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驻扎地。
十三区正式迎来寒冬,寒风瑟瑟,才刚过五点天就蒙蒙黑了。林枫拢紧外套,瑟缩着加快脚步冲进了帐篷。
“我靠,冷死我了!”
林时雨瞪他:“有大衣不穿,偏要穿你那个薄外套。”
林枫欲讨回嘴上的便宜,却听见祝颂安淡淡道:“任务汇报完了?”
“汇报完了。”林枫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说:“但是负责人让你去一趟。”
祝颂安面色不动,眼皮却跳了跳,一旁的陈时煦抬眼看着林枫:“他叫颂安什么事?”
“他没告诉我。”林枫此时嫌热,脱了外套,“应该不是像之前那样单独出任务吧,毕竟马上过年了,四区那边也没动静了。”
“说不定都等着过年没防备的时候准备偷袭呢。”祝颂安站了起来,瞥了眼陈时煦,“我自己去吧。”
陈时煦的眉毛渐渐皱起:“行,有事回来说。”
祝颂安点头,抬脚离开了帐篷。
他缓缓走进负责人的帐篷,他面上一言不发,眼睛微眯地看着桌后地负责人。
负责人客客气气地向祝颂安点头,抬手示意道:“坐下说。”
祝颂安坐下。
“颂安呀,”负责人抬头笑道,“你来十三区多久了?”
“来十三区多久了?”祝颂安微微笑着重复道,“从我出生不就在这儿了吗?”
“……你还不知道?”负责人匪夷所思地轻轻道,“你养父母没有告诉你?”
祝颂安的瞳孔骤然一眯,一言不发。
负责人推了推桌上的文件夹,下巴轻点,“看看。”
祝颂安拿起文件夹,随意翻了几页,里面包含了方梅曾跟他说得一切有关他生世的事情。
负责人负着手站起身,看上去似乎有点抱歉,说:“让你现在立马接受你的生世,并不是我的本意。但现在迫在眉睫,我也别无他法了。”
祝颂安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语气也冷了下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些?”
负责人说:“当然不是。”
祝颂安往后靠了靠,冷笑了声:“那是什么让你不得不现在就告诉我这些?”
“叶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所以……”
祝颂安打断他:“你们想让我去?”
负责人点头说:“是。”
“我不去。”祝颂安拒绝。德哈孟已经被刺杀过一次了,他现在警惕心只会更重,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在这次行动中全身而退。
负责人的视线落在祝颂安的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话里的客气却丝毫没变:“记得我说的话吗?不是人人都要天赋,你,叶烬,都是通过科学手段才有现在的能力。”他点到为止。
祝颂安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真正有天赋的人是陈时煦,他的射击成绩并不逊色于他和叶烬。如果他拒绝,保不定下一个被叫来谈话的人就是陈时煦,而陈时煦多半会接受这个任务。
“你们在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就没给我拒绝的权力,不是么?”祝颂安的脸上挂了一丝明显的嘲讽。
“话不能这么说。”负责人微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上面为你们投入了这么多,也该你们回报了。”
祝颂安没吱声,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鬓角已经湿了,眼底神情止不住地发沉。
这群人说得好听,无非是觉得他的那条命用了不可惜。
“什么时候执行?”祝颂安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尽快吧。”负责人叹了口气,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说:“别拖到年后了。”
祝颂安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这件事做好,组织上就算花大代价也救你的命。”
祝颂安盯着负责人略带认真的模样,觉得好笑,他的命似乎从不属于他。
祝颂安转身离开,在门口处突然停住,轻声问道:“这件事会告诉别人吗?”
“不会。”
祝颂安没再说话,径直离开。
他觉得自己真变成多愁善感的白柏康了,要不然为什么他现在特别想哭。可他又怕陈时煦发现,硬是粗喘了几口气,压了下去。
他去,陈时煦就不用去。
这是祝颂安仅能为陈时煦做的。
祝颂安回到帐篷,除了陈时煦,其他人都不在。
他眨眨眼睛,勾起一抹笑容看着陈时煦:“其他人呢?”
陈时煦上前,黑沉的眸子回视他,“带周天去驻扎地外面玩了。”他话锋一转,头凑近了些,“负责人跟你说了什么?”
祝颂安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没有谎话可说,陈时煦似乎能看穿他的内心一般,迅速察觉出他话里的漏洞,然后询问他实话是什么。
祝颂安只得实话实说,只是掩藏了一部分。
听完后,陈时煦拧着眉:“他们现在提起你身份干什么?”
祝颂安不动声色说:“安抚我吧,毕竟我这么厉害,现在又没仗可打,怕我造反。”他说着,伸手在陈时煦眉间揉了揉,笑着说:“再皱都要变成老头了。”
陈时煦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抓过祝颂安的手捏了捏,“感觉你在说谎。”
祝颂安闻言不以为怪:“实话,你不要老觉得我说谎,我们之间的信任去哪里了?”
“信你信你,过几天休息带你回家吧?”
祝颂安摇头:“我要回自己家,我爸妈回来了。”
陈时煦看着他,欲言又止,伤感而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沉声道:“也行,好久没见叔叔阿姨了。替我跟他们问声好,休息日结束了我去接你。”
祝颂安点头说好,又说:“我明早就走。”
陈时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怎么这么早?”
“科研院的假期有限,”祝颂安缓缓道,“说不定休息日结束前我就回来了。”
陈时煦只能叹了口气,伸手用力抱住祝颂安,嘴巴贴在他耳朵边小声说:“快去快回,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祝颂安的脑袋在陈时煦肩窝处蹭了蹭。
“现在怎么不说应该了?”陈时煦笑着打趣。
祝颂安苦笑了一下,说:“因为真的会很想你。”
陈时煦眼色一沉,低头吻他,似乎要将祝颂安吃进肚子里,最后贴着他的嘴巴喃喃道:“想我就不要离我太远。”
第二天一早,祝颂安悄无声息地起身,站在帐篷门口却突然停住脚边,犹豫再三后还是没有回头看陈时煦一眼。
而在他离开后,昏暗的帐篷内,陈时煦睁开了眼。
陈时煦心里的不安被不断放大,似乎这是他与祝颂安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迟疑片刻,从一旁拿出通讯器,发消息给了时今禾,询问祝颂安父母的行程。
当天中午,陈时煦得知祝颂安的父母并未休假,与此同时,祝颂安没了踪影。
另一边,四区边境。
祝颂安走得有些累,身上的衣服也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四区的位置更为偏南,十二月底,仍是一片生机绿色。
他舔舔干涩的嘴唇,是不是应和蛇头几句。
蛇头还记得祝颂安,小声地和他嘱咐进入四区以后的注意事项,又提醒道:“上次被炸后,四区的防守更加严格了,你得万分小心了。还有德哈孟最近也在边境,但他经历了上次被刺杀一事,现在身边围着一堆人呢,你的任务不好进行。”
祝颂安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没有吭声。这蛇头多是为钱卖命的亡命徒,谁给钱多就听谁的,此时竟为自己的命担心起来了。
临到分别,蛇头拍了拍祝颂安的肩膀,说:“四区这地方没人愿意来第二次,没想到你会再回来。”他顿了顿,眼里带了些同情,“任务完成后发信号,我来接你。”
祝颂安紧抿嘴唇,点了点头,随后与他分别。
四区边境的房屋多已重建,上次的伤亡应该很是惨重,此时街道上也没了上次来时的繁华。
祝颂安走进一间旅馆,柜台处的男alpha抬眼看他,问他要什么房型。
祝颂安装作流浪贫困的背包客,咬着牙问有没有大通铺。
男人闻言,翻了一记白眼,拿起身后的钥匙示意祝颂安跟上,爬着梯子进了下面的地下室。他打开门,朝里面指了指,鄙夷道:“你这土狗,现在哪还有大通铺,只有这地下室,你住不在?”
祝颂安立马露出个寒酸却感激地笑容连连点头,大声说着:“住住住。”
“押金五十。”男人伸手,“一天按二十来算,当天住当天交,要是没钱交提前滚蛋,别让我到时候把你扔出去。”
“有钱有钱。”祝颂安取下背包,翻了好半天才从地下抽出个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数了七十块递给男人。
男人冷哼一声,把钥匙扔进祝颂安手里,爬着梯子上去了。
祝颂安这才缓缓走进地下室的这间房子,角落里摆着一张看起来有些年纪的铁床,上面放着一张不知道被使用过多少次的床垫,甚至可以看见上面还有褐色的痕迹。而这些,是这间地下室仅有的家具。
祝颂安皱着眉把背包的两件衣服拿了出来,铺在床垫上,又将背包一卷,充当枕头。
他躺下,鼻尖瞬间嗅到一股腐烂潮湿的恶臭味儿,祝颂安突然觉得这件任务里最难以接受的事情不是刺杀德哈孟的艰巨,而是这烂旅馆。
他从包里翻出一小包纸巾,揪作两团,塞进了鼻子里,这才好受了些。
祝颂安躺在床上,强迫自己赶紧睡觉,为今后任务的开展积攒体力。但他双眼一闭,脑海里立马涌现出陈时煦的脸。
祝颂安觉得自己的心里很空,他想起身边的其他人。他转了个身,侧着身子面向墙壁,伸出手指在墙上刻写:“所有解都在收敛,除了我。”
林时雨找到了重新活下去的意义,等他击杀了德哈孟,四区或许会没了气力再与十三区一战,到时候,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回到平静的生活。
所有人似乎都会迎来完美的大结局。
他呢?陈时煦呢?
祝颂安不免想到,他或许会死在这里,而陈时煦那么好的人,或许再不久以后就会忘了不堪的自己,他或许会重新认识一个可爱的,与他门当户对的漂亮omega。
祝颂安并不是那么想死,可任务成功后逃生的机率太低了,他只能做出最坏的结果。
他自私地想,如果今天是他的生日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许愿,要求陈时煦永远爱他,一辈子只能是他。
可祝颂安转念一想,发觉永远与一辈子太久了,这样也太过艰难。于是他决定做个慷慨大方的人,想如果陈时煦开始忘记自己时,那么陈时煦就可以得到世界上最美妙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