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的疼痛蔓延得很迅速,安辰很快就坐不直了,Y字形所及的地方无不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医生开的药里面有止痛膏,涂抹在伤口上就能暂时止痛,江遐拿出药单看了看,道:“车祸之后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我先去把你的止疼药拿回来,再讲给你听。”
安辰欲言又止,但江遐已经起身了,他只好暂时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楼层不高,江遐直接从防火通道转下去,来到一层的拐角处,突然听见前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防火通道里面回声很明显,这哭声虽然不大,但在整个楼道里都已经弥漫出了一股鬼哭狼嚎的味道。
江遐脚步没停,直接迈步走下去一看,就看见一楼楼道口蹲着个抱头痛哭的身影。
大概因为大晚上楼道里没什么人,对方听见脚步,哭声都停了,有点诧异地回过头,然后江遐的目光就对上了小警察肿成桃子的眼。
“……”江遐打量了一下这张脸,觉得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能哭成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有点过分,这心理素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警校考核的。
不过他不会把这种话放到嘴上,走了过去,低头道:“你怎么在这?”
小警察本来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清醒了,摇摇晃晃地扶着地站了起来,未语泪先流:“你还问我?”他打了个哭嗝,“我看见赵警官他们被好几个穿制服的人带走了,都是司法鉴定中心的人——是不是你把他们找来的?”
江遐:“他们给你发协查通告了?”
“没有,我就是个望风的,他们就过来简单问了几句,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小警察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但是赵警官那些人肯定会狡辩,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机器出故障上的,他们一旦被放出来我就完了,呜呜呜……”
江遐实在有点受不了他那滔滔江水一样的眼泪了,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想起有个仿生人刀口还可怜巴巴地疼着呢,江遐把小警察一拉,“跟我来。”
小警察不明所以,跟着他出了昏暗的楼梯间,到了一楼大厅。
江遐先到取药处把安辰的药给拿了出来,倒是很方便,身份卡往机器里一插,另一边的小窗口就突突突地吐出几个药瓶,都是手术之后止疼或者帮助伤口愈合的药膏。
旁边的小警察这会儿终于把眼泪擦干了,抽抽嗒嗒地看着江遐把瓶瓶罐罐都装进塑料袋,说话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那个仿、仿生人,救活了?”
江遐:“嗯,已经醒过来了。”
他把塑料袋打包一拎,这才转过身看着小警察,有点好笑地说:“就算赵警官没被调查,你把他的秘密告诉了我,难道能逃脱他的‘魔掌’?”
小警察梗了一下,表情像是把这话认真思考了一遍,才又哭丧着说:“不一样的,你不打电话举报,他最多给我点刁难,忍一忍就熬过去了,现在闹成这样,就算我主动辞职,他都会找上我的——他、他们在长夏郡的势力你根本想象不到,等他们洗脱了这次谋杀仿生人的嫌疑被放回来,你也一样会遭殃的,呜呜呜……”
又哭了。
江遐有点头疼,生怕随便说一句话再招出这小哭包更多眼泪来,只能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不想继续在治安大队工作了?”
小警察一愣,哭着点头。
就在这时,不远处大厅门口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过去,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被几个年轻人簇拥着,穿过自动门走了进来。
小警察本来没注意,很快发现这帮人竟然是朝他和江遐这边来的,他顿时又急了,求助似的看向江遐,泪汪汪的眼神拼命示意。
江遐看了看急急忙忙赶过来的老头,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立刻揪着小警察,把他往前面一推:“找你来的。”
秦管家五十奔着六十数了,体力跟年轻人没法比,熬了半个通宵眼带都冒出来了,一看见江遐,没缺胳膊少腿还好好站着,心里吊着的石头先放了一半,刚准备数落一顿把人拉走,江遐就把旁边的一个小年轻塞了过来。
“秦叔,我好好的,您总算能放心了吧,”江遐说,“我还有点事上楼一趟,你们不用跟过来,今天的事让这位警官给你解释,如果有人找他麻烦,你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说着,他拎着装药的塑料袋转身就闪进了消防楼梯,瞬间没了踪影。
身后的秦管家莫名其妙手里多了个人,和小警察面面相觑半晌,才狐疑道:“……你是警察?”
小警察涕泗横流:“昂。”
*
江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梯,刚推开最后一扇防火门,突然头一晕。
迎面是楼道里的刺眼的灯光,他身子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这种感觉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棒,眼前涌上铺天盖地的昏花,在长达三秒的时间内,几乎连灯光都变黑了。
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江遐后背撞上自动闭合的防火门,勉强稳定住了身形,没提塑料袋的那只手向旁边一抓,撑住走廊的栏杆,缓了好半晌,才终于喘匀了一口气。
他估计体温大概有38度。不算高,但应该会持续上升。
呼吸被口罩尽数挡了回来,温度近乎灼热,江遐扶着扶手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看上去喘得不是那么厉害,往前走了几步,把虚掩的病房门一推又一关,将走廊里的灯光关在了身后。
“止痛药,”江遐把袋子往床头柜一放,取出那盒罐装的药膏打开包装,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床上的安辰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姿势,听到声音睁开眼,他目光一顿,敏感地发现了对方额头上那点细微的汗水。
不过他没说话,乖乖地坐起来,听江遐问:“找护士帮你涂吧?”
安辰吓了一跳,都顾不上其他的了,赶忙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别开玩笑了,让二十来岁的护士姐姐给他在胸口抹药膏,他还没疼死就先无地自容尴尬死了。
江遐迟疑了一下,站起身帮他拉上了床帘,回头一看,发现药膏不见了,而某个仿生人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被子一鼓一鼓的,不知道在里面捣鼓什么。
他俯下身手撑着床栏,饶有兴味地看着被子左边鼓起一个包,随后右边也鼓了起来,又过了两秒,两个包一起缩了回去。
江遐:“……”
江遐试着憋笑,但是没憋住。
江遐:“不用护士,那需不需要我帮你?”
被子的动作好像暂停了一秒,然后飞快地抖动了起来,江遐马上就看懂了,这是摇头。
“我看得见。”安辰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江遐:“止痛膏涂完了还要涂保护霜。”
被子再次停滞了一下,下一刻,漆黑的头发从被子后面冒出一个尖来,安辰小心地露出眼睛,瞥了一眼远远放在床头桌上的塑料袋:“……我够不到,你能不能……”
江遐已经把拆掉包装的保护霜递过来了。
“……谢谢,”安辰噎了一下。
他飞快伸出手捏着保护霜缩回被子里,一左一右攥着两个瓶子,在黑暗里犹豫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再次探出头,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人呢?
安辰眼睛眨了一下,环顾一周,然后听见江遐的声音从床帘后面传来:“先别谢了,不赶快上好药,一会儿哭都哭不出来。”
安辰嘴巴“叭”的一声合上了。
江遐在帘子外面大概等了三分钟,觉得上个药应该时间差不多了,不过不想让小朋友觉得是在催他,所以没开口。
帘子后面的人影似乎晃动了一下,接着从里面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小心翼翼的脑袋。
江遐:“好了?”
安辰“嗯”了声,试着问:“那个,我的其他东西还在吗?”
江遐知道他指的是那个旧书包,把人从水里捞出来之后他翻过,里面除了身份证件和仿生人必需的充电用品,只有几件穿旧了的衣服,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东西。
“要紧吗?”江遐问。
警车和救护车来的时候情况太乱,又没有什么贵重物品,这种细枝末节他根本没有注意。
安辰声音更小了:“找不到了吗?”
江遐看着他那期待里面又带着紧张的眼神,莫名有点心虚,隔着口罩摸了摸鼻尖,道:“……回现场找找,或许还在。”
安辰:“……哦。”
安辰微笑着摆手:“没事。没事。反正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江遐:“真的没事。”
安辰有点想哭。
——那可是他的全部家当啊。
但是仿生人没有流泪这项功能,他哭不出来。安辰悄悄颓废了一会儿,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觉得心情稍微晴朗一点了,才把帘子拉开。
帘子里面小台灯的光透出来,江遐一愣,才发现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摞在床头,枕头也盖在上面,俨然一副要走人的样子。
他看向一旁规规矩矩站着的仿生人,安辰身上的病号服也穿得妥妥贴贴,纽扣一直系到最上面一颗,把条纹换成西装就能直接参加职场面试——除了头发翘起来一截,可能是被子压的。
江遐眉一挑:“你不住院了?”
安辰摇头。
江遐:“仿生人的术后恢复确实比人类简单,但你刚做完大手术,什么突发状况都有可能发生,最好还是留下来观察几天。”
安辰的心理建设又塌了。
留院观察,他怎么会不想呢?他的Y字形刀口还疼着呢。
可是住院,那需要多少钱呢?
好多好多好多钱。
安辰:“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