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安辰的话说,他以前在这片“混过”,所以对商场还算熟悉,简洁地列了个清单之后,就准备带着江遐去采购生活用品。
“屋子里有个旧炉子,我看应该还能用,所以咱们最要紧的是买个锅,蔬菜和大米也都……”
安辰被旋转门里出来的人撞了一头。
他捂着脑袋“嘶”了声,嘟囔小声了句,抬起头。
——老头肩上扛着一大袋空水瓶,往门前面一站。
“是你?”在这都能遇到熟人,安辰有点吃惊,一时间忘了疼,连忙打招呼,回头对江遐解释,“我之前在公交车上遇到的老爷爷,上次故障的时候就是他们在废品站把我抢救过来的。”
江遐点头,对老头微笑道:“您好。”
老头目光瞥了一圈,最后在江遐脸上停了一秒,但是没说话,先从兜里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长长吐了出来。
“嗯,”他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谁的话,问安辰,“你干嘛来?里面瓶子都让我收完了。”
安辰有点尴尬,忍不住看了江遐一眼,“呃,我们是来买东西的。”
老头又不说话了,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那意思大概是说让他们该干嘛干嘛。
安辰觉得这老爷爷人还不错,就是脾气怪了点,正常沟通有一定困难,赶紧拉着江遐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安辰悄悄摸摸回头看了眼,发现老头还没走,好像是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抽起烟了。不过反正这个听不见,他轻轻戳了一下江遐,说:“有个东西,你帮我看一下。”
他摸了一下外衣口袋,把那张油印卡片捏了出来。
“还没跟你说,上次在公交车上有人给我发了这个,让我去上面的医院做什么整形,说我很适合什么的——能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吗?”
江遐低头把卡片接过来,扫了一眼。
安辰莫名尴尬:“……为什么你们连表情都一样……”
一副明白人的样子。
江遐反问:“你还给谁看了?”
安辰掰着手指数:“就是刚才那个老爷爷啊,还有他在废品站的一个仿生人朋友,废品站的老板可能也看见了,不过我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江遐:“……”
如果丢一次人就能挣一百块钱,江遐觉得某个仿生人现在应该已经把两万五的债还完了。
他问:“你答应去?”
安辰看他那眼神顿时有点不信任:“怎么可能?这种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根本没理他好不好。你不会也看不懂吧?”
江遐保持了片刻的沉默。
“整形,”江遐说,“添加仿生人没有的生殖器官,方便从事某些违法行业。”
江遐看他一眼:“懂了?”
安辰整个人像是被雷劈在了原地。
江遐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又有点好笑。
——两句话就听明白了,看来也不是完全傻。
安辰把头埋到胸口,闭口如蚌地推了辆购物车,看都不看身后的江遐,径直往超市里面去,沿途拿了七八盒蔬菜扔进车里,五十斤的大米直接单手拎起来,车轱辘哐哐在地上飞滚,到了日用区,端了个铁锅就往车里放。
“用不了这么大的,”江遐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拿走了那个锅,“一个人的份量而已,小号的就够了。”
他把锅放回原位,挑了个小的出来,接过安辰手里的大米放进车里。
“你应该再买个煤气罐,以后再这么气鼓鼓的时候,就拧开罐子放放气。”江遐说。
安辰恶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采购环节愉快地结束了。
出去的时候,老头还坐在台阶上抽烟,旁边垃圾桶盖子上的烟头已经堆了个尖,有的火星还在闪。
安辰手里攥了个200毫升的小矿泉水瓶,瓶子已经空了,刚才江遐喝的。
安辰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水瓶两手递给了老头。
“呦,真够精致的,”老头夹着烟,两根指头把瓶子捏了过来,拿到眼前眯着眼睛看了看,“谢谢啊——买得不少,有地方住了?”
江遐站在身后提着大米和其他杂物,安辰肩膀上就背着那口锅,他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找到了——就在废品站附近,农场那边。”
老头:“谁问你住哪了。”
安辰:“……”
安辰:“上次你们帮了我,如果哪里用得上,你们到那找我就好。”
老头把瓶子丢进网兜里:“我用不上。——你要是想感谢废品站,就收几个瓶子送过去。”
安辰:“……哦。”
怎么人人都劝他收废品啊。
*
公交车还剩最后一班,两人卡着点过去,在终点站下了车。
小屋跟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空空荡荡,安辰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小锅拆开包装,架在了炉子上。
床的问题被暂时搁置了,因为安辰到了超市才发现两个人买了一堆东西之后根本不可能再扛一张床回来。
所以他买了两条被子——一条给江遐盖,一条他自己打地铺。
被子铺好,冷清的小屋才总算有了点人气,安辰往上面一躺,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肩膀,视线落在掉皮的天花板上。
忙一天了,确实有点累。
发了一会儿呆,江遐从外面走了进来,安辰记得他刚才好像是在看智脑。
“你说明天我该去干点什么呢?”安辰问。
他现在的这种身体状况,基本上也只能打一些临时零工了,想找一份长久的工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社区环卫的考试更是不用抱任何希望,从发现两道论述题开始他就被pass掉了。
江遐坐在床头,月光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到安辰胸口。
他没答,反问:“你觉得呢?”
安辰两眼望天抱起膝盖,有点郁闷地说:“我觉得我只能去收废品了。”
江遐好像在那边笑了,“好啊。”
安辰:“可是我不太会。听说会很难。”
江遐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安辰“嗯”了一声,但语气仍然忧心忡忡,念念叨叨:“你说会不会每个地方已经被人划分了地盘?我还能插进去吗?我怕他们会拉帮结伙,入行还要交保护费什么的,不交就被套着麻袋打一顿扔到大街上,或者是没有人的巷……”
江遐听得有点想笑,刚要说话,那边突然没了声音。
他一转头,地上的仿生人手滑在一边,正发出细微而均匀的鼾声。
江遐:“……”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拉上了窗帘。
小秦坐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斗蛐蛐。
田野边缘的小屋到这里直线距离超过一千米,在夜幕下成了个影影绰绰的黑点。
智脑震了一下,小秦条件反射地点开,果然,江遐的对话框弹了出来。
江遐:秦叔睡了吗?
小秦一个字一个字回:您觉得呢,殿下?
对面沉默了一下。
小秦真诚打字:关爱老人,人人有责。亲爱的殿下,您不在的一整天,我以为我成了留守儿童。无垠原野上一阵阵空旷的风吹来,我这颗心啊,也跟着一起空了。
对面沉默的时间明显更长了。
江遐:继续留守吧。儿童。
江遐下线了。
*
新的一天。
其实仿生人也是会做梦的,比如某人昨晚做了一宿关于“如何顺利收到废品”的梦。
“两万五……”安辰翻了个身,被子包住半边脸,嘴里迷迷糊糊地念叨。
6点的闹钟“嗡”的一下响了起来。
“啊?我没逃,我没逃,我在攒钱呢……”
安辰腰上像装了弹簧,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弹了起来,然后惺忪地睁开了眼。
他顶着鸡窝头揉了揉眼睛。
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好了,江遐衣服穿得很整齐,坐在床边,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安辰懵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怎么个事。
——哦对,他现在得靠收废品养家了。
“闹钟这么早,”江遐似乎笑了笑,“电量还剩多少?”
安辰一边抓头发,一边抬起胳膊看了看。
“28%……还挺好。”
昨天晕倒之前,他半天时间电量就掉光了,这次耗电明显减慢,看来是新拿的药的作用。
江遐从旁边拿起安辰的药瓶,又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并排摆在床上,然后一样倒出了一颗,盛在瓶盖里。
安辰:“……”
很有仪式感的一个早晨。
两个病号一起吃了药,安辰的药是口含的,这种透明的小颗粒熔点很低,在口腔的温度下就能渐渐融化,口感凉丝丝,还带着点甜味。
安辰拿起自己的药瓶看了看,很遗憾地摇头:“一次只能吃一颗啊。”
他又把江遐的药拿了过来,瓶身上的说明文字比他的复杂得多,写着什么阻断转录,抑制扩散,密密麻麻的很长,安辰看不太懂,只好重新放了回去。
“打算先去哪?”江遐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问题安辰还没想好,但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很弱,于是一抬手,闭眼拒绝:“不用。你在家待着,我自己去就行,费不了多大功夫。”
江遐:“……”
江遐笑了一下。
“好。”江遐说,“出门之前先把头发梳梳,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