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便是中秋宫宴,宴后距宣宁公主和亲之期已近,此宴一过,宣宁公主远嫁和亲之期便近在眼前,时日已然无几。
先前赫连茶私闯禁宫之事,最后据其所述,追查无果而终;况刺客既未酿成人命之祸,御书房内重要文书亦未遗失,此事便就此搁置。
因宣宁公主和亲之期渐近,苍狼部落首领苍狼王躬亲赴幽,礼部斟酌礼仪,将苍狼王迎宴之仪,与中秋宫宴合办,以尽东道之谊。
宣宁公主的婚配,已定为北境苍狼王。狼王年近不惑,公主却正是豆蔻芳华,年岁相差悬殊;更兼狼王去岁才丧元配,其留下的一双儿女,王女与公主年岁相仿,王子年长几分。
这种情况,公主嫁过去,实在委屈。
然而苍狼部落实力雄踞北境,无人能及。如今幽朝皇帝姜衡登基五载,前数年战火不断,朝堂根基未稳,若能以和亲结好苍狼部落,实乃稳固朝局的上上之策。
御书房内烛火暖亮,映得案上奏折边角泛着柔光。姜蘅放下朱笔时,指腹下意识摩挲了下砚台边缘——那是虞知微刚刚亲手磨的墨,砚池还留着淡淡的松烟香。他抬眸看向皇后,眉宇间的倦色渐消,“中秋宫宴与苍狼王的迎宴,皆系国体,旁人操持朕不放心,还得知微亲自来。”
虞知微闻言,敛衽躬身时,目光悄悄抬了抬,望进帝王眼底:“臣妾遵旨。只是陛下近日也需保重龙体,莫因朝政累着了。”
姜蘅指尖轻叩御案,目光从奏折上移开,落她身上时软了些许:“中秋宴要显天家气象,让宗室亲贵尽兴,却也别太劳烦你,规制上过得去便好。”话锋稍转,才添了几分郑重,“倒是苍狼王的迎宴,北境势力不容小觑,仪轨、菜品、乐舞需周全——既要有待客的暖意,也得藏住朝堂的威仪。”说着,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若觉得人手不够,便多调些人来,别自己硬扛。”
虞知微垂眸应着,嘴角悄悄抿出一抹浅弧:“臣妾这就命尚食局拟清淡些的菜品,免得客人们水土不服;尚仪局定仪轨时,也会多留几分活络余地。两处宴席定能周全,陛下放心便是。”
姜蘅点点头,挥手时语气更显纵容:“既如此,便都交由你处置。有需调遣的,直接传旨各局便是,不必事事来奏——晚些时候,朕让小厨房给你炖碗燕窝,回凤鸾宫便趁热喝。”
凤鸾宫的晚膳刚撤下,虞知微见姜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眉心,便亲自端了碗温热的参茶递过去。
“陛下今日批了大半日奏折,龙体也需歇着。”她声音很轻,目光落在他眼底的青影上,“如今中秋宴与迎宴的事已妥帖,臣妾这边无甚需操劳的,陛下不如移驾各宫走走?”
姜蘅接过茶盏,抬眸看她:“朕倒想在你这多待片刻。”
虞知微浅笑着屈膝,“陛下待臣妾的心意,臣妾记在心里。可后宫诸妃也盼着能为陛下分忧解闷,再者说,绵延子嗣也是国本大事。”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臣妾记得陛下已许久未去关雎宫了。”
“朕确实好久未见都婕妤了,罢了,晚上便去关雎宫吧。”姜蘅伸手轻握了握她的手腕:“你总是这般为后宫妃嫔着想。”
“臣妾是陛下的皇后,理当为陛下分忧,为后宫安稳尽心。”虞知微回握他的手,“陛下且去便是,臣妾在这等着陛下明日晨起,来臣妾宫里用早膳。”
姜蘅点点头,眼见时辰不早,起身前往关雎宫,转身离开时又叮嘱:“你也早些歇息。”
待他身影出了寑殿,虞知微才收回目光,轻声吩咐宫人:“去关雎宫传句话,陛下今夜移驾,让都婕妤备好接驾的事宜。”
“是。”
“娘娘请恕奴婢多嘴,陛下久久未来后宫,今晚本可以宿在娘娘宫里,可为何......”
虞知微漫不经心执着茶盏,开口,“若元,当年嫁与陛下,后陛下登基封后,旁人都道我得了天家偏爱,却不知我要的从不是这份偏爱。”
她拿着茶盏,却没喝,“对陛下,守着君臣之礼、帝后本分便够了。我尽心操持六宫,不让妃嫔争风吃醋,不让琐事扰了陛下,不过是为了自己这后位坐得安稳——我稳了,这后宫才能少些是非,也算对得起陛下托付的职责。”
她叹了口气,“也对得起虞家的培养。”
她侧过脸,看向若元,眼底没有半分遮掩:“情爱于我而言,远不如后位稳固、后宫安宁来得实在。这话,我只与你说,往后在外,不必露半分口风。”
若元连忙屈膝:“奴婢谨记。”
关雎宫的寝殿里飘着淡香,都羡晚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捏着块桂花糕,一手翻着书,一边与229聊天,“229,你还记得你入系统之前的事吗?”
“当然记得。”229的目光扫过都羡晚,话头忽然一转,眼底透着点好奇:“都小姐,能不能跟我说说,你进系统前的日子啊?”
“没什么好说的,挺无聊的。”都羡晚翻着手里的书本,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说“今天吃了饭”一样随意。
空气静了两秒,她抬眼瞥了下,正好对上229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满是期待。
都羡晚无奈合上书,叹了口气:“真没什么特别的。我以前待的地方叫‘月百合’,那事儿本来就少,没事干的时候,我就到处瞎晃悠。”
“月百合?”229重复了一遍,眼睛亮了亮,“这名字听起来好温柔啊,跟花店似的。”
“花店?”都羡晚嗤笑一声,语气里带了点凉,“听着是挺好听,里头装的全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跟‘温柔’俩字半点不沾边。”
229没接话,反而悄悄往她身边凑了凑,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她的胳膊,语气带点调侃:“那都小姐,你也是里头的‘狠角色’吗?”
都羡晚垂眸笑了笑,翻了一页书,头也没抬:“你觉得呢?”
229立刻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手抵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在我看来,都小姐你人美心善,重情重义,跟‘狠角色’一点都不搭边。”
“哦?”都羡晚挑眉看他,“你又知道了?”
“那当然!”229急着举例,语速都快了些,“上个世界,那个跟你拌过嘴的人掉坑里,你本来能不管的,最后不还是拉了她一把?还有这个世界的赫连茶,你跟他又不熟,不也想着帮他吗——这不是心善是什么?”
都羡晚饶有兴致地追问:“那你说的‘重情重义’,又是从哪看出来的?”
229卡了一下,耳尖悄悄有点红,却还是硬撑着:“这个……以后再跟你说。”
“编不下去就别硬编了,没人逼你。”都羡晚笑着拆台,眼底满是揶揄。
“我没编!”229急忙辩解,语气都带了点急,“我是真的知道,就是现在没法说,以后肯定跟你讲清楚!”
都羡晚见他急得模样,没再逗他,只笑了笑,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书上。
殿内安静了没一会儿,她忽然抬头看向229,随口问道:“对了,229,你进这系统,到底有多少年了?”
229的目光落在她咬了口的桂花糕上,又轻轻移到她带笑的侧脸上,语气很软:“都小姐,太久了,我记不太清了。”
“都小姐,你如今多少岁了?”
“哦?”都羡晚挑眉,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我今年26。”
229忽然弯了弯眼,声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怅:“都小姐,我于十七岁溺海而亡,随后便来到了系统。算下来,该有9年了。”话尾轻轻飘着,听不出有没有遗憾,只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旧事。
“溺海?”都羡晚捏着糕点的手顿了顿,小声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蹭过书页上的墨迹。
她没注意到手里的书滑落在地,直到229弯腰捡起来,指尖轻轻拂去封面上的细尘,递到她面前:“怎么了?都小姐?”
“没什么。”都羡晚接过书,干脆把它盖在脸上,声音从书页后闷闷传出来,“就是讨厌海而已。我要睡会儿。”
这是在赶人了。
229眉眼微垂,他默默地看着都羡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229?”
“好了,好了,我现在走,现在走。”
229刚刚才离开,还没有一刻钟。侍女兰溪便掀着裙摆快步进来,鬓边碎发都因急切沾了薄汗,屈膝禀道:“婕妤,方才陛下身边的内监来传话,说今夜要在咱们关雎宫安寝,让奴婢们速速预备着。”
都羡晚握着书卷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了白,垂眸时低低骂了句脏话,语气里满是不耐。
“他现下到了何处?”她抬眼,眼底已压下几分愠色,只剩下冷静。
“回婕妤,内监说銮驾已过了御花园,许是片刻后便到关雎宫门口了。”兰溪的声音更急了些。
都羡晚当即放下书卷,“兰雨在哪?快过来为我梳妆。”
她看向殿外,语速极快,“粉要敷得厚些,唇脂选最淡的藕荷色,务必显出几分病中憔悴的模样,不可露了破绽。”
又转头看向兰溪,眸色沉了沉:“你且先去宫门口候着,待陛下来时,便说我午后受了风,头晕得紧,此刻正卧榻静养,容我稍后再去迎驾。”
“奴婢遵旨!”兰溪忙应了,转身便往外走,脚步比来时更急。
“动作快些,不要误了时辰。”都羡晚又叮嘱一句,指尖正拢着衣襟,脑海中却忽然飘来229的一声轻笑——那笑声清浅,似含着几分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