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对不住她。”闫璟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石桌粗糙的纹路,磨到指腹发红,心中才算是有了些许慰藉,“若是当初我早些记起,就不会拖到现在,明月也不会一直躺在地窖里受冷受寒,这确实是我的错。”
这孩子难道不记得先前她的嘱托了吗?望月皱眉,起身按住闫璟的胳膊,目光恳切,“你还记不记得明月死前对你说过什么?她让你好好活下去,可不是让你替她复生!你再想想,她的意思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你怎么知道养母说的话?”闫璟抬头,一双黑灰色的眼睛斜向上直直逼视。虽然望月坐着他站着,闫璟的目光依旧让望月感受到了无所遁形的压力。
“其实很我很早就想问你了,”闫璟缓缓起身,银色长发如同银丝披散,浅淡的嘴唇难得有了些许的血色,“你与我不过是浅浅之交,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养母的事情,只是这段时间有所提及,可是师弟你怎么会了解的这么多呢?连明月说的话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抬着头,如同一条优雅地蛇慢条斯理地吐着信子,盯着猎物准备下手。
望月被他的眼神看得害怕,面前这人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变得格外敏锐,她稍有不察就露出了破绽。偏偏的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在那样的目光下,望月只觉得她说的每一句谎话都格外艰难。
她松开手,身子往后缩了缩,强壮镇定的目光与闫璟对视,“那是因为!我问了灵儿师姐!灵儿师姐与你一同上山,她又是我的嫡亲师姐,我与她在一处的时候,自然也问了这些。”
“你为什么要问她关于我的事情?”闫璟从石桌的凳子上饶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向望月,他想不明白,面前的这位师弟到底和明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他们既然不是同一个魂魄,为什么连抿唇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可若是同一个魂魄,地府投胎也需要时间,两人的年龄相差的也太大了……
望月悄悄咽了口口水,视线下移,抿唇看着闫璟胸口的衣襟,“我、我对你感兴趣不行吗?你可是救了我的恩人,我自然是要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好向你报恩的。”
“要报恩的话,就替我找一些你们医修的搜魂法子。”闫璟不再移动,这句话又绕回了先前关于搜魂的话题。
望月摇头:“不行!”
“不行的话,我很怀疑你这报恩的含金量呢!”闫璟依旧看着望月,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无错的捏着衣角,气息急促凌乱,显然是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忽然又说,“灵儿师姐还在闭关,你是何时询问她关于我的事情的?”
“啊!”望月短促得低呼一声,似乎没有料到闫璟突然问这么一句,当下眼珠子四处乱转,迟疑道,“呃、应该是师姐闭关之前吧……”
应该?闫璟嘴角微勾,忽然间抬头摸了摸望月的发顶,手心底下的望月抖了抖,闫璟只觉得熟悉,像是曾经抚摸过兔妖皮毛,柔软洁白,散发着生命的气息。他可从来没有告诉过陆灵儿关于明月的事情,更没有把明月死前的嘱托说出来,陆灵儿只是看到了明月尸体,怎么可能会将这些私密的事情告诉望月呢?
此时的望月只觉得闫璟这厮像是一条张开嘴巴的蛇,悠闲地等着她自投罗网。方才闫璟问的话她已经圆不回来了,聪明如闫璟,他很快就会猜到这一切的真相的!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偏面上还要保持镇定,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天知道她看着淡定从容,其实皮囊之下的魂魄已经急得跳脚了。
“你可记得你先前鹭月岛的事情?”闫璟向前一步又问,两人的衣袖交叠,身体之间已经没有距离。
这些焦头烂额的望月可没有心思注意了,她像是半夜偷吃的老鼠被门外的脚步声吓一跳,当下抬头睁圆了眼睛道,“记得!”
原主的记忆她确实有,这不能算胡说!望月心跳如擂鼓,目光与闫璟的视线对接,短短一瞬就抵不住垂下脑袋。
院子里悄无声息,槐树静静站立,将树影照在两人身上。太阳将最后金子般珍贵的余晖从院墙西边斜斜的送了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相近,影子与影子交融在一起,像是无法割舍的一对壁人。
闫璟忽然低头倾倒,伸出手将望月揽靠在身后的槐树上,一双眼睛像是天上永不陨落的星辰,细碎的光将望月的心照亮。
他仔仔细细得打量着望月,虽然穿着男弟子的服装,眼睛和嘴唇却格外的水润,皮肤也格外的白皙透亮,宗门内的那些男弟子一定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黎云说不定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们如此亲近她,天天与她在一处念书修行,而他却不可以,他没有资格……
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抱紧了望月,他总觉得眼前的就是明月!只是明月像他一样忘记了前尘往事而已,她变成了另一个人,虽然躯壳变了,魂魄还在。
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是那样的鲜活热烈,闫璟埋在她的颈窝,嗅着望月身上浅浅的药香。她是一医修,常年与药草为伴,身上自然而然的带着药草的味道。闫璟入了迷,忍不住再吸一口,只觉得内心深处的某一个空缺被填满了。
望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脑袋在闫璟俯身报上来的那一刻已经死机了。她不明白,明明方才两人一问一答好像对薄公堂,突然之前眼前的人就一言不发地抱了上来,这是什么意思?握手言和吗?
她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抬手抚上他的背轻拍,像是哄小孩那样轻轻安抚闫璟突如其来的情绪,“师兄,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嗯。”闫璟闭上眼,温柔地摩挲着望月的背,既然明月的魂魄在望月的壳子里,他不用找了,只需要将她看在身边,好好的护着,永远都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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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对被揭穿的恐惧在第二天就消失了,原因无他,她要去琉璃塔内思过。
陆灵儿将她领至塔前,冷冰冰的介绍,“琉璃塔有七层,你需要在每一层待够一天一夜,到第七天的时候我自会来接你。”说完就冷着脸走了。
陆灵儿的脸色不算好看,她刚闭关出来,原本应该灵力猛涨修为大增,可是出关之后依旧和之前别无两样。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没有与任何人说过。
自从筑基突破元婴之后,她的实力反而不如从前,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她每日勤加修炼,依旧毫无起色,若是师父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很失望。若是父母知道了,也会失望的,她这样的水平,何时才能抱得了仇呢?
当初进入宗门,师父明明夸她身负仙根,天资聪颖,那时候陆灵儿也坚信她很快就能修成盖世神功。可现实呢?她忽的停下脚步,空洞的双眼望向飘满雪花的天空,嘴角勾出无力地苦笑。
她好累啊!从前以为父母会永远陪着她,可是父母死了。从前以为师父会永远陪着她,可是师父收了望月。
先前的所有幻想都被打破,她的心中早已千疮百孔,唯有报仇才能发泄她满腔的怨恨吧!
陆灵儿深吸一口气,转身去了外门。
“下雪了?”望月惊,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冰凉的雪很快就在温热的手掌里融化,留下湿漉漉的水迹。
这塔里该有多冷啊!她耸耸肩,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慢慢走进塔内。
琉璃门一关,塔内很快就变得安静下来,这种静不同寻常,像是世界上的所有活物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望月独自一人。
她搓搓手,在空荡荡的第一层找了一个角落盘坐下来,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透明的琉璃制成。望月好奇地看着这些亮晶晶的琉璃,只觉得这里格外亮堂又安安静静,实在是一个独处思过的好地方。
可是很快她就不这么认为了,透骨的凉意缓缓从光滑的地面渗透至身体。
望月动动腿,惊讶的发现她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她立刻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双脚轮流跺了跺地面,开始小幅度的走动起来。
凉意透过地面聚拢,沿着鞋子蔓延至小腿,望月对着手掌呼了一口气,双手不停地搓动,开始后悔这次来没有再多穿一些衣服。
她知道黎云要罚她,没想到这个师父这么无情,要待够七天才能出去。难道就不怕七天之后她变成一根冰棍吗?
她瑟缩着,脸颊开始泛出红晕,在第一层小跑起来。
阳光透过琉璃塔照射进来,却没有把温暖同样送到望月身边,她抬头看看上面的剩余六层,心中只觉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