意气风发的男子。

凭什么啊沈驰？

你凭什么这么快活？

你凭什么和他这么亲近？

你凭什么得到他的笑容？

你凭什么活着？

杀了沈驰。

冰冷的声音响起。

杀了沈驰，杀了沈驰，杀了沈驰——

九方宸猛地睁开眼，脊梁激起一层薄汗。

“好孩子，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抬起头，看见了面色和蔼的熟悉老人。

程澈竟把李药子本尊给请来了。

之前在万药谷未能相见，没想到李药子原先为人称道的乌发也已经花白，人也是消瘦，唯独精神看上去还好。

九方宸眼珠一颤，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扬起嘴角，声音沙哑道：“谷主，多年不见，您白发还是这么好看呀。”

李药子笑了起来，“嘴还是那么甜呢。”

听见这么句玩笑话，裴瑾疏等人大松一口气。

九方宸撑起身子，“我没什么不舒服，就是有点晕。”

“你失血有些多，晕是正常的，可这急症真难倒老身了，怎么都查不出来。”李药子也是惊奇，转而想了想道：“这孩子身上，我记得有件奇事，他自爆灵核之后体内平白出现了一颗新灵核，或许与这相关？这灵核，到底是什么来路？”

九方宸微微一顿，道：“我也不知道这灵核怎么来的。”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程澈身上。

“师弟，不管过后，或者遥远的未来发生了什么，哪怕我死了，这件事情你也不能说出去。”

九方宸当初地话还在耳畔，程澈只挣扎了一瞬，便坚定道：“师兄当时自爆灵核后，我与他再没有分开，期间也没发生异常。”

李药子摇摇头，“这就怪了。”

既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也只能确认九方宸再无大碍后送李药子离开。

李药子叮嘱了九方宸几句，在众人的簇拥下出了门，程澈似乎想和九方宸说些什么，可见裴瑾疏并未离开，便也跟着去送李药子了。

等屋内静下来，裴瑾疏坐在床边，他看着九方宸，问：“你真的没练恶言道法吗？”

九方宸坚定地摇头。

裴瑾疏：“你敢让我探查你的灵境吗？”

九方宸抬起眼皮，低声道：“师尊，你不信我？”

窗外北风猎猎，发出尖啸声，屋内两人无声地僵持着。

终于，九方宸闭上眼，扬起了头，“来吧。”

前世，裴瑾疏毫不犹豫地探查了他的灵境，而这一次，裴瑾疏将他拥入了怀中。

“你不能有事，不能丢下我。”裴瑾疏的声音有还未褪去的惊恐。

九方宸搂上裴瑾疏的后背，他的眼底同样泛起惊悚的巨浪。

这一遭磨难外人看来是他强烈的求生欲带来的转机，只有九方宸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山海异心！

这一世自己没去炼就山海异心的种子，那就是有其他人做了这件事，这个人是谁？！

还有那个梦，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和前世有关的梦。

沈驰在他的生命里不过是个讨人厌的小角色，为何会特别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

那个蒙面人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之中，那是今生唯一一个和自己提起山海异心的人，也是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从他对自己的态度来看是愤恨至极，他恨极了自己促成了裴瑾疏的死。

那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沈驰？

杀了沈驰。

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心中似是惊雷炸响，这个念头笃定又惊心。

他与沈驰没有冤仇，若那黑衣人不是沈驰，手下就是一条无辜亡魂，他与裴瑾疏也必生嫌隙。

杀了沈驰！

那个声音重复着。

九方宸死死咬着牙，不敢让裴瑾疏发现他的异常。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九方宸推开裴瑾疏，久久地看着那双水晶一般的眼睛，现如今那双眼里的担忧和疼惜都是属于他的。

杀了沈驰！

声音还在叫嚣。

你闭嘴！

九方宸心中厉喝着，面上却撑起笑容，他抬起手，用手掌夹住自己的脸颊，把脸压成裴瑾疏喜欢看的样子。

你闭嘴！你休想离间我和师尊！

“师尊，我不会有事的，我得一直一直，陪着你呢。”

送走珂安和李药子，裴瑾晞正要返回国公府，忽而裴瑾晞余光一瞥，似乎看见了什么，他的身子一顿，停了下来。

陆世：“师尊？”

裴瑾晞：“你们先回去，我去见个熟人。”

说完，他折朝长街的拐角走去，那里停了一架马车。

来到马车前，还没等侍从放下脚踏，他便一步跃上车子，撩开门帘欺身而入。

带着檀香的暖意扑面而来，裴瑾晞抬首，见一男子含笑倚靠在车壁上看着他。

裴瑾疏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问：“有什么事吗？”

贺兰清雪望着那张阔别许久的脸，笑问，“叙叙旧不行吗？”

裴瑾疏：“叙吧。”

贺兰清雪：“……”

马车徐徐而动，贺兰清雪看着侧位的裴瑾疏，他表情淡漠，丝毫不在意去哪里的样子。

贺兰清雪：“我听说了清许那弟子的事情，他还好吗？”

裴瑾晞：“还行。”

贺兰清雪：“那就好。”

短暂的对话结束后，两人半晌无语，贺兰清雪垂着眼，裴瑾疏目视着前方，直到马车停了下来，贺兰清雪才抬起头问裴瑾晞：“你知道我们到那儿了吗？”

裴瑾晞：“留园。”

贺兰清雪一怔。

裴瑾晞：“这条路少时我走了无数遍，不会记错。”

记忆的匣子裂开，旧事排山倒海般涌来。

贺兰清雪年幼时身体不好，药石罔效，贺兰家据说得了人指点，送他到京城养病，说来也怪，到了京城后，贺兰清雪的身子竟愈发好了起来。那时候沈世清在留园教课，留园也是是京城世家子弟的学堂，贺兰清雪也在留园里读书，也因此认识了裴瑾晞。

他只觉得裴瑾晞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有在有想听的课，或是有想请教先生的问题时，他才来学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立即离去。

直到一次裴瑾晞离开时，他追了出去，拉住了他的马缰。

那泠泠白雪般的人自马上俯视而来，贺兰清雪呼吸一窒。裴瑾晞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于是贺兰清雪大着胆子说：“你要去哪儿？能带我一起去吗？”

裴瑾晞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行。”

他就这么跟着裴瑾晞走了，两人去了京城最大的书肆，裴瑾晞似乎早就决定了要看什么书，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结了账，来到桌椅前坐下看了起来。

贺兰清雪好奇地坐到他身边，问：“你买了什么书？”

裴瑾晞：“八荒药纪。”

贺兰清雪：“读它做什么？你想从医吗？”

裴瑾晞：“给我弟弟治病。”

贺兰清雪：“弟弟什么病？”

裴瑾晞：“寒症。”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药师说治不了，但我不信。”

贺兰清雪：“喔……”

就这样，一言一语，两人熟络了起来。

后来贺兰家总有这么一景，裴家的少年策马而来，接下从墙上跃下的贺兰公子，将一众家仆的惊呼扔踏在身后，疾驰而去。

再后来他们长大了些，贺兰清雪与京中权贵的交往游刃有余，可裴瑾晞还是那么格格不入。但裴家的少家主，有点脾气又怎么了？

京城中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不少，可他们谁都不在意。

春花烂漫时，贺兰清雪跳上马背，搂住身前裴瑾晞的腰：“瑾晞，我们永远不分开。”

裴瑾晞扬了扬唇，一抖缰绳，一骑而去。

那时前方坦途，

直到，明珠坠尘，裴氏倾覆。

贺兰清雪：“御华司内部有了一些变化，陛下新任命了守藏使，赚管御华司的记事档案，执行与记档逐渐分开了。自从你们回来后，御华司中九州云崖的档案多了起来。”

裴瑾晞：“守藏使是谁？”

贺兰清雪：“此人你认得，叫紫御。”

裴瑾晞的眼神暗沉了下去，问：“这个紫御是什么来头？紫字头是御华司的末等使，怎么会平白独立了一个官职出来？”

“你想简单了瑾晞，御华司对外的分阶层是黑、赤、蓝、紫依次往下，可实际上，御华司内的掌权者，曾经都是紫衣使。”

裴瑾晞一顿，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是干活的人，也是最清楚真相的人。”

贺兰清雪微一颔首，继而犹豫了一下道：“瑾晞……小心九方宸。”

裴瑾晞心头一凛，道：“你的意思是小心九方宸的安全，还是小心九方宸这个人。”

贺兰清雪：“御华司单独封了他的记档，只在紫御手中，至于原因，我并不知道。”

裴瑾晞没有问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只是点点头，起身道：“多谢提醒，告辞。”

“瑾晞！”贺兰清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沉痛，“你恨我吗？”

“我从没有恨过你。”裴瑾晞的回答很快，没有任何迟疑，倒是让贺兰清雪愣住了。

“我是不信情不知所起，只不过那时的你我都好，所以你我才相配，后来裴氏没了，我没那么好了，你我也不配了，自然不能再一起走下去。”

贺兰清雪急急地想说什么，可裴瑾晞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继续道：“但后来我经历了一些事，我想法改变了。”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在他人生的最低处也不会抛弃他，会背着他穿过荒凉的魔界隔壁，会抱着他去看漫山野花，会推着他回到这个美好的人间。

“我刚到九州云崖那天你送了封信给我，里面只有一句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清雪。你感怀曾经，可我和我的影子走了，不会再回留园了。”裴瑾晞撩开门帘走下马车，没有再回头。

不过是走过一个拐角，便见高挑挺拔的男子站在雪中。

一夜奔波，程澈的脸上是难掩的疲倦，但在见到裴瑾晞后，那张清雅的脸上绽开笑意。

裴瑾晞：“跟了我一路？”

程澈上前拉住他的手：“嗯。怕你被拐跑了。”

“我要是真跟他跑了呢？”裴瑾晞一挑眉。

程澈：“把你抢回来。”

裴瑾晞当成玩笑，道：“你会抢人？”

“会的，”程澈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会的。”

在那坚定目光的注视下，裴瑾晞忽然莫名有些慌乱，他撇开视线道：“行了，快回去休息吧，九方宸那小子真是，弄得一晚上鸡飞狗跳。”

“可是瑾晞，你昨晚也很担心师兄的样子。”

“谁担心他！”裴瑾晞果断否认，可他不由自主想起贺兰清雪的提醒。

小心九方宸。

小心九方宸......

啧，该小心九方宸的是他那个蠢弟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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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