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池水之中,星星点点的暗淡光柱时不时从上方圆形的散发着微微荧光的水面射下来,光柱三三两两,照到池壁上形成了微弱的小小光斑。
水池底部,望月闭着眼缓缓下沉,她衣袂蹁跹,如同一条沉睡的鲛人永远不再醒来。
不断转动的光柱偶尔照在她身上,仿佛为望月披上一件莹蓝色的纱衣。
她的下落没有停止,缓慢优雅,不疾不徐,直到水中传来异样的波动。
光柱被打乱,琐碎的光斑晃动的更加厉害,闫璟不知何时醒来,灰色长袍不断挥舞,细长的手指极为有力的扣住望月的腰,冰冷的唇吻了上去。
他将胸腔中的氧气渡给望月,拍了拍她的脸,见她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立刻带着她一起向上游。
衣袖交叠,衣摆如同绽放的花,在这深不见底的灵池之中散发独特的生机。
他带着望月重新回到水面,将她放在岸边。
望月躺在地上了无生息,头侧歪着倒在地上,丝毫不见往日活泼俏皮的模样。
闫璟看着她,池水打湿的脸格外苍白,水润的嘴唇轻抿,闭上眼睛俯身继续渡气。
他已经知道了望月的女子身份,方才水中相拥的那一刻早已让他明了,原本他会顾及所谓的男女有别。可现下如此危急,他没有时间让在思考,对失去望月的恐惧让闫璟毫不犹豫的选择渡气去救望月。
一时之间,不闻人声,只听见池水缓慢拍打池壁的声音。
唇齿相依的瞬间,一股异样的情绪在闫璟心中升腾,他心跳有些快,呼吸之间仿佛听到自己的低喘,像是兽类在暗夜的嚎叫。
他渡了一口气,低下身子耳朵贴近望月的胸去听心跳,死一般的寂静让他慌乱起来,他惊慌失措的摇晃起望月的身体,低低的喊了一声“月儿”。
那声音低沉嘶哑,丝毫没有任何的悦耳可言,闫璟快速再吸一口气俯身渡了过去。
依旧没有回应。
闫璟沉默,牙齿紧紧咬着唇角,几乎要把唇边沁出血来。
思绪纷乱间,他尝试着催动灵力输给望月,他自入宗以来一直都是宗门内灵力低微的存在,已经快忘记了他学习的有关灵力的术法,如今各种办法都试了,情急之下这才想起来曾学过用灵力催吐溺水的人。
他敛下眼眸,浅灰色的眸子里隐隐闪过红光,修长的手缓缓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望月眉心。
淡淡的白色灵力如同涓涓细流,从闫璟的手臂缓缓流到望月的手臂,灵力催动的人总算是有了反应,秀美微微皱起,嘴角猛地喷出一口水。
“咳咳咳!”望月呛咳着睁开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个天地旋转的世界,意识好半晌才回笼,“这、师兄你!她挣扎着坐起身,着急的寻找闫璟,见少年正好端端的跪坐在一旁,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只记得跳进断灵池寻找闫璟的影子,其余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没有闫璟,她只怕会淹死在这深不见底的池子里。
望月后怕的抱紧双臂,摸上湿漉漉的衣袖时这才后知后觉地看的一下胸口,随即惊恐抬头。见闫璟气定神闲的看着自己,望月开始无所适从。
“师兄,我、我可以解释。”她低下头,湿漉漉的长发从肩头垂落,露出白嫩的脖子,与往常相比,格外瘦弱娇嫩,仿佛夜深闭拢花瓣的玉兰,羞涩可人,却暗含别样的娇媚。
闫璟眸子深沉,轻微摇了摇头,“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女扮男装吗?望月心慌起来,总觉得有种被戳穿的羞耻感。她低下头紧了紧衣服,一阵夜风吹来,她在风中瑟瑟发动,像是某种裸露身体的小动物惶惑不安。
闫璟起身,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轻轻披到望月的身上,扶着她的手肘将她缓缓托起。
望月被闫璟扶着站起身,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神色如常的少年,“师兄你,你知道什么了?”
闫璟垂眸,一句话也未曾讲,护着望月一步一步走向外面寝屋的方向。
他将望月送至屋门前,白鹤扑闪的翅膀将屋门从里打开,“嘎嘎”叫着将望月扒拉进自己的翅膀底下。
闫璟松手,静静站在门口,一双漂亮的眼睛格外明亮,他银发湿漉漉的披在身后,瓷白的脸在暗夜中散发着珍珠一般的光泽,如同神秘避世的海族,声音暗哑蛊惑,“睡吧。”
睡吧睡吧,一切等到明天再说,纵然心中有千万种疑问,他不着急询问,只等着望月主动一一吐露。
这一夜实在是漫长,望月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纠结闫璟到底知道了多少。
白鹤在不远处睡得正香,望月看看白鹤,又看看望月的那双手,我到底是谁呢?闫璟知道吗?我曾经是明月,月锦族的二小姐。我曾经是涂月,断雀山上的一直兔妖。我曾经还是谁……
她眨眨眼睛,总觉得脑海深处有一块模糊的玻璃怎么也擦不干净,就像曾经模糊的记忆,她再仔细想,一阵眩晕很快就把她带入了睡梦之中。
无边的黑暗中,仿佛独自一人走在一条独木桥上。四处全是黑色海水,那条只有脚掌宽的独木桥摇摇晃晃,她的身体也随之摇摇欲坠。
有人在喊她“月儿”,她似乎很是急切,回头看过去,身后空无一人。
再回头,独木桥消失,无尽的黑色海水漫上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包裹,她只觉得心中填满窒息与绝望,眼角的泪水被海水融进,将她整个世界都笼罩上黑暗。
“啊啊啊啊——”望月惊叫着惊坐起来,窗外鸟叫虫鸣,阳光从纸窗的缝隙里直直射进,在地面上、木桌上、床榻上投下几个手掌大小的圆形光斑。
白鹤从她的小窝里抬起头,慵懒的扑动翅膀,从小窝里迈出大长腿,优雅地走到望月身边。
它将整个小巧的白色脑袋贴在望月腿上摩挲,似乎是在安慰受到惊吓的主人。
腿上传来不轻不重的的压力,望月缓缓从噩梦中抽出思绪,怔怔的抬起手,缓缓抚摸白鹤的脑袋。
难道是因为昨晚落水而引发的噩梦?她呆呆地睁大眼睛,唯恐梦中的场景再次上演,那些黑色的海水好像开了灵智的洪水猛兽,咆哮着要将她整个人吞没,她的身体、意识、灵魄全部被裹挟其中,即将被海水分解成碎片,实在是太可怕了!
望月痛苦地捂住额头,额心仿佛要裂开一般,很快身上就出了冷汗。
“嘎嘎——”白鹤惊恐地叫起来,拍动翅膀跳到榻上,双翅捧着望月的肩膀继续叫唤。
真吵啊!望月难得厌烦,伸手掐住了白鹤细长的脖子。
白鹤叫不出声,惊恐地扇动翅膀,空中很快飘起凌乱的羽毛,其中一根轻轻落在望月的眼睫上,她这才如梦初醒,愣愣的松开手。
白鹤获得了自由,很快跳下榻,哑哑叫了两声,背对着望月梳理自己散乱的羽毛。
她这是怎么了?望月动动掐住白鹤脖子的那只手,手指灵巧的舒张收缩,那只抓药写方子的手竟然会想伤害白鹤……这还是她吗?难道曾经,她也是这样一个残害生灵的人?
她喘了口气,心思烦乱。
望月赤脚跳下榻,冰凉的地面让她的心稍稍安宁了些许。
白鹤方才被望月所伤,稍稍有些惧怕,刻意离远了望月,警惕地看着陌生的主人。
望月沉默,握紧拳打开门,赤脚走出院子,走到闫璟的屋门前。
闫璟早已坐在屋内木桌上,他的对面有一碗甜粥,显然是备给望月的。
听到望月的动静,他皱起好看的眉,问,“为什么不穿鞋?”
望月这才低下头,脚指头一一动了动,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她缩了缩脚,抬头窘迫的看了看闫璟,正想走回屋子去换一双鞋,闫璟起身从角落里的柜子里拿出一双新的锦鞋。
鞋子做工精致小巧,鞋面是淡粉色的,上面修满了细碎的粉色樱花,很明显是一双女子穿的鞋。
他蹲下身,将望月的脚掌轻轻托起,锦鞋从脚尖穿了进去,望月试探着踩在地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闫璟又如法炮制,给望月换上了另一只鞋。
望月颇为新奇的踩动这双精巧的小鞋子,好奇地问闫璟,“这双鞋子是从哪里来的呀?我可不知道你还有女子穿的鞋。”
闫璟抿唇,唇角浅淡的笑开,低低道,“是我做的,没想到刚刚好,正适合你。”
“你会做鞋子?”望月惊讶地抬起头,上下打量着闫璟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你怎么会做鞋子,你以前不是……”她自知要说漏嘴,立刻双手捂住嘴巴,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闫璟。
“我以前什么?”闫璟继续笑,很是不在意望月的表情,“我以前总是一动不动,像是块木头。好在有我的后母悉心照顾,给我吃好吃的让我上学堂,只可惜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