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蝉鸣声不时在耳边轰炸,吱呀吱呀地使人烦躁。浮躁来得悄无声息,随蝉鸣渐渐流入四肢百骸,始终消逝不去。
青苗一会儿脚难受,一会儿腿酸胀,不管怎么放都不舒服,那股难耐沿着腿直挠心上,挠的她的手也跟着不自在,东蹭西摸的,静不下心来。
身前摊开的作业本上还留着不久前的划痕,不管是字迹还是思路都是一团糟。
青苗不知道该怎么解,老师布置的题目和上课讲的例题仿佛在两个世界,一股强烈的不耐自心中涌现,她用力在草稿本上乱画一通,直到绷紧的手腕脱力。
焦躁依旧没有缓解的迹象。
她泄气向后倒去,瘫在靠椅上,仰头望着屋顶上的脊檩,视野逐渐虚焦。
“你吃了肉,别再靠近她们了。”
陈欣的话不期然在耳畔回响。
她这话什么意思?
她们是指何悦孟笙二人吗?那肉呢?符合那种表达情景的也只有卤肉店的事了,可陈欣又是怎么知晓的?明明何悦相邀的那天,她一放学就没了人影。
肉,肉,肉……
对了,青苗突然想到昨天傍晚何悦送来那碗小酥肉,放在架子上后就给忘记了,现在天气热,得看下馊了没。
陈欣说的不会是这个吧,难不成何悦来的路上被她看见了?
青苗胡思乱想着,汲着拖鞋啪嗒啪嗒来到玄关,碗在架子上,碟子原封不动倒扣着。她想起昨日有些烫手的触感,这酥肉铁定被蒸发凝华的热气给泡潮了。
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咽了一口唾沫,轻轻揭开了碟子,轻微的咸香飘了出来,紧接着入目的便是满满一碗炸得金黄的酥肉,最顶上的面壳略微发白发软。
看起来没有坏。
但青苗也没有胃口,她把酥肉倒进袋子里系紧,扔在一旁,空下来的碗碟抬水洗了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甩了甩手上残留的水渍,反身靠在泥砌的灶台上,长吐了一口气。
青苗侧头盯着系好的塑料袋,金黄的外壳隔着一层白膜有些模糊。
爸爸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记忆里没听他说什么怪事,反而对这里念念不忘,时常说要回这里养老。
怎么她才来几天,什么怪事都找上了门?
自己的病情就像一个深埋的炸弹,再者,世界上怎么会有奇诡异事呢?不然那些残忍至极的囚犯早就被死者报复,又怎么会有所谓的“改过自新”的机会?
或许,那句话也是她的幻想?
眼前的光影逐渐虚化,忽明忽暗间一声尖叫在耳边炸响。
“不能重复,不能重复……”青苗重重地啃啮着指尖,神情愣怔。
等神智恢复时,青苗已然忘记刚才梦怔的事,她回到桌子前,盯着草稿本上发泄的涂鸦,莫名想到一件牛马不相及的事——待会儿得把碗碟还回去。
这样的念头刚起,她就有些迫不及待,静不下心来。
真是只要不写作业,什么都有趣。
青苗看着旁边厚厚一沓还没有动的卷子,叹了口气,毫不犹豫的推迟了计划。
先休息一会儿,等回来,等回来的时候一定好好写。
想罢,便拿着洗干净的碗碟出了门。
夏末的太阳依旧不减毒辣,尤其是正午时分的阳光,才走了短短一段距离,头顶一阵滚烫。
青苗分出一只手耷拉在眉眼处,蔫蔫望着因燥热而扭曲的空气,端着碗碟的右手在时间的加持下酸软不已。
早知道就用袋子提着走了。
路上遇到不少人,纷纷邀请她去家里吃饭,青苗哭笑不得,借口拒绝了。
不过,疑神疑鬼的念头倒是打消了不少。
又同几个不认识的人问好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虽然是冲动出门的,但她也想着现在刚过饭点,人怎么着总该在。结果何悦家里门窗紧闭,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应答。
没有办法,她也不可能再把碗碟带走,便把它放在了一旁的窗台上,心里默念了一句“谢谢招待”后,浑身轻松地回去了。
回程有两个路线,一条就是来时的那条,近但太阳暴晒;一条阴僻而遥远,还有点不熟悉路。
但青苗毫不犹豫选择第二条路线,优哉游哉躲在树荫底下前进,随手捡了根木棍,东敲敲西打打,惬意极了。
然后又遭教训了。
躲着阴凉七拐八绕的,结果越绕越偏僻,人家户越走越稀疏,直到消失。
两旁除了松树,便是郁郁葱葱高耸的玉米林,风一吹,哗啦作响,每一响,她的心都要重重跳一下。
孤身的环境容易滋生恐惧,青苗总觉得下一刻会有什么人/鬼从玉米林里钻出来,顿时后悔不已。
再走下去都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她不再迟疑,转身就按原路返回,没成想返程也是问题频出——寨子里的路均蜿蜒曲折,岔路繁多,青苗来时没留意路口,回去的时候忘了该走哪条道,哪条道都像来时路。
她欲哭无泪,周遭也没有人家户,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没有办法,也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前行。
就这么一直走了许久,才看见一点熟悉的环境,青苗这才松了口气,在拐进一个岔路口时,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一晃一晃的身影,一个昨日才见到的身影。
手上似乎提了一个长白色的东西,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是什么。
一股熟悉感犹然滋生,她似乎在哪看过同样的背影。
青苗不记得了。
不过大中午的,何悦怎么跑这儿来了?印象里这儿离她家蛮远的。
她没再多想,在困窘的境地下遇上熟人,性子难得积极了点,正待唤住何悦时,只见她脱离大路,快速隐入到高不低的灌木丛里。
陈欣好像也不常走大路,频繁出没于丛林,那里是有什么不知道的便捷路吗?
见此,顿生好奇,她忍不住偷偷跟了上去。
说是偷偷,青苗也没有故意遮掩行踪,抱着被发现也无所谓的心情,大大咧咧跟随,时不时因为撇开挡路的灌木丛发出哗啦的声音。
但何悦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再加上灌木丛里很少有人经过,土地软烂,每走一步,鞋底都要负载一定的泥巴,踏起来沉重,走了良久,青苗就有些不耐烦了,正欲开口叫住何悦,便远远看见了高高的红褐色瓦顶。
寨子里只有一处会用到这种颜色的瓦砖。
何悦去祠堂做什么?
心跳陡然间慌乱起来,一种凭空滋生的恐惧感迫使她停了下来,沉默地望着何悦向那片色彩鲜艳的瓦顶靠近,渐渐的,在丛林的遮挡下消失了踪迹。
是当作什么没发生原路返回?还是继续跟上去追根究底?
或许这一切只是自己胡思乱想,何悦只是正常抄近路回家而已。
心跳始终慌乱着,莫名的直觉督促她跟上去。
即使这直觉令她恐惧。
过了许久,青苗的脚向前挪了一步。
青苗在转来的那一天途经过祠堂,祠堂占地广,周围树荫丛丛,挂满红色的纸幡,风一吹,哗啦作响,置身在这种环境下,只觉得阴气森森。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恐惧那座静谧的祠堂,之后便没有靠近过,所以青苗其实是不知道祠堂周围的环境如何,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沿着何悦消失的方向走去。
蝉鸣四起。
越靠近红瓦,空气里草木湿漉漉的气息越发浓郁,黏稠到腥臭的地步,青苗不由捂住鼻子,她实在受不住这种气味,带着股腐烂的味道。
又走了一会儿,隐约的人声传来,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她愈发谨慎,仔细盯紧脚下的路,循着声音过去。
有两个人影站在祠堂拐角处,她吓得赶忙躲着树干后。
“一切准备好了吗?”
是何悦的声音!
果然是她,她在跟谁说话?
“当然,现在只差主祭品了,你们那边可不要出差错。”
陌生嘶哑的声音回复道,之后便是一片沉默。
那股腐烂的气息更浓郁了。
青苗捂着口鼻,侧耳偷听。
“今天的祭品呢?”陌生的男音又道。
“给你。”
祭品?是刚才何悦手上提的那个白色的东西?
心跳漏了半拍,随即狂跳不止。
青苗靠着树干小心蹲下,躲在灌木后悄悄探出半只眼睛——
她终于知道何悦手里提着的东西是什么了,一只白色的兔子。
菲菲!
她下意识想到何悦养得兔子。
那只兔子安静极了,被人提拽也一动不动。
“哈,你还真舍得。”
“呵。”何悦冷笑了一下,嘲讽道:“管好你自己的事,要是祭祀出现问题,你猜下一个祭品会是谁?”
青苗身体一僵,她这时才看清同何悦交流的那个人!
是那个宰牛的人!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只见他粗暴地提着兔子的耳朵,右手掏出了什么东西,在兔子脖子上一抹,鲜血瞬间飙了出来,喷溅在他的脸上,顺着疤痕缓缓流落。
他舔了舔唇上沾染的血液,露出一个极具血腥气的笑容,“多谢款待。”
熟悉的人头画面在眼前再次浮现,青苗头一次看见如此宰杀的场面,不禁打了个寒颤。
快逃!
窸窣的动静又一次响起,这一次,何悦终于拧过头,她看着响声传出的方向,似乎看见了那个落荒而逃的人,嘴角勾起一个恐怖的弧度,“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