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长风 第14章 第 14 章

夜雨初霁。

李曳在床上辗转反侧。

从夜市一同归来时，他照着林欢澄嘱咐，悄悄跟在柳环身后又将她探查一番，结果别无二致。这位姑娘周遭没有一丝邪气，反而灵气充沛，是修行的好根骨。

虽有心捉妖除祟，当下却难以琢磨出这位四处娶亲的郎君是什么怪物。只得静观其变。

他原本就浅眠，如今又牵挂琐事，念了数十遍静心法诀无果后，索性起了身。

隔壁房间两位也没睡，有一句没一句闲话家常。他皱皱眉，倒不是有意听墙角，只是随着他修为增长，神识愈发灵敏，此刻忘了捻诀，这间客栈中大至夫妻夜话小至草虫夜鸣，落在他耳中都是清晰明澈。只听到——

“姐姐，你腰上挂着的笛子还会发光呢！”柳环对着烛光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无意瞥见林欢澄腰间挂着的那支短笛，随着月光流转浅浅盈起一层银光，不禁有些惊异。

“哦，这是一截龙骨。”林欢澄正倚榻上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微微抬手，龙骨缓缓升起，带着星点流光移到柳环手中。

小姑娘惊讶不已，捧起细看：这龙骨仿佛话本子里常说的玉如意一般大小，颜色质地也像玉一般莹润透白，触之冰凉，细巧一根却灌了铅一般沉，才拿着一会儿就觉得两手发软，这便不难想象它原本属于一个庞然大物了。

林欢澄见她双手捧着吃力，便扬了扬手，龙骨骤然化成光束！

柳环瞪大了眼睛，方才那截骨头已然成了林欢澄手中长剑！

林欢澄道：“这是我的佩剑，名为望春。”

房间里的烛火已不知何时熄灭了，女子盘坐榻上，佩剑悬空立在身侧。衣袂随着夜风微微飘动，月色映在她颊边，明明还是白日间温和沉静的模样，却又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肃然。

柳环忍不住赞道：“姐姐！你看起来真厉害！”她赧然道，“我听隔壁的哥哥喊你掌门，还以为是开玩笑的！我以前一直以为，掌门啊、长老这些人都是白胡子的老爷爷！没想到还有你这么年轻的掌门！你一定很厉害！”

林欢澄老老实实答道：“门中其他长老确实都年长于我。”

柳环疑惑：“那你为什么会做掌门呢？你把他们都打败了吗？”

林欢澄声音平淡：“父母早逝，我有意承袭父母之志，通过仙门试炼后，便做了掌门。”

李曳半倚在窗边，手指点点画画，悬空玩着茶杯，无心听到此处，喉头一哽。

茶杯浮回桌上。他随手画个结界，风动、鸟啼、人声，万籁俱寂。

这头柳环亦是语塞，她心思敏感，知道这寥寥数语中必有诸多不易，有心安慰又支吾不知如何开口。

林欢澄挨着她坐下来，面色尚好：“是陈年往事，不必自责。”

林欢澄愈发和善，柳环就愈发不安。

连日来的心惊和此刻的愧疚一齐翻涌上来，小姑娘突然哭出声：“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我！姐姐，我不是故意被他骗的……我以为他会带我离开家，我……呜呜呜……对不起！”

她委屈。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贪拿小贩竹筐里的糖，被爹娘狠狠打了手心，痛斥她馋嘴。她想吃甜，却更想爹娘高兴。再路过摊贩，她懂事地说不想吃。爹娘都笑了，说女孩儿最贴心。

后来爹娘说一家人要凑一个“好”字，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再后来便看到娘抱着白胖的弟弟如珠似宝地哄，时常笑得温柔。爹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过问她今天学会写了几个字。她有了大把时间和邻里间如她一般做了姐姐的女孩儿们成日玩耍，于是想这就是常听大人说的好日子。

弟弟会说话了、弟弟会跑了……弟弟哭了，爹瞪着她！她挂着泪花洗衣裳，小声埋怨功课太多来不及做完又怎么看得住弟弟调皮跌跤！细细的藤条眼看又要落下来，被娘拦住了。娘说，女孩儿家的脸是嫁妆，不能打。

她知道，街口那个小小的店铺，是娘没日没夜绣花，爹走街串巷叫卖，一天天熬出来的。她夜里常常睡不着。听见父母争吵，埋怨今天算错了价钱、昨天归还欠下的赁钱多算了利息。吵着吵着，她也挨了骂。爹说，巷子里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儿都不读书，早早就在家里帮忙绣花，只有她赖在学堂躲懒。娘咬着牙恨她晌午只顾着自己吃饭，闹得幺儿少吃了肉。

她学起绣花，娘夸她手巧，娘说：媒人相看你的时候不问你识不识字，学好女红，嫁人后，再让夫家教你读书，和和美美。爹在屋外不说话。娘急了，你心疼心疼爹娘啊！爹娘为你们姐弟熬干了心血！娘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撇过头，又重重点了头。爹掀起门帘走进来，点起蜡烛说别像你娘一样熬坏眼睛。

她对着烛光，一针一线穿引起她看不清的前路。

……

林欢澄只觉得心疼。

妖邪最善利用人心的软弱之处进行蛊骗以达成目的，道歉的却是眼前未满及笈的瘦弱姑娘。

林欢澄抚了抚柳环肩膀，用平日教导门中弟子的口吻温声道：“事已至此，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一腔伤心被打断，柳环怔了怔，道：“最重要的事……是抓住那个妖怪？”

林欢澄点点头，目光中皆是赞许：“正是。之前你和你的朋友们在庙中藏身、筹划，已经辛苦多日。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明日捉妖，才不枉费你们的心血，也能保护更多女子不再受害。”

柳环闻言振奋了许多，道：“对！一定要抓住妖怪！不能让他再害人了！”

林欢澄微微弯起眉眼，将柳环身子扭过来于自己对视：“我已多年未曾下山。因此，我很难与你经历的种种感同身受。可我深知女子立世不易，而在险境中能保全自己，脱身后还能为他人着想，及时设法向外求救，是更难的事情。以现下而言，你处事已经胜过我门内许多弟子。被妖怪蛊惑，错本不在你。至于你平日所受苛待，错更不在你。你可哭可怨，却不可过于沉溺于满怀悲愤中，长此以往，性情难免偏移。做好眼前事，才有后来事可言，你明白这个道理，对吗？”

柳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像一卷被泡皱的书纸，正被人细细抚平后放在清风下轻轻吹去那些难以掩饰的潮湿。

风不静，人未定，柳环看向窗外。

她想，月光明亮，何必只看到眼前的烛火呢。

已经记不得是几年更的更新上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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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