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山间积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不情愿的行程伴奏。
楚知默端坐在车厢内,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袖口暗纹,目光却透过车帘缝隙,仔细观察着周遭环境。
清源山山势陡峭,林木茂密,雪雾缭绕间,只能隐约瞧见前方马匪晃动的身影,以及他们腰间那柄柄泛着寒光的弯刀。
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楚知默看过去,发现戚长青靠在车厢上睡得正熟,
她眼底闪过了惊讶,他们都到了这个境地了,这老头居然还有闲心睡觉,这心不是一般的大,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依山而建的山寨前,木栅栏上挂着风干的兽骨,雪地里隐约能看到暗红色的血迹,透着一股森然之气。
刀疤脸粗鲁地掀开车帘,
“小娘子,到地方了,下来吧!”
戚长青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嘴里还嘟囔了句到了,
楚知默轻叹了口气,走出马车,影三赶紧上前,扶着她缓缓走下来,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山寨布局,
正中央是一座高大的木楼,两侧散落着十几间低矮的木屋,几个手持钢刀的马匪正来回巡逻,角落里还关押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
她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跟着刀疤脸往木楼走去。
“大当家,人带来了!”
刚进木楼,刀疤脸便高声喊道。
木楼正中的虎皮椅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大当家,
露骨的目光落在楚知默身上,充满了贪婪,眼底满是算计。
大当家咧嘴一笑:“这就是姜家的小姐?”
刀疤脸凑上去小声趴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壮汉了眼珠子一转,看着楚知默的视线更加灼热。
楚知默身边一个瘦瘦高高的侍卫,还有一个胡子苍苍的老头,他们自然不会将楚知默几人放在眼里,
大当家的挥了挥手,命人先将影三和戚长青待下去,说有事要与她单独商量,
只是他的猥琐又贪婪的目光始终放在楚知默身上,影三哪里放心将楚知默独自留在这儿,
可楚知默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没办法,影三只能乖乖被带走。
人都离开了,屋内只剩下了楚知默和大当家,
没了不相干的人,大当家按耐不住从椅子上走了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从进来后便没有露出一丝恐惧的姑娘,
虽然瘦是瘦了点,但面容姣好,气度不凡,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的姑娘,
他探究地问道,
“你真是江南首富,姜家的小姐?”
楚知默面色平静,眼底看似无波,可下面却掩藏着嫌恶和杀意。
“您就是大当家了吧,想必我的条件刚才那位已经告诉你了,不知道这场交易,您会不会同意。”
刀疤脸自然听了刀疤脸说的她提到条件,背过身在心底算计了一番,
人既然到了他们黑风寨那是不可能放走的,可钱,他们也绝对不能放手。
他一屁股坐到了虎皮椅上,大手一拍,
“好!我欣赏你的勇敢,一千两,少一个子,你就留在我黑风寨当压寨夫人吧!”
楚知默眸光一动,将他那点小九九都看在眼里,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痛快地答应了。
就在这时,木楼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青年走了进来。
楚知默微微回身,看到男人的脸时,瞳孔骤然一缩,
这张脸她见过,是当时给叶听白通风报信,最后却莫名消失在河西节度使府的凉州刺史,林渡。
林渡额角便还有因为着急而一路跑来留下的冷汗,他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便看到了站在屋内的姑娘,
心猛地一沉,
这帮山匪居然还在打家劫舍!
大当家见他进来,眉心闪过不悦,但还是摆出了尊敬的姿态,
“仙使,你怎么来了?”
楚知默眉头一皱,
仙使?
林渡清了清嗓子,端起了‘仙使’的派头,高高扬起了下巴,
“大当家的,你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这话一出,大当家满脸纵横的肥肉一颤,咬紧了后槽牙,但碍于楚知默还在场,并未多说,只是命人将她带了下去,看管好,
楚知默被带到了一间柴房,说不出干净,但好歹有落脚的地方,
那帮土匪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粗粝的麻绳死死绑着她的手,仅仅只是挣扎一下便留下了一圈红痕,
在刚才的一番游说下,影三被土匪放出去报信了,这一路,他都留下了影卫独特的记号,一来一往用得上半日,想必今晚就能遇上影四带来的援兵。
其实最开始楚知默并不想多管闲事,毕竟时间紧迫,晚一日回京,京都中的局势都有可能变化,
可那帮土匪并没有要放他们走的意思,再加上一帮草莽各个身上挂刀,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打家劫舍,可想而知的嚣张。
这也就是遇到了他们,若是寻常百姓还不得让他们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柴房四面漏风,及时身上围着狐裘却也抵不住寒风,没一会儿,她的手脚就被冻得冰凉麻木,喉咙也痒得厉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柴房中传了出去。
但楚知默心中却仍有一个更大疑惑,那张脸她不会认错,叶听白之事,谢既明查过林渡这个人,也递上来过画像,
那分明就是画像上的人,
可若他真的是林渡,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回想起刚才当土匪对他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她记得,那个大当家管他叫‘仙使’?
如果不是,那这世上居然会有两个长得那么像的人,双生子?
楚知默边想着,手中的动作却不停,这帮人真当她是个柔弱的姑娘,将她绑起来之前连身都没搜,
这一路多波折,她的腰上有软剑,袖口藏着薄如纸却削铁如泥的锻刀,就连头上簪的簪子都是影四平日用来当暗器的簪子。
就这手段,放在大兴善寺的武僧面前都不够看的,更何况是影卫?
她拔出头上的拇指粗的木簪子,掰开就是小刀,
她力气不大,手指又冻得有些发僵,花了好一阵才将绳子割断,她起身靠近那扇漏风的窗户,轻轻推开,从缝隙里往外观望,
柴房门口连个守卫都没有,但寨子内巡视的人却一波接着一波,她的目光落到那个关押着百姓的笼子里,果不其然看到了戚长青的身影。
她轻轻地放下了窗户,找了个相对暖和的地方蹲了下去,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而楚知默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耳边传开柴房内被推开的声音,一股冷风一道钻进了屋子,无情地吹打在楚知默的身上,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一眼眼就看到白日那个刀疤脸晃晃悠悠地不断向她逼近,
隔着老远她就闻到了这人身上的酒臭味,眼神迷离,步伐不稳,嘴里还念叨而让人恶心的话,甚至胆大妄为地试图伸手去摸楚知默,
她眼神一暗,趁着他扑上来的一瞬间,捂住了他的嘴,手起刀落,用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温热的鲜血四溅,楚知默死死捂着他的嘴,眼看着那个大了她不止一圈的身体双腿发软,瘫倒在地,她这才松了手。
刀疤脸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中,瞳孔因为震惊而爬满了血丝,眉骨上的刀疤一如既往地狰狞,可此时已经成了奈何桥上的怨鬼。
虽然她的动作利索,但还是有血沾到了身上,
楚知默平静地从怀里掏出手帕,满眼厌恶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咯吱——
身后的木门再次被推开,楚知默眉心一跳,心道不好,反手拔下头上的簪子飞了出去,
林渡原本就是偷偷摸摸地想要将人放走,一路上心惊胆战就怕被人发现,好不容易摸了进来,一开门,就看到一根发簪直朝他的胸口飞了过来,
吓得他脸色一白,侧身试图躲开。
好在楚知默的力气不够,发簪擦过他的胳膊摔在了墙上,
他松了口气,但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生怕是楚知默以为他是来对他图谋不轨的人,想着赶紧解释,结果一扭头,余光就瞥见了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声息的刀疤脸,
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不可置信地抬头对上了那个他以为的柔弱姑娘的眼,那眸光波澜不惊,甚至带了几分理智地打量,
借着窗外照进来不亮的月光,林渡甚至能看见她纤细葱白的指尖沾着的点点血迹。
“凉州刺史,林渡,是你什么人?”
林渡没想到她会叫出自己的名字,瞬间怔愣在原地,
“我就是林渡。”
没想到还真是他,楚知默用目光扫了扫,见他刚才进门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大概率是想要偷偷摸摸放了她的,
楚知默挑了挑眉,将手中的手帕随手扔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
“我乃丞相左高卓之女,刑部郎中左元姝。”
林渡一听到丞相二字,眼皮子重重跳了一下,丞相之女左元姝,是当今朝中唯一的女官,林渡早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相见,居然会是这般情景,心中感慨万千,
瞧见她那清瘦年轻的样貌,看着比他还要小上几岁,没想到却遭此劫难,林渡的心中多是不忍,
“既如此,你又为何会在这儿?”
说着,又想起了今日大当家跟他说的,明明是江南首富姜家的小姐,现在怎么变成了丞相之女?
“你不是说你是姜家的小姐吗?”
楚知默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不咸不淡地解释道,
“我封陛下密令,前往凉州调查刺史大人失踪一案,回京途中,不幸造马匪抢劫,若我说我是丞相之女,天高皇帝远,他们不杀了我都已经是万幸了,既然想要钱,我只能说我是姜家的人,这样才勉强报下姓名。”
这番解释,显然林渡相信了,甚至目光中对这个临危不乱的郎中对了多分敬佩,
见他信了,这下轮到楚知默发问,
“刺史大人已失踪多日,为何会出现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