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昭坐在马车中,忍不住一直回想刚才琴女的诡异举动。
琴女虽然貌美,但被她直视,眼色如刀,叫人心里打鼓。而王盼儿却只是说她内向不爱说话,心疼的样子也不似作假。
在苏凌昭看来,这根本不是内向的样子,定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在王盼儿面前矫揉造作,一副狐媚子的做派。
苏凌昭想着想着,又是一个激灵。他皱着眉头,抖了抖鸡皮疙瘩,觉得应当是自己思虑过多。
王盼儿能在山里之间,于熊口下舍命相救,定是心悦自己。况且她之前也有个好看的相好,虽然不知道为何父亲派人去追查此人下落,但不至于突然之间就换了喜好,与女子纠缠不清。
定是那琴女勾引在先,王盼儿被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迷惑,着了道。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睡前哄他说的那些精怪故事,里面的狐狸精并非专诱男子,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也会使尽浑身解数哄骗。
下次去找王盼儿,得提醒她小心这个居心叵测的琴女了。
而在此刻,城郊田庄上,居心叵测的琴女本人,正在接受来自王盼儿的质问。
沐川只有苏凌昭在场时,做了一副吃痛的样子,苏凌昭一走,就恢复了不以为意的态度。
好在只是崩裂了一点指甲盖,不算严重,很快就能愈合。
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王盼儿包扎完后,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沐川,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使坏故意轻轻捏了捏沐川受伤的指甲盖:“痛么?”
沐川瞪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死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弹琴。”
“嫉妒。”沐川说得理所当然,“他看你的眼神不清白,都快要拉丝了。”
王盼儿无语问天:“商人重利轻情意,就算他蠢,用三分力,也能演到人流泪。”
“这是个错误。”沐川强调道,“当时就不该同意你去接近他。不对,我根本不应该拜托你进商会打探消息。”
“……”
简直牛头不对马嘴,都在各说各话。
王盼儿打住话题,应付苏凌昭本来就耗费精力,不想再重复没有意义的对话。她拖了张椅子,让沐川坐到身侧来;“继续吃饭。”
沐川嫌弃:“我不吃他吃过的。”
“公筷!”王盼儿点了点每盘菜右侧都放着的一双筷子,然后给沐川添了一碗饭,“粒粒皆辛苦,不许浪费粮食。”
沐川抬起刚刚包扎好的右手。
王盼儿秒懂,这是要人喂的节奏。她认命地拿起沐川的碗,开始夹菜。
自己宠出来的,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和沐川玩重新玩起了你一口我一口的游戏,腻得在一旁有事要请示的女郎,牙根直泛酸。
饭后漱了口,女郎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插话道:“苏家二少爷日日都送礼上门,库房已经快要满了,东家需要清点一二。”
王盼儿没有囤积癖,庄子上规划出来做库房的屋子并不大,按照她的生活习惯,够用到当姥姥了,谁能想到会半路杀出来一个出手阔绰的大少爷。
管事的女郎在库房里面搭了木头架子,将各类物品分门别类的整理归纳,还造了册。
目光所及,清晰了然,连沐川都大为赞叹:“逍瑶这个小丫头真是有点东西,千机万应阁里出来的伙计,各个都是人才。”
王盼儿跟着得瑟:“那可是我养的妹妹!”
沐川看着眉飞色舞的王盼儿,笑道:“这么会养,不然再发展发展,整个养殖场吧。这样店铺的肉类,也能自己供应了。”
“别出馊主意。”王盼儿收敛住表情,“你识货,和我一看看这些,把没有收藏价值的理出来卖掉,有收藏价值的留着,万一以后急用,好换钱。”
沐川应下,一边在木架上挑挑拣拣,一边教王盼儿长眼力,辨别物品的优劣与价值。辨着辨着,就在一卷布匹前停下了挑拣的动作。
沐川小心翼翼清开一方空间,将布匹轻柔地展开,深浅不一的蓝色卷云纹跃然在眼前。
“好精美。”王盼儿惊呼,这是能放到博物馆正中间展出的程度,“这是什么料子。”
沐川摩挲着料子,分辨半晌,只见眉头越蹙越紧,最终还是不可置信道:“云锦。”
王盼儿见沐川神色凝重,好奇:“我孤陋了,云锦是很难得的料子么?”
“不是难得,而是只有织造司能织出来云锦。”沐川指着布匹上的花纹,与王盼儿一一道来,“是贡品级别的桑蚕丝打底,以金丝银线与鸟兽毛发为材,织造出的锦缎。若是我没看走眼,祥云的纹样,用的是孔雀翎羽。”
王盼儿惊得嘴巴都长成了原型:“那得多贵?”
“有价无市。”沐川回答,“这是皇室特供,只有织造司有织机。云锦的织机都快要赶上两层楼高了,绝非寻常人等能拿得出手,更不敢将它流落市场,供商人交易。”
“所以这卷布,极有可能苏凌昭也不知价值几何,只是看着好看,就直接从自家库房中搬出来送我了?”
“只有这种可能。”
“那事情严重了。”王盼儿的目光从云锦上离开,神色担忧看向沐川,“是不是牵扯到了朝堂之上。”
沐川点头:“云锦产量极为稀少,流向皇宫之外的,只有圣上嘉赏给大员的那一部分,且只会赏到三品官员,再往下,就不够分了。”
王盼儿越听越是心惊:“那你们调查的走私案,幕后黑手,岂不直指上京。”
沐川揉揉眉心:“是,且对方官衔在三品以上。”
王盼儿沉默了。
朝堂之上,错综复杂,她一个从未涉政的普通百姓发表不了任何见地:“这次好像真的没法帮上你了。”
“怎么没帮上。”沐川卷起云锦,“这个云锦,可以列为非常重要的证物,是你的战果,不过现在我需要将它带走。”
王盼儿摆摆手,示意沐川收好云锦:“嗯,三品大员才有资格获取的布匹,我可不敢穿,穿上还不得成移动的靶子。”
“怎么就不敢了?”沐川扯过另外一卷看起来普通许多的布匹,裁下一段包裹住云锦,“我家中存了不少,到时候由着你挑,要是还挑不中喜欢的,我再去找陛下讨要。”
好家伙,想过背景硬,没想过背景这么硬。
王盼儿啧啧两声:“你就这么把家底透给我,不怕我为了荣华富贵,缠死你么?”
沐川收了云锦,继续陪着王盼儿清点货架:“就怕你不缠。”
王盼儿闻言,毫不客气地抱住沐川的腰,将大半重量都挂在沐川身上:“好好好,现在就开始缠,我的大金宝贝疙瘩,可得缠好了。”
屋内打情骂俏,屋外守门的女郎,被屋内的动静腻歪到,把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
闲散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是十余日。
王盼儿拆了夹板,活动活动右肘的关节,觉得是时候继续开始搬砖了,她广开分店的愿望还等着慢慢实现呢。
她一在西市露面,苏员外就派人送来了拜贴,邀请她上门做客。
下拜贴相邀,很正式了,估摸着是要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王盼儿回复小厮,定会准时到访。
去做客还得收拾得正式些,王盼儿捡了看起来最为稳重的一套衣裙,然后让照顾起居的女郎给她盘了发髻,打扮得妥妥帖帖出了门。
苏员外备了一桌好酒好菜,老远就皱着笑脸,与自家二夫人一道相迎,苏凌昭跟在父母身后,看起来很是腼腆。
这是苏凌昭母亲,苏府二夫人第一次见她。
王盼儿的规矩仪态,不如大户人家教出的女儿那般细致得宜,不过整体还算过得去,不至于倒门楣。
之前没仔细瞅过王盼儿面容,今日离得近,苏员外仔细地瞅了瞅,又与二夫人对了眼色。
王盼儿容貌并不出奇,但五官却非常灵动,带着一丝贵气。额阔如田、双耳垂珠、鼻头悬胆、双目生辉,无一不是极好的。
苏凌昭长的是好看,好看有什么用,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脸上兜不住一点肉,典型没财气的长相。换做女子,供人玩乐就算了,作为男子,当真不佳。
苏凌昭这个福薄之相,就是需要王盼儿这样的媳妇来旺一旺。
他摆出慈祥和蔼的姿态,与二夫人一道,举起酒杯来:“你与我家阿昭年岁相仿,我日后就唤你盼儿吧。”
王盼儿赶紧也端起酒杯:“苏员外见外,您是长辈,我与二少爷结交,颇有缘分,理应是我来拜访您的。”
说罢,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听闻她自己说与苏凌昭投缘,苏员外更是乐不可支,也跟着把酒干了,满面红光给王盼儿介绍起桌上菜色来:“阿昭愚笨,倒是交上你这么个聪慧的好友,算我们家门有幸。”
苏凌昭这次倒是乖顺,在一旁给三人倒酒布菜。
苏员外和王盼儿打了几个回合太极,终于步入正题。
二夫人眼神示意丫鬟,将一个托盘放在王盼儿面前道:“这是我为王姑娘打的一套头面,感谢王姑娘对阿昭的救命之恩。”
托盘上面的木匣是打开的,里面死鎏金的发饰与耳环,缀着各色珠宝,十分华丽,明眼一看,都价值不菲。
王盼儿点点头,将盒子放回托盘:“夫人客气了,救人是本能,何况苏少爷是纯粹之人,怀着善意想要搭救落单的农夫,谁能料到竟是棕熊的陷阱。”
夫人眼珠子一转。自家丈夫总是嫌弃儿子天真愚蠢,不就是纯粹么,是丈夫要求过高了。她乐呵呵拉过王盼儿的手,道:“敢问盼儿姑娘,可心仪纯粹的男子?”
王盼儿点点头:“定然是心仪的。”
在她心里,苏凌昭可不是什么内心纯粹的货色。若要用纯粹来形容一个人,不论是沐川,还是王逍瑶与陶妁,都比苏凌昭得宜得多,说苏凌昭纯粹,场面话罢了,眼前这母亲,真是不知自己小孩几斤几两。
她与苏凌雅五官大相庭径,很明显没有什么血脉关系。
凭着从王逍瑶那边的来的信息,她不算是什么正经的员外夫人,是靠着生了独子,母凭子贵扶上来的平妻。
王盼儿实在有些看不上他们家的家风,嘴角扬起的弧度很完美,眼中的笑意却不达底。
苏员外似乎看出了王盼儿有些许尴尬,剜了夫人一眼,让她注意分寸。夫人不虞,但是不敢忤逆丈夫,悻悻收回了手。
苏员外陪着笑脸,将苏凌昭的生辰贴放到桌面上:“王姑娘没有家人倚仗,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我们家阿昭心仪于你,若是王姑娘有意,不妨与阿昭合个八字,嫁入我们苏府来。”
原主是个遭父母嫌弃的女儿,并不知晓自己的生辰,王盼儿也不能判断自己身份证的生日,是不是实际的生日。
抬眼,对面是苏凌昭祈盼的眼神,亮晶晶的,好像真的对自己要嫁入苏家非常期待。
王盼儿笑了笑,接过苏凌昭的生辰贴,没有拒绝:“我生辰不详,合婚怕是合不了。若是员外与夫人不弃,那算我命好,高攀上苏家。”
她话说的体面,捧得二夫人合不拢嘴,得意洋洋忘了形:“等王姑娘入了苏府,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们内宅有管家,并不需要姑娘花心思料理家事。姑娘可以尽心辅佐阿昭打理家业,然后早些生个小子,继承我们苏家家业。”
苏凌昭这脑子,果然没遗传到苏员外,眼前的夫人,同苏凌昭如出一辙。一番话,便将苏府的目的,敞得一干二净。
她余光瞟到苏员外面色一滞,估计在暗骂身边这位没脑子的女人。王盼儿猜测,该是正牌的夫人不愿意出面,苏员外估计想着眼前这位是苏凌昭的生母,一同带着,以表苏家的重视,哪知道会给这样掉链子。
打理苏家家业自然要放弃自己的事业,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嫁去苏府,药膳馆也自然成了苏家的囊中之物。
加上基因扶贫,买断生育器官使用权,做终身免费给苏家打工的牛马,古代版本的一女三吃,也是给她碰上了。
真是小刀拉屁谷。
不过兜兜转转这么久,搭进去半条命,总算摸到了苏家权利中心的门槛了。
她满上酒杯:“日后还望夫人提携。”
苏员外则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与二夫人交杯换盏。
王盼儿端得是奉承姿态,苏员外也摸不准她到底是没将二夫人的话往心里去,还是看透了,但依旧降低姿态来讨二位欢心,
不过现在王盼儿心情甚是美妙,反正又不会真进苏家大门,他们一家子打的什么主意都与她无关,现在只需要摆出想要高攀的态度来,让她离商会的核心更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