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遐有几秒钟沉默了下来。
“什么样的猫?”江遐说。
“嗨,就是只普普通通的小野猫呗,路边上的。”
江遐:“……还有气的话,先送到宠物医院吧。”
老头爽朗地哈哈一笑,“行,那就这么办,你忙你的,挂了啊。”
电话随即被滴的一声挂断。
江遐看着智脑屏幕,不说话也不动,女官轻声叫了他一句:“殿下,怎么了?”
江遐收起了智脑,对她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女官一点头,继续带路,她一转身,江遐就低头打开屏幕,点开了和安辰的聊天界面。
半小时前发了一条消息,是月季花的照片,看样子是在小花园里看花。
江遐回复:花很好看。我送你的黄玫瑰今天还没枯萎吧?
消息发了出去。
江遐随着女官上了楼,女官这次却没有把他带到起居室,而是转向了走廊的另外一端。
“夫人在画室。”女官说,抬手轻轻敲了敲屋门,就有侍女从里面打开了门。
侍女:“殿下,夫人在等您了。”
几个侍女显然是事先得了授意,带江遐进来之后就鱼贯下了楼,整个二楼都没了人,四处空空荡荡,只剩下这一扇画室的门虚掩。
江遐再次敲了敲门,抬步走了进去。
这间画室相当宽阔,几乎和起居厅差不多大了,两侧墙面上挂着几幅油画,有的装裱有的未装裱,位置高低错落,显得画室主人对自己这些作品不太上心。
江遐目光从油画上一一扫过,画上不见人物,画的都是些景物风光,原野山林居多,用色大多十分浓烈抢眼,将田野草垛都画成了金黄色。
他收回视线,慢慢地踱了几步。
画室中间立着一道薄薄的纱质屏风,将里外隔开来,不过仍然能看见里面人模糊的影子,樊夫人正背对着门,安静坐在画架前,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淡雅素净的裙子,听见了声音,却并没有转身回头,只是抬起画笔,在纸上涂抹着画了些什么。
江遐走到屏风前,注视她的背影,然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道:“您为什么喜欢画风景?”
屏风那边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樊夫人似乎画得不太满意,将画了一半的作品取了下来,轻轻卷起来丢到了一边。
“你喜欢画画吗,江遐?”
她不答反问。
江遐想了想,摇头,“我很少画画,弹钢琴比较多。”
樊夫人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么?我确实太少了解你了,你的管家大概都要比我这个母亲对你有用。”
江遐忍住没有点头应是。
樊夫人道:“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你问我为什么喜欢画景物,其实只要仔细看看就知道,我并不喜欢景物。”
江遐:“是这样么。——那您喜欢的是什么?”
樊夫人:“画画也好,弹琴也好,人闲着无聊干这些事,都只不过是想要排解心中的郁闷罢了。有的人喜欢回忆过去,有的人喜欢想象未来,也有人记录现在。但我只是随心所欲,我心中什么也不想,落下笔,画成什么就是什么。”
里面的人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弹钢琴的时候又在想什么?”樊夫人说。
江遐语气很平静:“我和您一样,心中什么也不想。”
“原来是这样吗,”樊夫人又笑了笑,突然转变了话题,“这些天有没有去看过你父亲?”
江遐:“他应该不希望被人打扰。”
“可以适当地打扰一下,”樊夫人说,“他那么脆弱,可能会不小心忘记吃药,我在皇宫里离得远,你应该偶尔替我见他一面,顺便提醒他吃药。”
她这话说得毫无情绪,江遐一时无言以对。
樊夫人:“我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听说他还是爱看那些杂志,一看就是一上午。这杂志有年头了,你两三岁那时候是月刊,后来改成半月刊,现在好像已经出周刊了。”
江遐:“……”
樊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以前你撕坏了一本,把书页撕掉一半,那本书现在还在卧室里,有空的话,可以找出来翻翻。”
屏风里面画纸哗啦啦作响,樊夫人弯腰将许多幅画,画完了的,画了一半的的,全都抱在了怀里,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江遐静静看着她淡紫色的裙摆飘动,樊夫人的头发及腰,倒也没有特别长,但或许是因为太过浓密漂亮,像条黑色的瀑布,让江遐总是不自觉地想起童话里长发公主的故事。
樊夫人感染的病毒和江遐是一样的,只不过她没有肺部感染,所以并不用戴口罩,这样亮丽的长发,再配上一张公主一般的面容,令人很容易忘记她是个病人的事实。
江遐看着她把那些卷成卷的画都插进一个大瓷瓶里,她似乎想把瓷瓶从桌上拿下来,但瓶子有些沉,樊夫人抱了一下,没挪动。
樊夫人回头看江遐。
江遐沉默了一下,走上前,握住瓶口,轻轻把瓷瓶拎了下来。
樊夫人笑了一下,“谢谢你。”
她笑意盈盈地略微抬头,“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江遐:“您是问哪方面的?”
樊夫人:“都可以。只要你想说,我是你的母亲,你想说的话,都可以对我说。”
江遐目光很轻微地动了一下。
樊夫人仍然笑着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江遐低头打开智脑,翻了翻,然后把屏幕推到樊夫人面前。
“这个,”江遐说,“我看不懂,或许您能帮我解答一下。”
樊夫人垂眼,那是一幅油画,上面画着麦田原野,夕阳金红色的光芒涂抹在麦田上,把麦子染成红色。
两只手一上一下,若即若离。
樊夫人重新抬起眸子,目光里是盈盈漾漾的笑。
“是幅好画,”她说,“这上面画的和长夏郡差不多,你应该很熟悉吧,哪还用得着问我。”
江遐也笑着说:“我只是找您确认一下而已。”
他不紧不慢地收起画,淡淡地说:“我不想插手您的事,安辰也是无辜的。”
樊夫人却闭上眼睛微微摇头,“我不需要你插手。”
她轻轻地说:“我只是想要个观众。”
*
秦管家在江遐居住的小楼门口打转。
今天的事情说来平常,但就是有些奇怪。
江遐是和江昀一起去樊夫人的生日宴会的,这会儿散场了,但那边却传过来消息,说二殿下今晚要和夫人一起去郊外行宫,看望皇帝。
江昀临时有事,从宴席上直接离开了,临走前还特意打电话问了问老管家知不知道这事。
秦管家正在纳闷,他还想问江昀呢。
不过江昀那边事情有些急,来不及关注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反正也不是出什么远门,一家三口见个面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虽然如此,秦管家还是不放心地给江遐打了个电话,他见不到人,也得听江遐亲口把事情说清楚。
否则这事始终有些蹊跷。
电话倒是很快通了,江遐的声音传过来:“秦叔?”
老管家听见他的声音才放心了些,顾虑到樊夫人可能就在边上,斟酌着措辞小心问:“殿下……你和夫人已经在去行宫的路上了?”
江遐的语气平静安稳:“嗯,在车上——我也很久没有和父亲见面了,今天趁着这机会,一起去一趟。”
江遐:“您不用担心,我可能在那边住一两天吧,母亲也在。”
老管家有些难以置信地想,难道夫人真的想和殿下修复关系了?
他想到先前送过来的那些花,心中的狐疑上下翻腾,最后终于勉强压了下来,说了声“好”,又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定好闹钟,在那边不要忘了吃药,行宫比市区凉,早晚加件外套……”
“知道了,秦叔,”江遐声音里带了点无奈,“当着我母亲的面,您给我稍微留点面子。”
秦管家:“……”
秦管家一瞬间竟然隐约觉得自己来到了失业边缘。
他表情僵硬一瞬间,只能叹了口气,“……那殿下你自己注意,好好的回来就行。”
江遐挂了电话,一转头,樊夫人就在身旁静静看着他。
“安顿好了,”江遐说,“现在不会有人知道我被您‘劫持’的事情了。”
樊夫人:“你总是把我想象得很坏。”
她看了看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其实天早已经黑了,这条路不是大路,路灯的灯光很暗,还隔三差五的坏掉一盏,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灯下几只闪过的飞蛾。
“不过如果你觉得是‘劫持’,那就是吧,你确实不想来。”她说道,继而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淡淡一笑,“还要走很远,跟我讲讲你和那个仿生人的故事吧。”
江遐:“您想听什么?”
樊夫人想了想:“我看过他的照片,怎么说呢,江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审美。”
江遐也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摇头:“倒也不是。我只是纯粹喜欢他这个人而已。”
樊夫人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单手托着下颌,歪过头来看他,那眼神像是从来没见过他似的,“喜欢他这个人?喜欢他哪里?”
江遐:“他很容易害羞。”
樊夫人若有所思:“这个我听邹小兰说过,据说他一见到邹小兰就说不出话。”
江遐:“分情况。”
骂人其实也挺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