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诗文寄日暮 第139章 秋夜提灯入人海（五）

廊桥还是那个廊桥，只不过桥上的灯尽数点亮，光亮闪烁，古朴的廊桥变为辉煌的廊桥。

文落诗靠着桥扶栏，两眼放光地看着下面。桥下是熙攘的街道，连绵至天边的灯火，以及远处月光下藏青色的群山。

她很少登高望远，但此刻却只觉心胸舒畅，满眼的绚烂使她笑得惬意。

转过头时，她发现自己在看灯，而长晓在看她。

“看我做什么？看灯啊，灯比我好看。”

长晓淡然开口：“你比灯好看。”

文落诗一脸不服，转过身直视着他，再次强调：“灯比我好看。”

长晓似乎不介意和她继续斗嘴下去，嘴角上扬：“你比灯好看。”

“灯比我好看！”

“你比灯好看。”

……

终于，再不知道吵了多少次时，文落诗感到腰间一股温热袭来，是长晓熟悉的手掌。她被自然地揽入身前人的怀中，被强势地抱着，仿佛抱她之人不知天高地厚，便要在这时做出这等不合时宜的事情。

“长晓你松开，”文落诗一个劲拿脑袋蹭他的胸脯，“在桥上，下面这么多人都能看到，别抱我。”

“不行。”

“不是刚说过，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搂搂抱抱吗？屋檐上没人看就算了，桥上不许抱。”

“没有当着别人的面啊。”长晓的声音中含着笑意，“桥上只有你我二人。至于桥下，别人愿意看就看吧，反正大家都不认识。”

文落诗的脑袋僵住不动了，心里愤然道，他好有理啊，说得头头是道，若不是认真听他的说辞，仿佛以为他在说什么确凿的大道理。

“你别抱了……”

“落儿。”

文落诗本在使劲推他，蓦然身体僵住。

而长晓似乎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继续自然地抚着文落诗背上的长发。

“很快就要放烟花了。”

文落诗还停留在震惊中，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低头看，”长晓微微向后倾身，给文落诗留出转头的空间，顺便拍了拍她的后背，“已经在布置了。”

文落诗借此机会一溜烟钻出来，退后半步，震惊地看着长晓。

他刚刚叫我什么？

长晓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用眼神指了指桥下，示意她快看。

文落诗只好木讷转过头去，呆呆看着桥下。实际上，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桥下，也全然无心那群吵闹着正着布置烟花的人，她满心想的都是刚刚长晓怎么叫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不对，就是显得太过于亲密。毕竟，连她父母都没有这么叫过她。

但她的内心，似乎并不愿拒绝。

注意到文落诗的神情，长晓只是太过于平常一笑，走上前来，与她一同凭栏眺望。

“烟花的摆放位置是有讲究的，”长晓解释道，“不同的摆放，在空中呈现出的火花不同。”

文落诗似懂非懂点点头，心思却全然不在烟花上。她今晚怕是疯了，哪里还看得下去烟花，满脑子都是身边的那个人。

“现在这个摆放位置……看着倒像是彦月设计的。”长晓思考道。

“为什么？”文落诗下意识问。

“像他的风格，”长晓道，“看似只顾小我，实则每刻都在思考大局。”

文落诗的思绪渐渐回笼，轻轻一笑：“摆个烟花而已，都能看出这么深奥的东西啊？”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还真能。她要是摆，估计也会不断考虑怎么才能让更多人的观感更好。这一点她和彦月是相似的。

长晓也在此刻颔首：“每个人去摆，风格都会不一样。”

正说着，两人忽然同时注意到桥下的一个人影。

是一个姑娘，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眉目凌烈，正抱胸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观察着烟花的摆放。她时而微微摇头，眼神中也露出不赞同之意，仿佛觉得烟花不该如此摆放。她也不像旁边女子穿漂亮绸缎或裙子，反倒是着一身深青色劲装，好似下一刻就要飞檐走壁离开，去到远处大打一场。

大约是她身上的气质与旁人相差太多，且十分出众，哪怕藏匿于人群之中，也很是引人注意。特别是文落诗和长晓这种往往看人看得准的，一下子就注意到她。

“你认识那个姑娘吗？”文落诗忽然开口，“像是军中人。”

长晓蹙起眉头，微微摇头道：“此刻军中看守严格，不会有人私自离开边境处。再加上尹闻的管理十分粗暴无情，即使有想溜出来的，也大约不敢。”

文落诗听到尹闻这个名字，整个人一激灵，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这种感觉，她当初在稀音城知道尹岐是谁时就体会过。

当时她第一次遇到尹岐，不知道尹岐是谁，整个人懵懵的。但她前些年恶补了不少当今政局的知识，自然已经知道尹闻是谁。不过，这还是是第一次听长晓提到他。

他和别的做官的不同。别人是在九重天上融雪城中做官，他是在第一重天边境处，常年任职军中。

长晓叹口气，重新揽过文落诗的腰，让她一侧靠着自己。文落诗也过分乖巧，什么都没说，就把头侧躺在长晓肩头上。

她抛出话题：“尹闻是……”

长晓低头：“你不是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但想听听你怎么说。”

“他是尹沥的长子，尹岐的哥哥，如今在边境处军中任大将军。若你想问他的位置……那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文落诗点点头。

尹沥是个年老智衰、只知道跟着风壑屁股后面走的人，尹闻是个动不动就打骂士兵的人，尹岐那个拜高踩低的德行不需赘述，而尹沥还有个小女儿叫尹云汐，传言娇蛮跋扈，虽然以用毒用药出名，但名声也不怎么好。据说尹岐的妻子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前些年已故。

她不由得撇嘴，直皱眉道：“他们这一家子……”

“都不咋地。”长晓无情开口，精准地帮她说完后半句。

文落诗有些心疼地看着长晓，觉得他命真苦，天天要和这些人在权力场上斗争厮杀。

“迟早把这些人全都拉下来，只不过得等个时机。”长晓淡淡开口，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意味。

文落诗点点头，她从不担心他有做不到的事。

只是，近来大战将近，尹闻这样的人在把持军中，估计也带不好兵，怕是不太妙。但是反过来，这大概也是他如今稳坐高位的原因，因为今时今日没人敢动他。动了他，一不好就会引发军中暴乱，那事情就大了。自乱阵脚，对面天界估计得哈哈大笑。

文落诗知道如今朝中混乱一片，而且极度缺人，但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问题如此严重。

“你有没有想法，接触一下这个姑娘？”文落诗脑子里闪过什么，试探地开口。

方才那英姿飒爽的姑娘还在桥下没走，似乎好整以暇，在认真等着烟花店铺的伙计将烟花筒摆放完。文落诗越看越觉得，这人大约也是个人才。

不料长晓低侧过头，手臂把文落诗的腰搂得更紧，眼神中露出怒意：“又让我去找别的姑娘？”

“啊，不是，”文落诗身体一僵，意识到长晓大约是会错了意，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军中要是缺人，你说不定可以和她接触一下，看看她是否合适。”

长晓似乎松了口气。

文落诗“哼”一声，没好气道：“刚刚不是一直在说尹家么，我就想着军中缺人这件事。话题一直在这里，谁知道你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才会理解错我的意思。”

闻此言，长晓一下子笑出来。他无奈摇摇头，把文落诗用力一揽，重新抱入怀中。

“想你，没心思想别人。”

文落诗心想怎么又抱了，撇嘴道：“想点正事吧，我每天想着怎么往你身边送人，你却一副只顾闲情逸致的样子，我都替你急。”

“我知道。但想你属于我的所有正事之一。”

文落诗干脆不接话，全身也放松下来。估摸着桥下的烟花布置还得又一会，她干脆任由长晓抱着，软塌塌贴在他身上。她的下巴还是搭载长晓肩膀上，似乎很习惯这个姿势，也很喜欢。

虽说身体不能动，但眼睛总是可以动的。于是，文落诗眼珠子乱动，四处乱看。这就导致，她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与之四目相对，相互震惊许久。

彦月不知何时登了不远处的楼，正在楼顶的凉台上认真看楼下的烟花摆放，思考怎么调整。他也没想到一抬眼就看到文落诗这个大熟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这个大熟人，此刻正在被一个男人抱着，很宠溺的那种画面。

彦月都惊呆了。

关键是，这人是文落诗啊，在他印象里，这可是一个万年大铁树啊！

两人同时在高处隔空相望，都是张了张嘴，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但是一时半会没想到怎么开口。

直到长晓意识到怀里的文落诗不太对劲，身体有些僵硬，才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

文落诗的眼睛依旧盯着远处不动，整个人木着，仿佛一块石雕。没等她回答，长晓就转过身，沿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同样是一愣。

而如果说长晓只是一愣，对面的彦月则是在这一瞬间被吓得腿都软了。

——因为，他看到抱着文落诗的那人，是他印象中的另一个万年大铁树。

彦月快要疯了，哪里还顾得上摆烟花，满脑子都是震惊。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凑一起去的？

早在稀音城时，他意外得知二人认识，已是相当震惊。但由于他严重警告过长晓，也从来不怀疑文落诗的坚定和冷清，所以当时根本他不担心这俩人会有什么发展。哪怕知道长晓有点心思，他也以为过段时间就淡了，毕竟文落诗这个人没法给长晓甜甜的回应，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姑娘。

不过如今看来，情况跟他预设的大相径庭。

这俩人不仅没分开，好像还在一起了。

他们刚刚抱得还挺好。彦月心想，他要是没看见，说不定下一刻这俩人就亲上了。

这还了得。

彦月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俩人分开，立刻分开，不许在一起。这俩人怕是谈情说爱谈傻了，但他是清醒的，他太清楚这俩人根本没办法在一起。

而且彦月和文落诗熟，青梅竹马，此刻看着文落诗被别人抱着，他有一种自家妹妹被人哄走、家里白菜被轻易拱了的感觉。更何况哄走文落诗的这个人还是长晓。

隔着一段距离，喊话不太合适。彦月脑子一转，立刻给文落诗传音，开口就是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你怎么会跟他凑到一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