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娆吩咐了底下的人将那些个贼人交予上荣军的人,由他们代为看管,再交给大理寺。
一则普通百姓没有捉拿这些人的权利,二则齐明娆不想聂祈亨太过怀疑自己的身份。
待他们回到城中,已是不早了,案子审完恐怕已到了宵禁时分,不便行走。
齐明娆让人就近去了一家医馆,医馆后头连着一个小院,小院是连接医馆与何宅的纽带。
医馆里亮着灯,山苍见是她来了,急忙迎上前。
还没等他开口,齐明娆就轻车熟路地拉了拉门口的铃铛,差些又给人扯断了,“何柏仁可在宅中?”
“小何大人今日休沐,这会儿恐怕已经沐浴歇下了。”
“那你,把他叫起来。”
“是。”
山苍其实并不清楚齐明娆的具体身份,只知道何柏仁向来对她百依百顺,自然不敢怠慢。
招呼众人进了医馆,他将门关上,即刻小跑着去寻何柏仁。
他瞧着屋内已灭了灯,心中惶恐,还是朝着里面唤了两声,“郎君,郎君。”
何柏仁本已寻到了一颗极品的冰山雪莲,却眼睁睁地看着雪莲化成了水从眼前消失,隐约听见有人在唤他。
“郎君!”
这一声算是彻底把他从梦中唤醒,他睁眼望着头顶的纱帐,心里怒喊:我的极品冰山雪莲!赔我!
隐约听着里面两声动静,山苍又问了一句,“郎君您醒了吗?”
捏紧拳头,何柏仁简直想骂娘,“做什么?我已歇下了,作何要来搅人清梦。”
“王娘子来了。”
“王娘子……谁姓王啊?”脑子还未完全醒来,何柏仁一时反应不及,闭上眼就快再次睡过去,忽想起些什么,他猛地坐了起来,“王娘子!我的长公主殿下啊。”
见鬼了。
祖宗啊,这位姑奶奶怎地来了?他急忙起身胡乱穿了鞋袜,叫人替他更衣。
何柏仁心里盘算着殿下此时来找他定是有急事,大约是有什么人要救,人命关天的事,他也不顾头发还未梳起,匆匆赶到医馆处。
他的出现自然引起一阵骚动,众人的目光一瞬间汇集到他的身上。
而他,与齐明娆四目相对,她指向一旁躺在地上的淮树,“救他。”
纵使心里不服气,他人还是很老实地走到了淮树身边,“我来瞧瞧。”
简单地检查过后,他看着淮树浑身的伤痕直皱眉,幽怨地看向齐明娆。
“你们是去做甚么了?他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
齐明娆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一味地发号施令,“救他。”
“再晚些可就没命喽。”
医者父母心,何柏仁在治病时一向深明大义,压制心中小小的怒火,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暗自又叹了一口气,他对着一旁的淮轻说,“替我将他的嘴打开。”
淮轻不语,只是照做。
何柏仁将半个人参的参片塞进了淮树口中,淮树此时气息微弱,需得靠这人参吊着一口气,方可进行接下来的治疗。
朝着齐明娆,他眨眨眼,“五十两。”
她点点头,算作答应。
“五十两,这未免太黑心了。”聂祈亨明白那个人参价值远远不及这个数。
“无妨,我与他是好友,此番打搅,赔他些钱财也是正常。”
外边的街上渐渐安静了,茵陈走近在齐明娆耳边说,“娘子,不早了。”
齐明娆离开前,还想对聂祈亨再多叮嘱几句,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意气用气,她既想让他往后为自己所用,就得保他无虞。
“郎君莫急,待到明日大理寺开门,再去告也不迟,你先让他们治了伤才最要紧,那位小兄弟伤得重,不能再挪动了,今日便让他在此处歇息吧,何柏仁出身医药世家,乃是宫中御医,他的医术还请你放心。”
她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家中管得严,须得回去了,郎君放心,明日堂上,我便是你的证人。”
眼见她就要离开,聂祈亨叫住她,“王娘子!”
门已被打开,齐明娆的脚迈了半步又收回,转头看向他,平和温柔。
“江顺非我本名,是那我被人害死的大哥的名讳,我以他的身份进京,是为了寻找杀害他的真凶。我幼时被江家收留,我不姓江,我本名聂祈亨,祈愿的祈,元亨利贞的亨。”
“好,我记住了,聂祈亨,我该走了。”
聂祈亨目送着她的背影上了马车,又见马车远去,医馆的门被再次关上,他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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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棋,你毕竟是个女儿家,不好总是往宫外跑,若叫你父皇知晓,也是不好。”
夜凉如水,齐明娆跪在自己的院中,向皇后解释着自己今日晚归的缘故。
“母后,儿臣今日只是陪安国公之女采买些嫁妆,碰上了些事情才耽误了,往后不会了。”
一向是表面母女,齐明娆当真弄不明白皇后今日怎地大驾光临,她平日里不是一向不愿意管她的吗?
今儿刮的什么风,把她给刮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在此跪上半个时辰,再罚抄《女则》《女诫》各五遍,陈姑姑,回宫。”皇后说完转身离去,不曾有过一丝温情。
待到几人完全走出公主院的大门,款冬小跑着回到屋内,“公主,皇后娘娘走了。”
齐明娆即刻站了起来,她可不会乖乖地跪满时间,屋里除了半夏都是自己人,无人会细究她是否做了。
“她来了多久了?”
半夏回道:“待了快一个时辰了。”
“她倒是坐得住,也不知究竟是为了何事。”总不能专程等在这,就为了教训她一番吧。
这些年,皇后踏足此处的次数,一根手指也数得过来,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此。
金泥塑的菩萨,轻易不能见。
半夏替她卸下发钗,散下头发,“公主今日怎地回来如此之晚,眼看着宫门都快落钥了,奴担心得紧呢。”
她隐隐嗅到齐明娆身上似有一股血腥气,只是她没有问,只暗自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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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祈亨早早写好了一纸状书,带着一众人跪在大理寺门前,只等待大理寺开门。
只是不巧,今日还有别的案子要先行处理,他们只好在门外先行等待。
待到前一桩案子审完,已是日上三竿了。
齐明娆的马车停在一旁,只是在远处观察着这出的情况,今日之事,她不好太早出场,大理寺的几位大人大约都能认得她。
她若是一早便露了面,主审官顾忌着她在场,或许就和她不在时的情景不同了。
一座大理寺,每年审理多少桩案子,处理多少卷宗,年复一年,官员调任,其间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再加上些许不用心的,难免就会有沉疴积弊。
大理寺每年都要修缮,门口的柱子要刷漆,门上的楹联要重新写,墙每隔几年也要重新刷。
上百人同时工作才支撑起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工作。
今日的主审官乃是大理寺寺正盛乾,今年四十有二,是一个中规中矩谨小慎微之辈。
他头顶的乌纱帽戴得方正,绿色的官服洗得有些微微发白,胡子有些长,倒也算整齐干净。
他看完了状书,看向台下众人,一拍惊堂木,“台下何人?”
聂祈亨立在台下,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持账本,高举过头顶,“草民聂祈亨,乃是万锦和东家江映德的义子,状纸上所写的江顺正是我义父的独子,草民与江顺是一同长大的兄弟,今日草民要状告万锦和茭南巷分号的掌柜柳掷开伙同贼人、谋财害命,杀害万锦和少东家江顺,意图谋取万锦和的主理权和钱财,同时,柳掷开作为举子柳淇之父,对外私放印子钱,得利已逾《徽律》所定的五分,此乃账本,其中还夹杂了几张书信。”
这些证据聂祈亨收集了许久,本来只是为了整顿京城几家分号,把主理权收回自己手中,只是不想此刻却成了呈堂证供。
衙役将账本接过,送至盛乾手中。
他快速地翻动着账本,每本账本上皆盖上了柳掷开的私印和另一枚不知出处的印章,他又将字迹一一比对,确是出自同一人。
“好啊你,朝廷明令禁止为官之家不得私放印子钱,你竟敢私放如此高额的印子钱,快些交代,究竟是放给了谁?”
饶是心中早已知晓今日逃不过,柳掷开还是不愿意轻易认了罪,他对着盛乾连连磕头,“大人,草民从未做过这般事啊,定是有人恶意构陷!”
惊堂木一拍,盛乾做足了气势,“还敢狡辩,这张张书信上的字迹与你的别无二致。”
账本之上的证据,柳掷开知道自己再无抵赖的可能,只是担心自己所做之事牵连到儿子的仕途,“草民所做之事,皆是小人一人之过,还请大人网开一面,莫要取消了我儿的科举资格。”
柳掷开后悔吗?本就是孤注一掷之事,他赌输了,也不想认命。
只是害怕牵连了他的贺儿,他的儿子将来是要封侯拜相的。
要是他动手再快一些,那聂祈亨定然就无法在今日拿出这些证据状告他。
“大人,我愿与吾儿柳恩贺签下切结书,只求我所犯之事不牵连吾儿啊。”
可惜贺儿要是再早些考上,说不定便能动用自己的关系把自己从这桩案子里摘出来,
盛乾又是一拍惊堂木,“律法在此,由不得你,来人,杖五十,籍没其非法所获之物,并罚银百两。”
聂祈亨冷眼看着柳掷开被人架住往外拉去,只是五十杖而已,要不了他的命。
午夜梦回,他也梦到过江顺惨死时的画面,各种方式,各种结局,他看着自己:“阿亨,替我报仇,替我……照顾好爹娘和妹妹们……”
只是江顺那样的性子,定不会愿意让自己以身犯险去探查真相,那只是他梦里的江顺。
睚眦必报,是聂祈亨的性格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