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人生地不熟且与队友0配合的唐婉来讲,过早进球并不是件好事。
注依落见唐婉刚开场不久便首开纪录,这才料到她之前聊的种种全是假话,并非等闲之辈,登时警觉了不少。
唐婉一个人再强,还要带两个从未接触对垒的小毛头和一个正赌着气的丈夫,合作效果必会大打折扣。
何况对面是熟悉全部比赛流程的天作队伍。
这足球归根到底还是团队竞技,队友的配合和默契占很大比例。
但这支天作队伍还是有破绽,那就是打法上太老套,用的招式都是现代人玩剩下的。
打法一旦固定,在球场上就会条件反射地去跑位、起脚或传球,短时间内特别难改,就算想到新点子,除非是极其能调度、有意识的球手,很难完美实施新战略。
而宋越和邹月两个人对于足球就是两张白纸,反而更灵活,队伍便也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这就是她们制胜的良机。
可惜当时的唐婉只沉浸在开场不到一分钟进球的快感中,并没有想得如此之深,也没有很好地传达指令和战略,所以两个越只在一旁没头没脑地欢呼。
徐琛远远看着唐婉一个不假思索地抽射帅气破门,心中正烧着的怒气也陡然消了一半,另一半用来欣赏和骄傲于妻子的才华了。
罢了,好好完成这场比赛吧,要是在这里闹别扭负了,蕙仙更不跟自己好了。
徐琛刚才还火冒三丈,这下又自找台阶,拜倒在唐婉裤褶下了。
唐婉更是没有察觉到徐琛这大起大落的心情。
再次开球后,注依落短传给云征辉后就慢慢靠着边路跑向球门线。
唐婉自然是盯着球跑,宋越便紧跟着注依落。
邹月则起到一个定海神针的作用,有没有防守拦截的实力暂且不言,他神情镇定,在唐婉给他随意指的一小块防守范围踱步,脸上是大将风范,腿脚是老头遛弯。
唐婉没从他脚下夺过球权,这哥们五大三粗长手长脚,明明跟唐婉毫无身体接触,却总能用肩膀和手隔开她,带球水平也比他妹妹好上半截。
唐婉也不恼,这种体格优势没什么值得恨的。
主要是体格大还那么灵活,这个云征辉对付起来很是棘手。
邹月见情况不妙,一股脑儿迎了上来,从看台上看赛事逐渐呈唐婉和邹月二夹一的态势,云征辉处境稍显严峻。
“这里怎这般热闹?”正值赛场关键时分,一女子着大红绣芙蓉妆花缎长裙,头顶插着金镶宝石蝴蝶簪子的高椎髻,扇着缂丝团扇款步走来。
此女子穿着鲜艳热烈,但面若浮着薄薄冰霜,仿佛与她对望就会生出层层寒意。
她只挑了挑眼,望见被二夹一的云征辉,没看着徐瑾和邹月:“蹴鞠何时这般有人气儿了?”
“回少卿大人,唐家四小姐跟宋大小姐和邹家二公子组队蹴鞠呢,对面是瑶朝驻使官。”旁边撑伞的小厮回道。
原来这女子便是当朝镜天寺少卿莫柯繁。
成朝的镜天寺相当于古代的大理寺,类似于现代的最高人民法院。
莫柯繁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少卿,即使除去皇帝对其兄莫梓宸驻守边疆的恩荫,她也可谓是天赋异禀、名副其实。
虽出生在将门世家,莫柯繁从小就不爱耍枪弄棒,偏爱看书识字,其父莫忘思欣然支持,据传莫柯繁三岁即可提笔写诗,跟成人吟赋作对。
她六岁时在一场宴会上跟大人争着拿笔写诗,最后写成一首《君》:
君不厌我,我自青山;
山不二分,阴阳一聚。
君不怜我,我自清河;
花自飘零,水自恒流。
君不见我,我自扶摇;
入物无声,浩气凛凛。
君不知我,我无喜悲;
诗言曲行,以此长存。
此诗一出便轰动全济安城,无人不夸莫柯繁小神童、天资聪慧,当时皇帝祁盈水看了后都不住赞叹。
最高兴的还是莫属莫忘思,一个长年累月靠武力值占得一方地位可比动动手指头累多了,有莫柯繁这个“文曲星”,未来莫家也可以往文职靠靠拢,说不定一转莽撞武将的家风呢。
莫柯繁不似方仲永,随着年纪渐长,作诗水平步步高升,越发有哲思。
二皇子祁栩尤其喜欢她的诗风,其年少每写一诗,半个时辰内就有人用狼毫笔仔仔细细临摹一遍呈递给二皇子过目。
传言有年围猎,二皇子正要弯弓射大雕,旁边侍卫策马奔来,从怀中轻轻捻出一张宣纸,二皇子直接收了弓,一手拿着诗细细吟读一手策着马来回踱步,其他陪猎的文官武将通通暂停,生怕出一点声。
这二皇子看完后说是容光焕发,百步穿杨,一射一个准头。
不过都是传言,也不知真假。
但是这种半真半假的趣闻一旦当成佳话传开,就坐实了莫柯繁的后背力量与民众基础。
16岁,莫柯繁殿试,城中大半人下赌她得状元,莫柯繁这几年人见人夸,自命不凡,自然也是此般想法。
莫忘思不懂半场开香槟的严重后果,甚至都摆起了宴席。
可最后放了榜,状元两字后头跟着的是唐嬛。
莫柯繁对唐婉大姐单方面的梁子就此结下。
后面二人以极其优异的考试成绩当了官,唐嬛进了律枢府,莫柯繁进了镜天寺。
律枢府跟镜天寺虽属两个部门,但都属司法机构,关系密切,二人又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
成瑶二朝边境土地纠纷久远,只是前几年瑶朝发生内乱,顾不及与成朝周旋。
如今瑶朝新帝威望已立,瑶朝皇帝表面与成朝交好,暗地里却不断侵吞成朝边境。
置之不理不是祁杪的作风,便在一次上朝问及诸位大臣该当如何治理与瑶朝的关系。
柯繁第一个跳出来主战。
她哥哥,当朝大将军莫梓宸,这些年一直据守边疆,没怎么回过济安城,主和的结果就是无休止地驻守。
何况两个国家要是真的交好,你放个军中大将过去,怎么说都有挑衅的意味。
她赌祁杪也是想宣战,也希望一战过后一了百了,哥哥能赶快归来。
在她眼里,莫梓宸无往而不利。
结果她刚奏对,唐嬛就跟在后面反驳她。
唐嬛怎么反驳的,她一点没听进去,只觉得唐嬛就是在跟自己作对。
莫柯繁有灵气,但没阅历,到底还是孩子。
祁杪听完二人颇有些争锋相对的言论,并不立马表态。
一众大臣也纷纷提出自己的想法,战或和都有人支持。
最后徐瑾几乎是总结陈词般把主和的各种好处说了又说,祁杪当场决定主和,宣布具体事宜交予徐瑾负责。
现如今镜天寺大事小情杂多,就放这么一天端午的假,莫柯繁本来就处在花季少年的年纪,好玩好动。这难得出游一遭,心情原是颇为不错,一听侍卫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这唐嬛成天在朝堂上跟我对着干,她妹妹唐婉倒是在这儿蹴鞠玩得欢呢……
那徐瑾更是毫无保留地跟瑶朝主和,他弟弟徐琛又跟个唐婉的尾巴似的,指哪打哪……
我哥哥在边疆守着成朝国土,那外邦人在瑶朝最中心的地段嬉闹玩闹,跟回自己家似的……
岂有此理!成何体统!
目之所及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无用之徒,莫柯繁好好的兴致儿被打搅全无,寒意成了怒意。
她一挥衣摆,冷哼了身扭头便走。
幸亏她没看见唐婉须臾前进球时众人吆喝喧哗的一幕,不然更是心头添堵。
身后的小厮不语,只是一味跟上。
结果莫柯繁没走几步就碰上了也过来看看赛况的徐瑾。
徐瑾瞧见莫柯繁跟个行走的冰块一般过来,便低头作揖行礼。
刚抬头准备问候一声“莫少卿”,只见莫柯繁早已毫不停留地走过,留给他一个大步流星往外走的豪气身影。
他讪讪挠了挠头,一瞥身后的不七。
不七眼往外处瞟,似乎是没看见。
徐瑾懒得猜他的心思,也装作无事发生,往看席去了。
回到赛场上,云征辉被两面夹击,周旋相持不下,忽然一个后挑,球高高越过三人头顶。
既摆脱了唐婉,又让邹月碰不着球。
云征辉收脚的一刹那飞速追着球向前跑去,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后被追过来的云征辉大腿稳稳一拦,最后停在脚尖。
一系列动作如水银泻地,让人瞠目结舌。
还没等众人回味回味刚才那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操作与意识,云征辉就是一脚射门。
坏了,唐婉身子在下意识地追,脑子在后面跟着跑。
刚刚还信誓旦旦跟这三个小毛孩子保证不会让她们进一球,这下毁了。
云征辉这球力度有余但角度一般,乍一看这球就像直勾勾往徐琛身上砸一样,速度惊人得快。
“快闪开!”唐婉的话还没过脑子就已经说出了口。
这话听了真够招人嘲笑的。
只见徐琛非但不躲,还往侧边一个横移动,明摆着是迎球而上的意味。
唐婉只希望徐琛赶紧躲开,徐琛偏偏就楞着头冲。
足球场上某些刹那间的动作可以反复观摩半个世纪,只可惜古代蹴鞠不发达,也没有录像设备做技术保障。
唐婉之所以想到这些,不是因为徐琛做出了什么精湛绝伦的扑救动作,只是因为他用把鞠给抱住了。
徐琛稳稳收抱住鞠球,膝盖微微弯曲做缓冲。
徐琛临危不惧,颇有大将之风,故而日后即使他去做了清闲官职不在书孰,双越等人若是讨论起他来,必然尊称一句“徐大将”。
这是后话了。
接过球后的徐琛先是看向唐婉,与对眼前一幕不可置信的唐婉在眼神上撞个满怀。
他眼睛眯起来,比以往多了侵略性。
这球接的不像表现得那么轻易。
时间不等人,在唐婉还没赞叹于徐琛的体格力气以及反应能力时,徐琛把球扔给了离他最近的邹月。
邹月收住慌忙伸出准备接球的手,好不容易停下球,云征辉就奔过来抢断,他脚触球没到一秒就传给处在后腰的宋越。
结果注依落好整以暇在那儿等着他传过来。
宋越想都没想,后传给了徐琛……
唐婉在远处一看,禁不住扶额。
这蹴鞠到他们手上倒变成烫手山芋了。
旁人一看,以为唐婉这队有战术、会打配合,实则是控球能力太弱,没招了。
那传给徐琛能好使吗?人守门的,你们仨搁那儿定点三角传球呗。
然后徐琛起脚挑球就是一个凌空长传。
球像装了定位一般朝唐婉飞来。
好使,非常好使。
唐婉的惊讶难宣于口,只能看见徐琛眼神跟着球走。
到最后,他坚定又温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