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大朵的乌云遮蔽了月亮,房屋、山丘和树林只剩下或淡或浓,或大或小的黑色团块。
斯内普裹紧了围巾,不远不近地跟在四人组身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此刻应该躺在温暖的四柱床上,在熄灯前,将波特夜游的消息告诉格兰芬多的院长,好好睡一觉,等他们自食其果,而不是抵着深秋呼啸的冷风前行。
如果是为了欣赏惨状,他就不该忍不住加快脚步,企图追赶上四人。
枯叶被踩踏发出轻微的声响,詹姆谨慎回头查看,身为追球手,他简直敏锐到反常,能在风中根据金飞贼振翅的声音定位。
斯内普下意识侧身躲在树干之后,他的心怦怦直跳。
可他确实是希望波特消失的,所以从没出手制止。
波特刚愎自用,爱出风头,总会想出那种刁钻恶毒的欺凌手段,偏偏其他人都看不穿他的本质。
他们只瞧见了波特敏捷的刹车悬停,一次次灵巧的捕获飞贼,力挽狂澜结束比赛,成为魁地奇场上的大英雄,把他刻薄的嘲弄,当做标新立异的潮流。
所有人都崇拜他,讨论他,即使在年终宴会被扣了一百分,也会有追捧的人为他开脱,“只是个玩笑。”
斯内普讨厌詹姆,却总被压过一头,这比生吞蟾蜍还让人恶心。
嫉妒不甘,以及曾被欺凌的恨意,就像一大锅滚烫的沥青,黏裹着心肺,坠着下扯,胸腔都要被烫熟。
连莉莉都被蒙蔽,越来越多的时候,她瞧见波特就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老实说,和他在一块怪轻松的。”
莉莉总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感受,除了她所厌恶的,明确立场对立的人,连里德尔教授也没法扣她的分。
但斯内普是个敏感多思的人,他察觉到了莉莉的潜台词,和他相处很累,也不自在。
斯内普无法克制地怨恨,当然,波特从不用考虑他的未来,只要继承遗产,就算当个无所事事的失业人员,就够他花三辈子的了。
所以詹姆总谈论那些高尚的,伟大的理想宏图,脱离实际,追求绝对正义,狼人、妖精和巨人,一视同仁。
霍格沃茨的学生又是被父母供养的脱产者,他们天然崇尚浪漫的革命者,还沉浸在一种主角的幻想之中,将救世主的自我投射到波特身上。
没人愿意听枯燥的巫师的五十种最有前景的职业分析,从一大堆空中楼阁中,去挑最实用的选修课,人们认为这市侩精明又目光短浅。
“你就没有理想吗?”
他们惊讶地问。
什么理想?斯内普听了可笑,波特和布莱克当然能拥有理想,他们有大笔钱财和无数地产,毕业之后早被安排好了出路。
你们呢?斯内普真想反问,你们的父母能支持所谓理想吗?
童年暴躁易怒的托比亚,艾琳轰动巫师界的婚姻官司,以及夜深人静后,客厅亮起的小台灯。
斯内普透过地板缝偷窥,妈妈一枚一枚数着桌上散落的铜纳特,为水电食物和学费发愁。
这让斯内普比同龄人都更懂得现实的残酷,也给予了他无限的向上攀爬的动力。
因为无钱无势,所以托比亚被更高阶层的人瞧不起,又反向下欺压家庭中的底层——艾琳。
因为麦格和里德尔的权势,在巫师界,艾琳又压过了托比亚,获得了法官的倾向和媒体的优待。
如果说麦格是在法律框架下有限的操作,那么里德尔的权柄才让人后背发凉,细思极恐。
当巫师界的口舌都被控制,所呈现在大众面前的,不过是过滤后的信息。
里德尔能让人潜移默化的,‘独立自主’的,走上他所铺设的轨道,默默无闻又无刻不在,他成为了巫师周遭的空气。
就像这次的陷阱,里德尔干干净净。
从小在里德尔的身边长大,斯内普比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个温和教授的手腕,他能将邓布利多的势力牢牢压死在霍格沃茨的范围,与国际风云人物格林德沃分食利益,不相上下。
因此他恐惧,敬畏又向往,斯内普不愿意成为里德尔的敌人,又被其巨大的利益和安全感所诱惑,希望成为其中一员,从此就摆脱他所厌恶的,贫穷弱小的命运。
斯内普确实归属于斯莱特林,他喜欢和那些家伙在一块,务实成熟,足智多谋。所谓不得已,不过是应付莉莉的托词。
莉莉,但莉莉并不认同,“那就来吧,这有什么可怕的?”她眼神明亮,勇敢无畏,像个举剑冲锋的骑士,“或许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还有千千万万个我。只要食死徒不停止丑恶的官商勾结,仍在恶意地打压竞争对手,公平和正义一天不到来,我就会一直抗争下去。”
“可这不关你的事!”斯内普想劝她回头,“你成绩优异,出色杰出,会得到一份丰厚的报酬。可要是与之为敌,你将承受猛烈的报复!”
“让它来吧!”
莉莉蔑视威胁。
瞧瞧,她们多么地相似,莉莉和波特就像两块强力磁铁,即使初印象垒起高墙,他们还是会被天生吸引,奔向彼此。
而斯内普既无法认同,也无力阻止,莉莉拥有自己的主见,意志坚定,不会轻易被人改变。
除非,除非让波特消失。
“哪有什么非谁不可的爱情。”
斯内普听见里德尔咬牙切齿地诋毁,黑暗将他的面目模糊成一片,
“最契合的人消失了,她总会将就到下一个。”
其中所包含的嫉恨和不甘,让斯内普怀疑他并非在说莉莉和波特。
却成功勾引起了斯内普内心深处的阴暗面,他无法自拔地想,是呀,要是波特死去就好了。
他应该乐见其成,斯内普安慰自己,后背紧贴树干,袍子被汗水浸透,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四人组推推搡搡,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棚屋。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斯内普强迫自己不去想可能的惨状,不去背负莫名的愧疚,他想,是他们活该,如果他们不那么鲁莽,有起码的责任心,遵守校规的话……
“你们这些小鬼头,怎么到这来了?”
棚屋传出陌生男人生气的声音,
“快出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所以就是你在吓唬人?”
詹姆语气失落,说话有些冲,
“被食死徒雇来弄虚作假的家伙,真让我失望!”
“哦,不是,不是,”男人的语气焦急起来,“你们快出去,否则明天我会告诉你们的教授!”
“詹姆!”小矮星彼得胆怯地喊了一声。
“那我就把这是造假的消息告诉预言家日报!”詹姆并不惧怕男人的威胁。
“詹姆!”卢平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瞧地板和墙面的爪印,我想我们还是离开比较……”
遮蔽月亮的乌云终于散去,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照得大地泛起银光。
“他的口鼻和瞳孔!”
小天狼星大叫出声,一阵可怕的咆哮声,四人组冲出了棚屋,门板被反拍在墙面,发出巨大的响声。
在他们身后,幻化成狼人的家伙四肢着地追了出来,他的速度快极了,爪子差点碰倒了小矮星彼得的兜帽。
小矮星彼得吓得尖叫,詹姆魔杖往后一伸,火花闪过,一个力松劲泄击退了狼人,反手揪住小矮星彼得的衣领,拖着他往前跑,
“往不同的方向跑!”
小天狼星和卢平立即朝两边跑开,但狼人似乎被詹姆的反击激怒,只朝着两人追击。
詹姆奋力往前方奔跑,时不时向身后丢几个障碍咒语,风将袍子吹得鼓鼓囊囊的,还单手拎着僵直的小矮星。
危急关头,詹姆反应很快,四下一看,就瞧见了逃生路径,一拐弯朝斯内普藏身的大树奔来。
几乎猝不及防,詹姆和斯内普打了个照面,来不及谈论恩怨,他一把抱起小矮星彼得往树上抛。
彼得死死抱住树干,詹姆双手托着他的屁股往上举,青筋暴起,
“往上爬,彼得!狼人不会爬树!快!”
被迫成为同盟,斯内普快速挥杖,朝狼人发射一道道咒语,延缓它的行动,
“障碍重重!”
“火焰熊熊!”
“铁甲护身!”
“快!”詹姆蹲下身,示意斯内普踩在他肩上,小矮星彼得已经上树,正喘着粗气扒着粗壮分枝,“上树!”
斯内普毫不犹豫,踏上詹姆的肩膀,双脚一蹬,猛地起跳,双手抱住了大树枝干,但由于贫瘠的运动能力,奋力卷腹了好几下,就像被捕的龙虾在甲板弹跳,毫无作用。
詹姆抓住了斯内普的双腿,使劲往上撑送,才让他的一条腿越过树干,跨坐在上面。
剧烈的撞击下,铁甲咒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失效,詹姆回头看了一眼,立马伸手,焦急催促,
“彼得!斯内普!”
身为好友,小矮星彼得坐在枝干上,看着树下撕咬癫狂的狼人,被月光照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栗,一动不动。
詹姆立即改变方向,朝仍存有理智的斯内普求助,
“拉我一把!”
斯内普低头看着詹姆,心跳如鼓,耳膜鼓胀。
这是一个好机会,连波特的朋友都没救他,没人能怪到自己身上,说不定还能因为抵御狼人,获得一座特殊贡献奖。
而波特惨死后,勇敢的光环破裂,人们会发现真正的英雄是谁,莉莉也会因为他的愚蠢而厌恶,选择真正正确的人……
“斯内普!”
久久不见回应,詹姆不敢置信,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狼人就在身后,连抽杖抵御都来不及,下场几乎可以预见。
就在他一咬牙,决定冒险逃走时,手掌忽然传来一阵拉力,詹姆立即反应过来,虎口收紧,扣住斯内普的手原地起跳,腰腹收紧,手肘打弯,一跃跨坐在树干上,分毫不差,躲过冲撞的狼人。
极限潜能爆发,詹姆大喘着粗气,看向身旁的死对头,心情复杂,
“谢谢!”
他低低地说。
“速速束缚!”
黑夜中,蓝光划过山丘,精准落在狼人身上,凭空出现的链条捆束全身,狼人失去平衡,带到在地,痛苦地哀嚎挣扎着。
是邓布利多!所有人都认出了咒语的主人,他们激动得大叫。
“真幸运,没有闯出大祸,”汤姆阴测测地说,计划破灭,他遗憾不甘,“不过您的侄孙可真该管管了。狼人是没有灵魂,邪恶的生物,您却因为自己的私情,包庇他躲过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的审查,造成现在的险境。真不应该。”
“汤姆,我绝不容许你拿学生的性命来威胁我,这超出了界限。”
邓布利多面色沉静,他挥动着魔杖将悬浮的狼人转移到棚屋里,
“如果再有下次,我将认为你不具备成为教师的资格。”
汤姆皱眉,
“你没有权力开除我。”
“作为校长,我有这权力。”
“霍格沃茨董事会不会同意的。”
“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记者来霍格莫德住宿,”邓布利多为棚屋施加一层层的防护魔法,他知道汤姆的软肋在哪,轻易结束了刀光剑影的交锋,“我想春也会有兴趣。”
汤姆沉沉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真是恐怖!”
春张揪着詹姆和斯内普的后衣领,边走边骂,
“公然违反校规!和狼人搏斗!如果不是我再一次瞧见了时空波动,赶到这儿来……詹姆就算了,西弗勒斯你怎么敢?我会告诉你妈妈的!”
“凭什么?!”
斯内普想不到连春张也偏心波特,
“要是没有我,这个讨厌鬼早被咬破了喉咙!”
春张认为斯内普还在顶嘴,更生气了,
“詹姆用不着你救,他能变成一只牡鹿,可你不行!”
“不,女士,斯内普确实救了我,”詹姆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春张的话他听得疑惑极了,“而且我也不会变成什么牡鹿。”
“什么?”春张来不及细究,她松开了揪着领子的手,捂住了口鼻,惊讶地看着前方由米勒娃押送的两人,确切的说,是其中一人,“卢平!”
“但,但,他,”春张瞧瞧卢平,又转头瞧转出恐怖狼嚎声的棚屋,“不应该在那吗?现在又是满月,哦,我糊涂了,那屋子里的是谁?”
“是我的沃夫。”
纳吉尼红着眼眶走出来,奥瑞利乌斯将妻子揽在怀里,无声安慰,
“海格将他送给了我,是上天的礼物。我却没能照顾好他,他痛苦极了,消瘦不堪。”
“他差点杀了我们!”斯内普没好气地呛声。
春张抬手拍向他的后脑勺,
“只要你安心待在学校,就不会有这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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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卢平为什么不是狼人呢?这疑惑直到家长会见到莱尔·卢平,小卢平的父亲才算解开。
“请放心,我知道这种歧视多么可恶,绝不会说出去。说来惭愧,我曾抱有这样的心态。或许正是因为社会上的偏见,所以狼人支援服务科从未有人申请过援助。”
莱尔宽容地对袭击表示了谅解。
“想想吧,如果异类办公室收到一个狼人幼崽会做什么?没有配套的拨款和设施,就连名字,我们都只能想到芬里尔(fenrir,北欧神话中的巨狼),格雷伯克(greyback,退化成狼)之类直白的巨狼名字,绝做不到像你们那样悉心照料。”
“芬里尔·格雷伯克?”春张察觉到了什么,她一拍手,这不正是袭击了卢平的那只狼人吗?!
一切明朗起来,原本的故事线,因为汤姆的告密,海格的狼人幼崽被迫交出,由专门的办公室接受抚养。
社会歧视和粗心疏忽,致使芬里尔·格雷伯克沦落为社会边缘人物。
又因为莱尔刺激性的发言,导致格雷伯克的报复,他袭击了莱尔的孩子——也就是小卢平!
但因为小小的偏差,狼人幼崽被奥瑞利乌斯夫妇秘密收养,导致链条从一开始就断裂!
“你真是作恶多端!”春张看汤姆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就是一切的罪恶之源!
“什么?”汤姆莫名其妙被迁怒,偏偏做贼心虚,“你别听邓布利多胡说,他年老糊涂了,喝的魔法石又不纯净……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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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呐,一学年的禁闭!”詹姆哀嚎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抱着麦格教授的腿不撒手,“我会因此死亡的!”
“格兰芬多已经以为你失去四座学院杯了!”麦格教授毫不动容,挥杖将詹姆驱逐,神情严肃,“你应该感激没被开除!”
眼看麦格教授走远,求情无果,詹姆收起了可怜劲,拍拍袍子,从地上起身,灵光一闪,
“牡鹿?”
他想,春张是时间办公室的缄默人,预言球管理科正在范围内,摸了摸下巴,歪打正着,
“所以我未来会是个阿尼玛格斯吗?干嘛不现在变呢?正好消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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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享受年终晚宴,斯莱特林的银绿挂满了大厅,学院桌上却没有庆功主角的身影。
邓布利多在地窖的魔药教室找到了斯内普,他守着咕噜噜冒泡的坩埚,用银刀压挤瞌睡豆。
“真聪明,许多人只会盲从书本。”邓布利多说。
“但只要跟课业相关,即使你有再多的新奇想法,也只是无聊的书虫,人们更喜欢有活力的,四肢发达的魁地奇球员。”
斯内普神色淡淡,似乎已经屈服于这个不公平的评价体系,
“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人们会知道我才是正确的。”
“你已经作出了正确的选择。”邓布利多说,“放下怨恨伸以援手,很少有人能做到。”
“我认为是愚蠢懦弱,”魔药变成了淡雪青色,照在斯内普的脸上,幽幽反着光,他嘴唇在颤抖,“先生对我很失望。”
“关键在于你的想法。”邓布利多温和地开导。
“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我憎恨波特,他怎么能真心悔过呢?!他怎么能表里如一呢?!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比不上他!”
当加害者诚心忏悔,受害者迟来的报复就失去正当性,被卡的不上不下,进退维谷。
现实不会像小说,黑白分明,好坏极端,大多数人好坏掺半,随波逐流,没有谁能超脱众人审判谁,比如波特,比如他。
原本明确的归属变得模糊,斯内普心乱如麻,他真的适合食死徒吗?他不知道。
搅动的幅度过大,魔药旋转着撒了一地,在地上腐蚀出白烟,斯内普将坩埚掀翻跑了出去。
那是一套纯银的,崭新的魔药器皿,是万圣节当天波特夫妇赠送的礼物。
所以黑暗荣耀文东恩有句话很关键,真高兴,你从来没变过。但斯内普需要面临的是更复杂的人性,詹姆不是极恶的人,他还真就是一时迷失,走错了路。所以斯内普也更加痛苦,既无法原谅,也没法下死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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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斯内普番外——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