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诗文寄日暮 第122章 满塘浮萍写日月（十八）

季三月，接近夏年年末。日月城外，浮萍已经逐渐开遍大半个湖面。

文落诗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在重新写稿，到了此刻基本完成初稿。又是一个全新的故事，而且这次她写得很长，分了好几十回才写完。近些日子她在润色修改，打算过段时间就去日月城中的欲晓书局投稿。

平平无奇的一日，长晓忽然来找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文落诗总觉得她和长晓的关系太近了，于是开始更改房间的布局。似乎从她与长晓第一次在稀音城见面开始，两人就毫无顾忌地进入对方的房间，放眼望去能直接看到屋里床铺，毫无**可言。文落诗心大，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是近来她愈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她在房间里加了个屏风，挡住了后面的床榻，将屋子分为前后两半。

长晓来这里找她，每次都是在前屋，这次也不例外。

“有事啊？”文落诗放下笔，抬头。

长晓在她身边坐下，很顺手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说件事。”他抿了口茶，温声开口。

文落诗笑道：“不是昨天刚去找过你吗？就一天不见我都不行啊？”

长晓诚然点头：“是这样。”

文落诗转过身去不看他，实则强忍着不听话偏要上扬的嘴角。这个功夫，长晓给她递来一杯茶，顺便道：“司夜遇到点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帮她。”

“她又怎么了？”

“她遇见朱明承了。”

文落诗猛地转过头：“朱明承提前来了？”不是说好了年底季四月吗？

长晓摇头：“准确地说，朱明承只是路过，但司夜好巧不巧目睹了诛心的一幕。”

文落诗喝了口茶，支着手臂托着下巴，一脸憧憬地等着长晓讲八卦。

“有个朱明承的追求者，给他送了一支花。当时朱明承刚从珍宝阁出来，走在一处安静的小巷子里，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姑娘，眉目含情地把花送到他面前。”

文落诗听着，眉宇上挑：“新奇了。但是司夜怎么知道的？”

“有人告诉她朱明承在附近，她一直暗中跟着，结果没想到蹲在角落里目睹了全程。”

文落诗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荒谬。去暗中跟着喜欢的人，偏偏碰上这种事，司夜估计心都碎了。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文落诗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长晓目光闲散，笑道：“我在旁边一处小茶楼的楼上，窗边，恰好看到的。”见文落诗一脸怀疑，他又道，“茶楼是我的产业。”

这回文落诗深信不疑，怅然道：“你怎么在哪里都有产业啊？”

“也不是哪里都有，”长晓疏懒一笑，垂眸饮茶，“雨华，青溪里，这两个你熟悉的地方，我甚至都没去过。”

“这个好办，到时候我带你逛。”文落诗总算觉得有机会压长晓一头，心里开始盘算以后的事情，美滋滋的。

“等日月城的事情结束，在第四重天別处简单转转，我打算带你去第五重天凭栏镇。”

文落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会这次目标如此明确？往常你似乎去哪里都行，从来不主动提出计划的。”

长晓看着她，眼眸变得深邃，轻声开口吐出几个字：“花灯节。”

文落诗脑子转了下，“哦”一声，了然。

凭栏镇是第五重天上很小的一个镇子，却因花灯节而闻名九天。花灯节定于仲秋第一天，是四年一度的盛大节日。节日当天，秋风凉意涌起，卷着满城灯火荡漾而开。家家户户在门口挂起花灯，直通南北的大主街上更是美轮美奂。

此等繁盛之景人尽皆知，几乎与融雪城冬日里昭明长街上雪灯节之景齐名。凭栏镇也因此被赋予了一个“拥有最美秋夜景色之地”的名号。有人特意会在这一天光顾凭栏镇，只为了赏灯而来。

文落诗咽了口吐沫。她确实对花灯节神往已久，但是长晓这么一提，她忽然有些心虚得打退堂鼓。

因满城花灯之景太过浪漫，传言灯节当天，主街上必然有几对有情人在此定下终身誓言，成为眷属。这几乎是个约定俗成。文落诗之所以对这个节日这么熟悉，是因为各大话本中几乎要写烂了，她看过的书里，就有好几十本提及过花灯节，其中好几对主角都是在这里定情的。

她很担心长晓想做什么，因为她不想打破这个平衡。两人都从来没正面说过感情这件事，大约都是怕一旦说出口，就不再有回头的余地。

长晓可千万别真的想说什么。

于是，文落诗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容问道：“因为彦月吗？”

说起彦月，他算个民间公认的奇人。“第一工匠”的名号按在他身上绝不为过。百姓可能不知道朝中有谁、军中有谁，但几乎都知道谁是彦月。他发明制作了无数法器、家具、器材，甚至是房屋的构造、城中的布局，都有他设计的手笔。

按理说，这样的奇人应当自视甚高，不轻易出手，可彦月偏偏不是，他谁都帮，什么忙都帮，什么活都愿意做，导致这些年在民间名声极好，成为众人的夸赞对象。

自从他出名之后，有人挖掘出他的一个重要信息——凭栏镇的花灯节，有不少花灯，都是他设计制作的，而且每年都有新花样。于是，“彦月郎君制作的灯”几乎成为了凭栏镇花灯节的重要看点，凭栏镇各大商铺也是盯紧了他，巴不得和他谈合作。

每次花灯节之时，彦月都肯定在凭栏镇里，定时定点。如果要去找人，花灯节这个时机再合适不过。有几次文落诗想去找他见个面，结果要么被事情耽搁，要么路程太远懒得赶过去，全都放弃了。

文落诗和彦月是青梅竹马，几乎过命的交情，只不过近些年各有所志，基本没见过面。前些阵子在稀音城偶然见过一面，还因此得知他居然和长晓认识。长晓若是想借此找彦月，倒是合适。

不料，长晓直接坦荡道：“和他没关系。是我想带你去看灯。”

文落诗面色一僵。

许久，注意到文落诗眼神呆滞，神情错愕，长晓渐渐垂下眼眸：“你放心。我想带你去看灯，只是去看灯。”

除此之外，我不会做别的事情，也不会说别的话。

哪怕我想带你去一个最美的地方，去看一场最盛大的灯会。

哪怕我想做的，的确是一件最浪漫的事。

“好啊，”文落诗平复了情绪，笑得释然，“我想去很久了，正好这次有机会，去看看话本里写过无数次的花灯节。”

“嗯，”长晓看着她，眼底深邃如渊，“我带你去。”

他很少给出承诺，但这次，他径直说出了这句“我带你去”。

去观一场风月，却只字不提风月。

对于二人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

长晓走后不久，司夜就灰头土脸地回到院里。此时天色已晚，再过不久黑夜就要压下来。文落诗听到动静，去找她时，见她手里正握着一团废纸。她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一片片手中碎屑，仔细蹂.躏着，眼神决绝而冰冷。

“司夜夜，你和这张纸有仇啊？”

司夜抬眼，眼眸中充满愤慨，嘴角紧绷着道：“对，有仇，有大仇。”

文落手把那手里的碎屑抢过来几片，定睛一看，瞬间睁大眼睛：“你怎么能把自己的稿撕了呢？”

司夜低头：“你管我啊。”

文落诗提前知道司夜气不顺，也没打算故意和她斗嘴，只是认真分辨着那几片碎屑，隐约看到了“浮萍”的字眼。她再次一惊：“这是你写的情书啊？”

司夜重重一点头。

这事确实出乎文落诗的意料。她猜到司夜生气，但她怎么也没想法，司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给朱明承写好的稿给撕了。

这倒是让文落诗乱了阵脚。她本来准备好一套安慰司夜的话，现在全都用不上了。

一阵沉默后，司夜忽然抬起头，眼中有股绝望的死寂：“文落诗，我想出城，你陪我吗？”

文落诗愣住：“现在？”

“对，就现在。”

“好，那就走。”

*

后来，文落诗陪司夜在水塘边坐了很久。

她们出城时，城门早就要关了，这个时间点，再怎么解释，也不会开门。

文落诗给长晓留了个信，然后带着司夜避开城门处的守卫，用了个复杂的迷幻术法，趁守卫一个个脑海中云里雾里的时候，悄悄开城门出了城。

这个方法风险极大，万一被发现，不论是什么原因，都会被抓起来审问。特别是最近距离大战只剩几十年，人人谨慎，日月城作为危险频出的地方，更是严防死守。文落诗这种做法，怎么看怎么像是暗探或者仙族的内应。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她偏偏就做了。

她知道司夜有多难过，也知道此刻的她，多需要去亲眼看到那片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