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没有直接反驳,她一边用温水继续为吉米擦拭身体,一边平静地解释:“疾病的可怕往往源于未知,当我们了解它的本质,就会发现,有时破解难题的钥匙,就藏在最平常的事物里。”
医师们面面相觑,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真的要践行起来谈何容易啊。
材料很快备齐,安特莱尔带着满满的包裹回来。
塞西莉在一个陶碗中将干燥的洋甘菊和薰衣草碾成细粉,与温热的橄榄油仔细混合,再加入磨碎的生石膏粉和融化的蜂蜡,快速搅拌成膏状。
洋甘菊和薰衣草能镇静神经。”她一边将温热的药膏涂抹在吉米的太阳穴、颈后和手脚心,一边向周围疑惑的目光解释,“蜂蜡和油膏能帮助药性渗透。”
“而生石膏……”她顿了顿,“它性寒,能清热镇痉。”
当温热的药膏开始在吉米皮肤上发挥作用时,塞西莉又取来一小碗温盐水,用干净的软布蘸着,一点点润湿孩子干裂的嘴唇和口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不到一个小时,吉米剧烈的抽搐竟然渐渐平缓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明显顺畅了许多,青紫的唇色也开始回转。
“这、这简直是神迹!”老草药师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先前质疑的医者更是面色通红,他看着那碗还残留着草药清香的陶碗,又看看松了一口气的塞西莉,眼中满是激动。
塞西莉疲惫地擦去额角的汗水:“这只是一时的缓解,他需要持续用药。”
但是只是缓解也足够了。
塔克夫妇跪在床前,颤抖的手轻抚着儿子安睡的脸庞,感受到那致命的灼热正在消退,眼泪无声地滚落。
这一刻,再没有人去在意施救者头发的颜色,在生命被挽救的奇迹面前,一切偏见都显得如此渺小。
“都看到了吗?”安特莱尔的声音适时响起,清晰而有力,他站在塞西莉身侧,姿态是毫无保留的支持,“拯救生命的,不是发色,不是祷告,而是这双手所掌握的真知,和这颗无畏的心。”
拥挤的棚屋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塞西莉身上,恐惧和猜疑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种逐渐坚定的认同。
“塞西莉!”
“塞西莉!”
“塞西莉!”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人们自发地、安静地向两边退开,为塞西莉欢呼。
这一刻,那头黑发不再象征着诅咒或不祥,它成为了智慧、力量与希望的崭新象征。塔克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他看着塞西莉,
“从今天起,斯莱德的工匠塔克愿为您效劳。”
很快,关于工坊惊魂与奇迹救治的消息,迅速的如野火般席卷了整个斯莱德,塞西莉大人是黑发黑瞳的‘黑暗之民’,却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将孩子从“锁口风”的诅咒中硬生生夺回。
这极具冲击力的事实,在街头巷尾、市集井边引发了前所未有的热议。
“我早说过,塞西莉大人是不同的!田里的那些幼苗难道是假的吗?”集市上面色红润的农妇挥舞着刚买到的面包。
“塞西莉大人怎么可能是黑暗臣民?”也有人不可置信,“她是那么的慈悲,那么善良。”
“黑发怎么了?能带着我们吃饱饭、治好我们孩子的大人,就是好大人!”
“听说了吗?教堂还说要用很低的价格卖给我们盐。”有人压低声音说。
大多数人都是务实的,从改良盐碱地到建立工坊,从救治病患到提供工作,塞西莉为这座城市带来的改变实实在在,并且肉眼可见的,她还在源源不断的创造利益,没有人愿意回到克雷登统治时期。
即便仍有少数虔诚的信徒内心挣扎,但在满城赞誉声中,他们也只好将疑虑埋藏心底。
与此同时,留在斯莱德的商人们也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他们聚在酒馆包厢里,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和生于此,长于此,最后很可能还会葬于此的斯莱德人不同,他们常年游走在各个城市之间,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他们。
“哈伦,你听见外面的风声了吗?那位大人是黑发!”说话的人紧张的搓搓手,斯莱德是很不错,对商人也好,经商环境好,不会随随便便就受到压榨,可是要是和黑暗扯上关系……
“我们是不是该避避风头?起码别留下证据,教会那边万一知道里什么,追究起来……”
老哈伦不紧不慢地啜了口麦酒,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避风头?麦克,你闻到空气里飘着什么味道吗?”
麦克茫然地吸了吸鼻子。
“是钱的味道。”老哈伦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画着看不见的图案,“你还没有收到消息吗?那座新建的工坊?”
他停顿了一下,很满意的看到麦克眼神变了:“廉价的盐,据说功效神奇的芒硝,现在连锁口风都能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压低身子,声音如同夜枭低语:“世界正在重新洗牌,教会掌控一切的时代就要过去了,要是还把自己绑在那艘已经陈旧的大船上,第一个被扔下去的可能就是你了。”
麦克还在犹豫:“可她的头发……”
“头发?”老哈伦嗤笑一声,“当你能用一半的价格买到更纯净的盐,当你的商队能装上别处没有的芒硝和药膏,你还会在乎合作对象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吗?
相信我,就算消息真的传了出去,只要手里掌握了这些东西,那些教会的主教有人会视斯莱德为‘朋友’的。”
他笃定的语气给了在场的商人们一颗定心丸,老哈伦说的没有错,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交易的,斯莱德如今的筹码,足够让那些贪婪的主教为之心动了。
“还是您有见识。”麦克低头恭维道,“我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
但是等这些商人渐渐散去,老哈伦脸上那副精明的笑容也随之收敛,他独自坐在原处,布满皱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酒杯。
刚才在麦克和其他人面前表现出的笃定,此刻已荡然无存,他望着工坊的方向,目光深沉。前路究竟如何,他其实并无把握。
与教会彻底背离的代价,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重。
但他想起孙子那双渴望的眼睛,那孩子不该像他一样,一辈子只能在教会的阴影下,靠着点头哈腰和钻营苟且来经营一个小小的货栈。
他缓缓饮尽杯中残酒,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再也没有人像塞西莉那样平等、宽和、不带一丝歧视的对待商人了。
这不仅仅是一笔买卖,这是要为所有商人,为他们的子孙,挣一个能挺直腰杆做生意的未来,哪怕前路未卜,这一步也必须踏出去。
老哈伦整理了一下自己最好的羊皮外套,深吸一口气,朝着工坊深处走去。
他心中已经打好了腹稿,无论如何都要向那位黑发大人表达商会的支持,并试探着能否在即将到来的变革中,为商人们争取到一席之地。
与此同时,在工坊二楼的房间里,气氛却有些微妙。
菲奥娜刚刚将收集到的城中舆论详细汇总:“城中舆论整体向好,多数民众感念实惠,对您外貌的接受度比预想中高,但仍有少数虔诚派在私下非议,未来几日仍需谨慎应对。”
她话音刚落,莱尔就笑着走上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致的梳子。
“你看。”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活泼,“既然已经无需遮掩,何不借此机会,盘一个当下王都最时髦的发髻?我曾在宴会上见过,配上你的黑发,一定……”
塞西莉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将自己浓密顺滑的黑发随意拢了拢,束成一个简单利落的发辫。
“莱尔,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
她走向窗边,指着下方忙碌的工坊:“工坊每天都在运转,还有即将到来的豆子等着榨油,可我们的人手已经捉襟见肘,工人们已经太忙了,孩子们无处安置,昨天的事故就是警讯。
说到孩子,我想我们需要进一步普及卫生与安全,以免吉米的悲剧再次发生,但是谁来负责这件事情呢?
还有食盐,你知道,工坊已经产出了足够的食盐,我准备以实惠的价格出售给斯莱德人民,还有新的种子和植物,伯妮丝如今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
她转过身,阳光为她的侧脸镀上金边:“这些事多如牛毛,哪里顾得上梳什么发髻?”
莱尔注视着那条随她动作轻轻晃动的黑色发辫,忽然觉得,这比任何华美发髻都更动人心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米娅清脆的声音响起:“大人,哈伦先生来访。”
老哈伦恭敬地站在门外,微微躬身:“尊敬的各位大人,冒昧打扰,老哈伦代表斯莱德商会,希望能为您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