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臣 第37章 往事（七）

这小子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败在我们可汗脚下？那少年用突厥话在心中默道。

顺利接到球，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挑进周队的球门中了。

这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难，周队队员都是一水的酒囊饭袋，压根不懂马，哪比得上他轻盈？而且他自认为自己骑马的姿势很帅气呢，这种“我最帅”、“老子真他妈潇洒”的信念让他屡次成功突破周队的包围圈，次次都能成功射门。

正当他踌躇满志，跃跃欲试之时，几乎是在一刹那，自己被连人带马撞翻在地，好不容易回过神，球已经丢了。

丢到他们自己家球门里了。

突厥少年：“......”

一瞬间，四周的朔州军民齐声欢呼，有不少凑热闹的士兵都抱在一起，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周人，都是中原人，都是一个整体，荣辱与共，突厥丢球，犹如战场退败，中原人的士气自然大震，他们此刻是真的觉得面上有光。

萧诚满脸都是英豪之气，大大方方地和周围队友击掌、拥抱，完全把刚才被使绊子的事情抛之脑后。

明策可汗阴沉着一张脸，用流利地中原话向唱筹员大喊道：“诸位，我们外族人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中原的规矩，撞人夺球，原来是值得庆贺的光彩事。”

唱筹员很是为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安昭华听得一清二楚，朝瑟珠使了个眼色。瑟珠会意，放下手里的雀羽扇，唤了位掌灯侍女随行，一齐出了大帐。

此刻，天色已如鸦羽般颜色，赛场四周灯火通明，四周榷市璀璨不已，除了这赛场还保有一方开阔，哪里都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瑟珠来到赛场上，刀锋般的目光扫了一下，凛然道：“谁在喧哗？”

她声调本来就高，此时刻意放宽了声音，更是透露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加之衣着华丽，还有侍女随行，在场众人虽没见过，却不敢小觑。

明策可汗是微服出行，其实他刚才就自暴身份，只是场外没几个人听见，瑟珠自然装着不知道他是谁。

明策可汗就不喜欢中原人弯弯绕绕的这套，直接点破道：“姑娘既知本汗身份，又听得本汗诉求，就别整狐假虎威那一套了。”

瑟珠毫不思索，立即屈膝行礼，道：“不知可汗是否有意泄露身份，请可汗莫要怪罪。”

她身边的侍女都惊呆了。

真他妈能屈能伸啊，身段灵活，怨不得人家能近身伺候。

明策可汗没接这茬，道：“你们大公子不择手段，撞人夺球，以此等阴招取胜，竟博得满堂喝彩，可见虽自称礼仪之邦的，也不乏诡诈之风。”

瑟珠虽然在都督府内地位颇高，但终究是个下人，面对突厥的一国之君，本是不能轻易争辩的，但此事涉及到大公子的名望，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应。

“可汗您说..”

“且慢。”一个清亮的男音从周队中传来。

众人的目光瞬时被吸引过去。

“大公子”萧诚道：“此事因本公子而起，自然有本公子回应，请姑姑退下吧。”

瑟珠应声而去，带着侍女退回到场外。

明策可汗挑着眉，饶有兴致地望着萧诚，那眼神其实不能说在看一个对手。

萧诚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本公子刚才是撞他了，按规矩刚才那局不算，那个...小兄弟？”

那被撞的突厥少年原本一脸“要不是有人拦着看老子怎么咬死你”的表情，被猛这么一叫，立刻一辆单纯地睁着圆眼睛，指着自己的脸。

“叫我呢？”那表情是这个意思。

萧诚笑了笑，策马一溜烟跑到那少年跟前，翻身下马，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也是进球心切，咱们男人有时候太想赢了什么都顾不上哈哈哈，你刚才不也撞我了吗，我一时没忍住哈哈哈，所以...对不起，哥跟你赔罪，哦对了，看你活蹦乱跳的我忘了问，你有没有伤到？”

这一通把那少年整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男人和男人之间就算是有什么过节，一般没有赔罪怎么一说，都是打一架，打完就和好了。更何况他还是河东的大公子，竟然屈尊给他道歉？虽然他自认为也是可汗身边得脸、长得又有点小帅的近侍吧，但是...

在场的男人也都一脸诧异，他们很多人这辈子活到现在都没听过“赔罪”这两个字。

更何况，这道歉的大公子，长得还真他妈的挺人模狗样，这一番话还挺实在的。

突厥少年挠挠头上的辫发，黝黑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红晕，中原话也不那么流利了，只支支吾吾道：“没事的，不打紧。”

萧诚眨了眨眼，漆黑瞳仁之中好似有星星在闪光，说道：“谢小兄弟宽宏大量，我..本公子公务有些繁忙，稍后会遣使给你送些礼物和药品，希望小兄弟不要嫌弃才是。”

少年猛然看了看可汗，又望向萧诚，道：“不..不用了，我没事，谢..谢谢。”

遣使？中原不是只有皇帝给外族首领通信才要“遣使”吗？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头垂得越来越低了。

萧诚一看，乐了。看着拽得二五八万的，其实还是小。

其实他本来都不愧疚，毕竟那小孩儿先撞得他，哎其实说的是不能撞，以上赛场一群男的一个赛一个的莽，那小孩儿也是跟风。

这么一想，再看见这小子还挺乖，他心里那股子酸劲儿给反上来了，那股子难受啊。

少年垂着脑袋，突然感觉头顶传来一阵暖意。

他随即抬头，正巧遇上一只热乎乎的大手覆上他的前额。

少年：“！！！！！！”

竟然胆敢摸他的头？

但是为啥被他摸...感觉也没那么糟？

萧诚笑着摸了又摸，感觉滑溜溜的，手感不错，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小声道：“迦叶奴”

在少年回答的哪一刻，一直在旁边观看的中年突厥队员一巴掌拍上了自己的眼睛。

真他妈的没眼看！

萧诚把手拿开，捏着自己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点了点头，道：“倍儿帅，不负此名。”

少年一口气没松出来，“腾”的一下脸红了，道：“谢..谢..你也很...”

最后一个帅字没说出口，他突然感觉侧脸一紧，呼吸骤然一滞！！！

竟然还胆敢捏他的脸！！！

还捏了不只一下！！！

不仅捏了还扯了扯！！！

少年立即挣脱，骑上马就跑倒了阴着一张脸的明策可汗的身后。

指间传来的空虚感把萧诚拽回了现实，他清了清嗓子，扯了扯缰绳，策马缓慢踱步至明策可汗身边，大声道：“刚才那局不算，咱们重来。”

这一声很快传入了两侧观众的耳朵里。

“咱们大公子真大气，人又英俊，真给咱河东长脸。”

“就是，让他们一局又如何？反正咱又不吃亏！”

“就是，就撞他了怎么着？哪个男的打球不撞人啊，大惊小怪。”

“欸？我之前在典礼上见过大公子一面，虽然没太看清，但他不长这样啊，气质也不像...”

“你少瞎白活儿，有咱什么事儿啊？看你的吧！”

“......”

可汗听着两侧嗡嗡的声音，用球杆挠了挠后背，状似不在意地道：“没意思。”

萧诚不解：“可汗这是何意？”

明策用舌尖在侧脸抵出一个包，含糊地道：“我说，跟你们中原人打球没意思，我不想玩了。”

萧诚一愣。

按理说和鞠要打一晚上的，不然传出去就是赛场失和，眼下正是河东需要突厥的时候，这个信号传出去，不利啊。他皱着眉这样想到。

不过这和他一个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钱已经收到了，球也进了，虽然自己撞人了吧，不过也没说不能撞啊，但是河东丢失的面子也找补回来了，现在是人家自己不想打了，关他什么事？

不如拿钱跑路，萧诚笑着舔了舔牙齿。

想到此处，他在马背上朝着可汗行了一叉手礼，道：“可汗果然心胸宽广，在下这就吩咐下去，一定把烟笙坊最好的歌舞酒菜请来替可汗接风洗尘。”

听闻此言，原本慵懒闲散的可汗瞬间正襟危坐，原本故意向别处瞟的目光扭正在萧诚身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疑惑。

萧诚拿钱跑路之心很急切，再次拱了拱手：“可汗歇息片刻，自有内臣接应，在下先行告退。”然后缰绳一勒就要走。

还不忘了朝着那突厥少年挑了挑下巴。

明策慌忙间大声道：“等会儿？”

萧诚旋身回来：“可汗还有事吗？”

明策哭笑不得，说：“歌舞无趣，寡人改主意了。”

萧诚咂摸了咂摸这句话的意思，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您是想去...”，接着故意压低声音道：“没事没事，都是男人，理解万岁，只是本公子不去那种地方，请恕在下不能作陪了，不过你放心，在下一定安...”

明策到底不经常说中原话，等反映过来什么意思后，立即挥杖制止。

“寡..寡人也不去。”他歪着脑袋，一脸苦笑不得。

萧诚摸了摸怀里瓷瓷实实的银票，道：“那就请恕在下..”

明策：“慢着。”

萧诚：“？”

“着急走是干什么？本王还能吃了你？”

萧诚不解道：“可汗您不是不想打球了。”

明策可汗月杖在手里转了个圈，道：“没说不打，只是这样打没意思。”

“怎么叫有意思？”

明策提起月杖，伸到萧诚的嘴边，挑起他的下巴，轻声道。

“你自己，来陪本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