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个提议都被拒绝之后,齐明娆开始朝着其他方向考虑。
方才的话题,似乎是有些偏了,她堂堂元恒安长公主想找什么样的老师找不到。
“只是这话又说回来,聂郎君卖的盐,每斗几钱啊?”
“每斗50文。”
齐明娆想着他前头说的盐价,又想想那些个盐的品质,一时认定了聂祈亨是个奸商,假模假样同她讲什么大道理,毕竟像他这样的人从前她也打过不少交道。商人重利,士农工商,几百年来皆是这样的道理,连她自己有事也不能免俗。
“说了这一番大道理,不还是赚了不少,卖的还是些掺了沙土的粗盐。”
聂祈亨叹气,有些事情和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说不清楚,只是看着她瞬时没了脾气,接着和她耐着性子解释:“那不是粗盐,是经过提纯的,掺了部分杂质的盐,我们配了细布,大家买回去,泡水里,拿布过筛,晒干,反复几次,便可食用了。”
“如此麻烦,岂不是不划算?”她想着若是直接能买到细盐,一应工序全由工人完成,可省了不少劲儿。
“是要麻烦些许,只是相比市面上能够买到的细盐的价钱要低廉许多,市面上的蔬菜肉类也比做好的饭菜要便宜,可大多数人还是会自己做菜而非去酒楼里买现成的,难道他们是不喜欢外头的菜色吗?”
“自然不是。”齐明娆眉头轻蹙,向下低看着,依稀可看见自己的鞋面,上头是由鼎好的绣娘所绣的鞋面牡丹,一只就得费上几两银子,够普通庄户人家吃上一个月的了。
她身为公主,靠着百姓的奉养长大,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却连百姓最基础的温饱问题都不甚了解,还谈什么大话想去争那个皇位。只是她不知晓,太子和那几位皇子就一定清楚明了吗?
由此可得,她需得付出更多的努力才好,就是不为自己,也当为百姓多加考量。
“更何况,富人是瞧不上这样的盐,铤而走险,只能得到这样的盐,自然是不划算的买卖。”
瞧着齐明娆这幅默不作声的样子,聂祈亨有些想叹气,时候不早了,该叫她离开了,此处人多眼杂,自己也不宜多留,“聂某此番话,娘子可明白?”
“明白。”齐明娆忽地反应过来,她怎地像是被他拿捏住了,顺着他往下跳坑,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聂祈亨,我可以不报官。”
既然如此直白地说出此话,想必定然是有什么条件,他攥着手,佯装轻松地看她,“有什么条件,娘子请讲。”
“我要你分我三成利。”
“娘子这是在趁火打劫?”
“你又不是一分都没得赚,我若是说出去,别说是你的生意保不住,这条小命怕是也得交代……”
她知晓聂祈亨不喜欢被人要挟,可她偏偏此刻心绪不佳,还就想看他因为自己要挟而恼火的样子,此时她还没有注意到他们都在因为彼此而牵动情绪。
周遭渐渐开始吵闹起来,有不少提着个篮子的百姓穿梭期间,没有银钱的还可以物易物。
只是终究没有白日的市集那般吵闹,声响一大难免引来不速之客,大家自发地遵守此间规则,市集才得以长久。
齐明娆知晓这个市集已久,只是从未有机会来过,若不是她从中掩护恐怕此处早已被官府发现。
聂祈亨咬着牙,低声凑在她耳边,带着些怒气:“王绮娘,你当知我这买卖不容易。”
“聂祈亨,我不是不讲理的人,我知晓这其中不易,我懂得你为百姓处理之心。你这买卖,若是我也愿出力可好?我知晓你们江家商号众多,我母亲在儋州有一处荒废的庄子,临海,你若是缺地方,可在那处制盐。”她几句话一吐,说起来是最轻松的,有主意有谋算。
听到齐明娆的提议,他自然动心,偷偷制盐其中各个环节都很麻烦,盐分多种:海盐、岩盐、井盐、湖盐,大多被人圈了地,平时运输盐的原料便是一件麻烦事,要想不被人察觉又不牵连旁的工人是件难事,况且时间久了地方又小,难免不被人察觉。
若是真有这么一个好的地方,能够省去不少人力物力,风险也可大大降低。
只是,当真有这般的好事砸在他头上,眼前之人他看不透,他一人着了道也就算了,不能牵连旁人,可她本可以直接向官府举报此事,却还要给自己一个天大的馅饼,不似假话。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了治你的罪?”
“我在京城,儋州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管理不到也是自然。”
齐明娆自是不怕,那处庄子早已荒废多年,还是她才出生时外祖父所赠,若不是她前些日子叫人拿来账册单子自己都不会记得,何况是旁人。
二人四目相对,她眼中难得的认真有些打动了聂祈亨,横竖一个死字,答应她又如何,若是真的,所得的利益可不是星星点点。此事终究也不好他一人做了算,还需得回去同大家商量一番,“此事,在下还需细细考量一番,只是如今实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娘子还是早些离开吧。近些日子京中有采花贼作乱,娘子莫要与护卫分开了,可需我派人跟着?”
“不必了,小小毛贼,何必劳烦郎君的人。”
再晚些恐怕出去会遇上官兵巡防,齐明娆知晓聂祈亨定是对她的提议心动了,她有时间有耐心只需慢慢等待他的答案,此地不宜久留,她也乏了,还得好好休息一番趁着宫门刚开的时候早些回去,以免叫人察觉。
等到几人远去,聂祈亨叫来淮轻,“派人盯着他们,我心中总觉着有几分说不上的古怪,这个王娘子恐怕没那么简单,一个商户女子,怎么会有这般过人的学识和胆识,还有那群护卫,古怪,实在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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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耽误了些时辰,此时时间已过了子时,街上空荡荡的,忽而吹起一阵风,周遭静得有些阴森。
还不及有人装神弄鬼,便已被暗卫捉了来,双手被擒于身后,好似一只癞蛤蟆。
款冬走近,蹲下身来拍拍他的脸,“大半夜宵禁,你为何在此行事鬼祟,还穿了一身黑。”只一瞧便知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只是这张脸尚可,做什么不好做贼。
“娘子如此美貌,行事何必如此凌厉呢?在下瞧了真是心疼不已。”那人却并没有因为脸被打而生气,反倒是贪婪地呼吸着那从女子身上飘来的阵阵暗香,叫人恶心。
青黛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实在令人恶心,“想必这就是聂郎君说的采花贼了。”
“娘子好眼力,今日栽在几个小娘子身上,也算是在下的荣幸。”
“荣幸?”齐明娆的眼睛在夜里泛着一层阴冷的光,叫人胆寒,她只轻蔑地笑,看着眼前不知死活的臭虫,“笑话,既管不住自身将他下面那玩意儿,不如就剁了净了身,好好清静清静,至于眼睛,把那只左眼戳瞎了,我啊,看着有些不适。”
本还想叫人把他的腿打断了,倒是没必要,官府的一顿板子下来多少叫他腿再不能好。
“若是罪不至死,就叫人灌了药把他丢进南风馆,也算是报应。”
淮轻远远地瞧着,对于她们说的话听不真切,只在第二日路过大理寺时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远比他知道的更厉害、更心狠手辣。
天空逐渐开始飘起细雨,朦胧起了一层薄薄的雾,街景变得更加难以辨认。
他带着人几步没跟上,跟丢了。
“娘子,此刻时辰尚早。”款冬试探性地开口。
“有话直说,我有些乏了,不想同人绕弯子。”
她情绪丝毫没有受方才之事的影响,笑颜弯弯,“时辰尚早,不若去秋江楼歇息一番,用了早膳再回去。柒蕊说,上了些新鲜的粤州早茶……”
“罢了,想去便去吧,代我向她问一声好,记着,要走正门。”
齐明娆倒也不是不想去,只是今日刚与聂祈亨交完手,他未必不会叫人在暗地里跟着,别让人给自己一窝端了。
款冬说不下来自己对于何柒蕊的感觉,只是想和她亲近,只是她这样的人,想和她亲近的人不在少数,大约是正常的事。
到了秋香楼,她轻轻地敲了几下正门,晃了晃铃铛,门便被打开,轻车熟路地跑向后院。
直到靠近,心理忧心声响会吵醒别人,她才开始慢慢地走,何柒蕊和其他人不住在同一处,独她一人在二楼,齐明娆曾戏称她是她豢养在高楼的雀。其中缘由,是何柒蕊夜里觉浅,同旁人住在一处,难免会有些动静。
款冬眼睛好得很,夜里也能看清不少东西,远远就看见有个人坐在门前,只是门前的人没有正对着她,她看不清是谁,只依稀分辨出是个男子。
她假模假样地走过去,踩上一脚,只听得“诶呦”一声,好生耳熟,“是谁啊,怎么坐在蕊姐姐门口。”
“款冬姑娘高抬贵脚,是我,程不尚。”程不尚痛得急忙甩手,方才那一下力气可不小。
“程郎君怎地在此,莫不是不安好心,我叫人了!”款冬想到方才那个采花贼,心里一时认定了他不是个好人。
“好姑娘,不是不是,何娘子知晓我在此处的。”眼看着她不信,程不尚又慌忙解释,“这不是近几日京中盛传有采花贼,我担心何娘子,这才守在这,若有什么动静也好帮些忙。”
款冬看他这样,噗地笑出声来,还愈发放肆,“程郎君,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帮上什么忙呢?你当我们这秋江楼的守卫都是吃白饭的。罢了,郎君也是好心,只是你在此处到底是不好的,蕊姐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房门忽然被打开,何柒蕊打着呵欠,“你们两个在我门口如此喧哗作什么,扰人清梦,都给我滚,一楼自有你们休息的地方。”
她早听见外面动静,只是起来总不好不收拾一番,这才出来晚了,程不尚夜夜守在门口,她虽有些欣喜,只是难免烦闷,只好借着这个由头把两人都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