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怕人看不懂,这几个彩色字下面还写了几行小一点的字:
我们最擅长的是,无中生有。您的需求,我们都能满足,您的愿望,我们帮您实现。逆天改命的机会就在眼前!
“无中生有”几个字还特地加大加粗了。
“怎么样?”男人密切观察着安辰的表情,见他看了一遍了,一瞅周围,把卡片收进了怀里,又拿出一张纸,“有没有心动?你看看你这张小脸多俊俏,这不是老天爷赏饭吃是什么?来来拿着这个,去的时候给他们,他们就知道你是我介绍的,能给你打5折,全套手术只要这个数——”
他伸出5根手指,用口型说:“五千。”
安辰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整个人好像陷入了沉思,男人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说句话,急道:“哎呀,你就别犹豫了,全郡才一家能做这个的医院,这么好的机会让你给碰上了,你还不赶紧抓住?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逆天改命啊!”
他就差抓住安辰的肩膀拼命摇晃了,满脸都写着你怎么还不开窍,正准备进一步说服,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干瘦的手,一把抓住那张“介绍信”,扔回了男人怀里。
安辰一愣,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边上的老头。
老头大概六十多岁,头发半白,身上的衣服也洗得半白,脚底下放着个巨大的网兜,里面是许多东倒西歪的空塑料瓶。
男人手忙脚乱地捞住了他的介绍信,一抬头看见是个老头,又一瞅他脚下,声音立马硬了起来:“哎跟你有关系吗你就瞎管闲事,一个收破烂的,你谁呀你?”
老头坐在那稳如泰山,皮笑肉不笑地踢了网兜一下,“收破烂的呀。”
男人莫名缩了缩脖子,眼睛在老头和安辰之间打了几个转,有些忿忿不平地收起东西转回去了。
老人盯着他转过去,一言不发,也不跟安辰说话,抱着胳膊闭上眼睛养神了。
安辰还有点发呆,过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小声说道:“你、你好?”
老头好像没听见,纹丝不动,胡子都不颤一下,整个人像座雕塑。
安辰觉得可能是自己声音太小,于是稍微调大了音量:“那个、谢、谢谢你。”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到底帮了自己什么,但他心里稍稍估摸了一下,猜测应该是老头路见不平,帮自己赶走了坏人,所以说谢谢应该没错。
老头耷拉的眼皮终于睁开一条缝,往安辰这边扫了一眼,嘴巴没张,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安辰本来有些忐忑,这下反倒松了口气,瞥了瞥前面的男人,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了,稍微斟酌一下措辞,磕巴也轻了不少,对老头说:“那个,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老头第一次正着看了他一眼,安辰觉得他那语气里似乎带了点莫名其妙:“问什么?”
安辰连忙诚恳道:“就是,那张卡片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啊?”
老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
安辰往后缩了下,又把塑料袋抱在了胸口。
老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安辰在心里说:我不傻。
老头呵地笑了一声:“你不傻,你是缺心眼。”
安辰:“……”
安辰表情像块木头。
提示音响起,公交车靠边停在了站牌前。
这个站点没什么人下车,大家基本都安安稳稳坐着,老头却拎起他的大网兜扛在肩上,直接走向车门。
安辰看了眼站牌——废品回收站。
他跟着下了车。
这一片很冷清,和医院外面的人来人往完全不同,孤零零一盏路灯立在路口,放眼望去根本看不见人。
前面不远处的废品回收站倒是还亮着灯,但偌大的院子里也空无一人,只有几辆三轮斗车停在一旁。
老头自顾自往前走,步子不快也不慢,从耳朵后摘了根烟叼在嘴里,似乎哼着什么曲儿。走出十几米远,他才回头一瞥。
安辰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老头走一步,他也走一步,老头一停,安辰接着就停下了。
老头:“干嘛,你?”
安辰:“……我怕那个人还来和我说话。”
老头嘴一撅,把没点燃的烟拿下来夹在手里:“你这是赖上我了?”
安辰:“……我没有……”
老头从破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了火,叼上烟:“说话就说话,怎么老像是我欠你钱似的,有什么赶紧说,看把你给吓的。”
安辰:“……我没……”
老头不耐烦了,肩上的袋子一颠,头也不回地往废品站的大门走,一个大烟圈迎风而来,糊在了安辰脸上。
安辰呛得咳嗽了几声,整个人多少有点委屈,但还是赶忙加快步子跟了过去,小跑着来到了老头身旁,“我,我还是想问刚才那个广告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了一句:“我不傻……”
老头喉咙里溢出一声笑。
安辰总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但是又有点拿不准,只好暂时说服自己忍住,坚持不懈道:“那个广告是做什么手术的啊?”
这点对他来说其实挺重要,安辰觉得自己作为当事人,不能被蒙在鼓里,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被嘲笑,而且好奇心也不允许他什么都不知道。
老头:“你猜。”
安辰:“……”
安辰还没说话,老头已经继续往废品站里面走了,到门卫的小屋旁边停下,抬手在铁门上敲了几下。
靠近了,安辰听见小屋里面传出均匀的鼾声,显然看门的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老头却像是知道有人会出来,敲了几下门就不动了,把肩上的一大袋子塑料瓶哗啦扔在了墙根底下。
他不说话,安辰也有点不敢出声,只好跟着他一起等。可能是药效到头了,夜晚又凉,他胸前开始隐隐作痛,从上到下,不仅仅是刀口,整个胸口都闷闷的难受。
安辰默不作声地捂紧了外套,找了个墙角蹲了下来,嘴巴埋在衣领里面小口哈着气,尽量给自己升升温。
老头低头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没过多久,寂静只有虫鸣的大院里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朝大门这边走过来。
那脚步声很慢,不轻也不重,似乎一点也没有半夜三更被人敲门的吃惊或者不满,哒、哒、哒地越来越近,不远处树梢扑棱棱飞走了几只鸟。
安辰总感觉有点吓人。
脚步声在大门前停住,随后是钥匙转动的哗啦响声,斑驳的大门震动了一下,几片铁屑簌簌落了下来。
——大门没开,而是在左边开了一扇小门,有点像看守所押送犯人的时候,在整面铁墙一角打开的那种小侧门。
视线被墙角挡了一下,安辰看不见里面,只能听见那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声音十分好听,语气却没什么起落调:“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老头没回答,把地上的袋子重新拎了起来,说:“就这么多,”他顿了顿,带着嘲讽似的笑了一下,“看你这么长时间才出来,我还以为你今天能睡着觉了呢。”
男人没说话,接过了他的袋子,似乎转过了身:“进来吧。”
老头一只脚踏过门槛,又把半边身子探出来,朝蹲在墙角的安辰吆喝了一声:“哎,你来不来?”
安辰呆愣一下,连忙站起来跟了上去。
蹲久了头晕,安辰跨过小门的时候有点眼冒金星。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看见老头和那个男人已经到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老头自顾自地拿过条板凳坐下来,翘腿抽着烟,那模样像是在自家后院里似的。
男人正弯着腰按电子秤,把那堆塑料瓶往秤上一扔,扫了一眼:“两块四毛六。”
老头吐了口烟圈:“行,明天的烟有了。”
他一转眼看见安辰,挥了挥手:“你过来。”
那个男人闻言,回过头往这边看了看,明明是生人,他却什么也没问,把东西收拾起来,也在树下坐了下来,看着安辰走过来。
安辰终于看见了他的正脸。
仿生人的皮肤和人类相似,但是硅胶和真皮毕竟有所区别,尤其是在灯光下看,常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和光泽,并不是化了妆之后那种光滑发白的效果,而是一种硅胶的弹性质感,因此仿生人和人类在外观上虽然几乎相同,人们凭借这一点,很容易将两者区分开来。
——这个男人和安辰一样,是个仿生人。
安辰之前总觉得他一言不发的有点瘆人,不过现在平心而论,这人其实长得挺好看,在他见过的所有人类和仿生人里,都可以算是最好看的了。
安辰脑海里突然没征兆地闪过一张戴口罩的脸。
安辰表情空白了一瞬间。
好吧,他现在有点纠结了。
他像个听话的机器人似的走到了两人面前,老头招手示意他弯腰,然后把手伸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
安辰下意识地捂了下胸口,老头嗤笑一声,已经抽出那张卡片,抛给了旁边的年轻男人。
安辰:“……你干嘛……”
老头用手点了点,对男人说:“你也是仿生人,你看看,这广告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