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禾不是天生就会当园长的。
他经历了当园长,被骂,当园长,被打,当园长,被指着鼻子骂这一系列循环才成为一个人人喊好的园长。
他在骂声中学会了和老师们拧成一股绳。
所以他自认为对于老师们的宽容度很高,毕竟我们是做教育的,不是做服务的。
但是我们更不是搞后现代主义艺术的。
所以,当他看到顾拾川领来的三位新老师时,整个人呆滞了足足三秒。
这三位,穿着风格迥异,颜色混杂,布料五花八门,凑在一起活像打翻了调色盘,还顺带裹了块抹布。
林清禾脑袋里“嗡”的一声,随即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园服园标还没定呢!
“咳,”他强行拉回思绪,清了清嗓子,尽力板着脸,“欢迎各位加入。在正式上岗前,我们需要进行一个简单的……能力评估。”
他看向第一位女老师,是个年轻的小姑娘。
“林糯老师,请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以及你认为作为一名幼儿教师,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
林糯眨巴着大眼睛,张口就是:“我跑得快,孩子跑了可以追上,孩子想打我一般打不到。”
林清禾:“……”
仔细回忆自己从业这五年,这貌似真的是一个实用的技能。
林清禾迅速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他默默举起手,打断了她的发言。看来常规面试行不通了。
“这样吧,”林清禾当机立断,“各位老师,请直接展示一下你们最擅长的技能。”
事已至此,把事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才是最要紧的。
一轮展示下来,林清禾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洗礼。
林糯嗖地一下窜出去,绕着巨树跑了几圈,速度快得只剩残影,回来时气息都不带乱的。
林清禾找了半天没看到另一个女老师陈明月,直到树上传来幽幽的声音,“园长,你看这么高可以吗,再高容易往下掉。”
唯一的男老师张毅,挠了挠头,憋了半天,最后诚恳地说:“我……我睡得特别香,打雷都吵不醒。算吗?”
林清禾看着这三位,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维持着笑容:“好的,各位老师辛苦了,请先到旁边休息一下。”
如果说顾拾川有干过什么不靠谱的事儿,吗,这件事将会成为铁一般的证据。
林清禾看了眼技能点加错位置的老师,走到在一旁淡定围观的顾拾川身旁,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顾领导,这批老师……专业方向上,可能有点偏差?幼儿园一般是要求唱跳画,能不能,换一批?”
顾拾川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再等等。等孩子入园,你就知道他们的好处了。”
林清禾碍于领导面子,不好直接反驳,只能用一双写满“你逗我呢”和“极度不信任”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拾川。
顾拾川被他看得身体逐渐僵硬,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教体局的公章,我去催。”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临走前还把三位老师也一并带走了,美其名曰“岗前培训”。
林清禾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愁得直薅头发。
师资力量薄弱成这样,连个证都没有,看来开园初期,教学和管理都得他亲自顶上了。
不过,他很快就没空为师资发愁了。
“你确定那是来报名的家长?”林清禾扒在窗户边,看着在大门口来回转悠的男人,语气充满怀疑,“不是来寻仇的?”
那男人个子极高,穿着件紧身黑背心,鼓胀的肌肉几乎要把布料撑裂,露出的胳膊上蜿蜒着几道不甚明显的疤痕。他眉头紧锁,一脸不耐烦,眼神凶悍得像是在找茬。
保安乐呵呵地点头:“是啊林园长,昨天就来过一趟了,我说园里正忙,人家就说今天再来看看。”
林清禾看着那副不好惹的尊容,心里直打鼓。但人已经等在那儿了,他只好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职业假笑,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刚拉开大门——
“你就是园长?”
一个雄浑粗犷的声音砸过来,震得林清禾耳膜嗡嗡响。
他心里咯噔一下,正准备说点场面话缓和气氛,却见那肌肉男脸上瞬间冰雪消融,堆起了堪称“憨厚”甚至带着点急切的笑容。
“哎呀!可算见着管事的了!听说这儿能送孩子来?啥时候开始收啊?我家那皮小子都快憋疯了!”
林清禾脸上的表情僵住,变了又变,才勉强维持住园长的严肃:“这位家长,您好。我们开园的具体时间还没定,到时候会统一发布通知,请您耐心等待几天。”
“行!有信儿就行!”那家长也不纠缠,得到准话后,兴高采烈地走了,那轻快的步伐跟他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判若两人。
更让林清禾意外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家长出去宣传了,之后几天,又陆续来了七八个询问的家长,个个看起来都不太好惹,但是无一例外,离开时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气。
林清禾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满心疑惑。
现在这个情况,林清禾也拿不住这些家长冲着什么来这种位置偏僻的幼儿园。
不过不论如何,开园是迫在眉睫了。
晚上,林清禾在幼儿园门口来回踱步,直到夕阳的余晖快要被地平线吞没,才等来了顾拾川和他身后……焕然一新的三位老师。
他们换上了统一的、款式简单大方的深蓝色运动服,虽然气质依旧有点违和,但至少看起来整齐顺眼多了。
林清禾目送老师们进入园内,脸上保持着微笑,悄悄凑近顾拾川,用气声问:“领导,你给我个准话。我打算明天贴公告,一周后开园。这帮老师……到时候真能顶用?”
顾拾川表情严肃,点了点头,只回了两个字:“可以。”
晚上,冷清的幼儿园里也热闹了一下。
为了增进团队凝聚力,开园前夜,林清禾自掏腰包,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搞了个火锅团建。
热气蒸腾,香味弥漫。
林糯和陈明月两个年轻姑娘,有点像林清禾刚入行时的样子,拘谨得大气不敢出,只顾埋头苦吃。
张毅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据说跟着顾拾川干了不少年,为人看着老实巴交。他给林清禾敬了杯可乐,保证了一句“坚决服从园长命令”,然后就也加入了沉默吃饭的队伍。
林清禾举起可乐杯,想带动下气氛,目光转向旁边的顾拾川,却见这位领导筷子舞得快要出现残影,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肉片。
林清禾:“……”
他默默闭上嘴,眼疾手快地加入抢肉大战。
开园前最后几天,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
林清禾火速订购了一批园服。快递小哥在荒郊野岭迷了路,最后还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大黑,熟门熟路地把好几个大包裹叼了回来。
张毅不愧是靠谱的成年人,拿着工具把幼儿园里里外外的土地平整了一遍,动作麻利得惊人。要不是林清禾及时发现并制止,他恐怕能把整个院子铲得寸草不生。
两位女老师负责打扫卫生。林清禾一抬头,看见陈明月像只灵活的狸猫,蹭蹭几下爬到几人高的巨树上,挥舞着大剪刀修剪枯枝,他的心脏跟着那摇晃的树枝一揪一揪的。
甚至,局里的领导还派人来突击视察了一圈。常年应对教体局检查的林清禾,对着林业局的领导,一时不知该如何汇报工作,手忙脚乱了一番才算应付过去。
开园前一晚,老师们都回家做最后准备了。林清禾独自站在空旷的院子里。
夜空辽阔,墨蓝色的天幕上缀满了碎钻般的星辰,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那几棵巨树在夜色中静静伫立,枝叶在微凉的夜风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院子里的水池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光,一切都安静而充满未知。
第二天,幼儿园正式开业。
林清禾早早起床。为了方便,他这几天已经搬进了幼儿园的宿舍。别说,这幼儿园虽小,宿舍条件却堪称豪华,比他之前租的小房子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大黑依旧不见踪影。
他整理好崭新的园服,深吸一口气,推开宿舍门。
门外,晨光熹微中,站着几个人影。
顾拾川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微微颔首:“早上好,林园长。”
他身后,是穿着统一园服、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三位老师。
林清禾看着他们,昨晚那点浮躁和不安,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脸上露出一个真正的、带着点期待的笑容。
“早上好。”他招呼着,“走吧,一起去迎接我们的……第一批孩子。”
幼儿园开园的第一天一般是忙碌的,哭声,叫声,招呼声掺杂在一起。
“进去进去!”
“啊啊啊啊啊!”
“听不听话听不听话我让你不听话!”
林清禾赶紧把挂在一个家长身上的小男孩抢救下来,避免屁股开花的惨剧。
等幼儿园的大门关上,老师们的身上都出了一层汗。
林清禾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顾拾川,却看到男人眼里含着笑,正低头看他。
他这么高吗?
顾拾川的眉眼精致,但是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是有一种严肃感,或许这就是领导的不怒自威吧。
但是林清禾却不害怕他的严肃,在狼群里,头狼往往肩负更多的责任,所以他们时刻警觉,这种严肃正是它们稳重的标志。
但是比起头狼,顾拾川给林清禾的感觉更像大黑,沉稳,可靠,能吃。
尤其是此刻一笑,更像大黑心虚的样子。
“林园长,这个给你。”
林清禾看着手里的保温杯,露出疑惑的神情。
顾拾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多喝点,今天可能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