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医院走道上有零星几人走过。
护士给谢彦西挂号点滴后,跟两人说:“这瓶水没多少,很快就滴完了,你们注意看着点儿。”
作为“家属”的周鸣郑重其事地点头。
等护士走后,周鸣就站在原地,认认真真地盯着输液瓶。
谢彦西坐在长椅上,仰起了头。
这个角度,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周鸣。
他的神情专注,可其中又蒙上了一层苦涩。
许久后,谢彦西收回眼神。
心中波涛汹涌的情绪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谢彦西偏过头,输液的手收紧了一些,轻声开了口:“我自己看着,你坐吧。”
周鸣瞅了几眼输液瓶,心想:坐下也能看着。
于是他就坐在了谢彦西旁边的位置。
两人并肩而坐,不近也不远。
周围还算安静,但周鸣脑子里却在喧嚣着。
今天的画面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放。
谢彦西为他挡的那一下,他很受触动。
其实他和谢彦西的关系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疏远。
周鸣想起小时候。
从小他就是更调皮捣蛋的那一个,经常和人起冲突不说,回家后还怕被爸妈发现。
谢彦西则跟他完全不同,他是一个很乖的小孩,也特别讨厌打架。
周鸣每次打过架之后,谢彦西都会与他冷战几天。
但尽管如此,谢彦西还是会帮他瞒着爸妈,也会在半夜偷偷拿着药膏来找他,夜深了谢彦西还会跟他在一张床上挤一挤……
周鸣心中叹气,神情早就不似之前那么生硬了,他盯着前方说:“谢了。”
“今天都说几次了?”谢彦西侧了下脑袋,“你以前可没这么礼貌。”
“你……”周鸣听了这话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也知道是以前啊,换以前我早骂你了。”
“我看你刚刚不是也想骂我吗?”谢彦西抬了下受伤的手。
“对啊,我就是想骂你!”周鸣被拆穿真面目干脆承认了,指着谢彦西的手说,“你看看你弄成什么样子了,这样不疼?”
谢彦西却抬起另一只手阻挡了他一下。
周鸣惊讶:“喂,你这只手别动,在输液呢!”
“那你也别动。”谢彦西把裹着绷带的手往自己身侧那边放了放,“那医生有强迫症,要是开了被他看见,又得重新弄。”
周鸣停住了动作,跟谢彦西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周鸣:“真的假的?”
谢彦西认真地说:“真的。”
“刚刚就是因为他有强迫症才弄了这么久?”
“嗯。”谢彦西说,“再弄下去,伤口都要愈合了。”
“噗……”周鸣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又碍于在医院,他只好收敛着笑了一会儿。
周鸣彻底放松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谢彦西这么相处过了。
这次他是真的有了久违的感觉。
“还骂吗?”笑过之后,谢彦西问他。
“骂!”周鸣这下有了精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脑袋有问题是不是,那么大一根木棍打下来你也敢来挡?傻了吧唧的!”
谢彦西勾了勾嘴角说:“那现在能怎么办,要不,你让我打回来?”
周鸣立刻收起了手:“别了,有一个伤患就行了,别我们两个人都成老弱病残了。”
“行。”谢彦西倒是答应得干脆利落。
周鸣知道这只不过是玩笑话。
他真让谢彦西打回来,他也不会的。
不过玩笑归玩笑,谢彦西的伤口他看过了,还是挺严重的。
他有些担忧地朝谢彦西的手看过去,谢彦西却像防贼一样,把手藏得更远了。
周鸣:“……”他就不该同情心泛滥。
但周鸣心里还是不太好受,他道:“今天害你折腾了这么久,我得再请你吃顿饭。”
谢彦西没接话,反而垂眸问:“今天那两个人还会来找你吗?”
“……不知道。”周鸣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敞开了些心扉说,“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不过他们确实是来找我的,找我问一个人的下落,但我不知道,于是你也看到了。”
谢彦西听后,没有犹豫地说了两个字:“搬家。”
“啊?”周鸣以为谢彦西要深问,没想到他一开口就要他搬家?
周鸣说:“我才搬过去。”
“才搬过去也再能搬走。”谢彦西说。
嚯,搞得像他不知道一样。
重点是这个吗?
他租的这间房子是押一付三,合约签了一年,而且他就是因为没钱才租到这里来的,哪儿还有钱退租去租别的房子!
“我不搬。”周鸣说,“搬家哪儿那么容易。”
“你嫌麻烦我就帮你搬。”谢彦西好像是铁了什么心。
“哎呀,不是嫌麻烦。”周鸣咬了下嘴唇,“我有些顾虑在。”
谢彦西问:“什么顾虑?”
周鸣的脸皱成了一团,想了好一阵,他决定再对谢彦西打开一点心扉:“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想搬家就搬家的。”
比如他。
比如谢彦西。
一个不可以,一个可以。
不用多说,谢彦西肯定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毕竟谢彦西已经知道他搬到了哪里,他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
果真,听了这话谢彦西顿住了,他长睫微动,如梦初醒。
刚才他只是下意识想把周鸣安排在他认为安全的区域里,完全忘记了现实生活。
谢彦西眼神黯淡下去,他安静地就像是把自己埋在土里的鸵鸟一般,陷入在一片阴影里,脸上灰暗无光。
过了好一阵,谢彦西才缓缓开口:“那你女朋友呢,她要是也遇到那两个人怎么办?”
“……”又来?
周鸣好不容易好转的情绪一下子跌落下去,他皱了皱眉说:“她不会遇到的。”
谢彦西有所察觉,眼神沉了:“她没有和你一起吗?”
“我们早分手了。”周鸣故作轻松地说了实话,“我一个人住,所以不用担心这种问题。”
他严重怀疑,自己要再不说,谢彦西还得不停地给他扎刀子。
分手?
谢彦西眼睛里有光芒一闪而过,但很快他又压抑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鸣心里的燥意被谢彦西给挑了起来,他想出去抽根烟,但刚想开口起身,谢彦西就先一步说话了。
“其实……”谢彦西脸色紧绷,似乎有点紧张地说,“我过得也并不好。”
谁问了?
周鸣嘴角抽搐了一下,目光一扫就停在了谢彦西那块耀眼的高奢手表上,他冷眼:“哦?到底哪儿不好了?”
是想安慰他还是要跟他卖惨?
他这又是名牌又是豪车的,哪儿有什么说服力?
“我要分手。”
哦,明白了,是要在这方面安慰他……好像不对。
周鸣表情有些龟裂,他转头确定道:“是、你、要分手?”
“对。”
“……”
他被分手,谢彦西要分手。
这根本不是安慰。
周鸣无语到发笑:“我真没功夫跟你闹了。”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并不相通!
谢彦西却补充道:“但分不掉。”
“哦?”周鸣瞥了向谢彦西的脸。
谢彦西长得……的确有令人念念不忘、死缠烂打的资本。
以前就因为和谢彦西走得近,所以他从没觉得自己长得好看过。
不过谢彦西皮囊好是好,可他的脾气和性格,应该很少有人可以忍受得了。
能忍的,那得是真爱。
这样看来,他女朋友也必有过人之处。
“你为什么想分手?”周鸣问。
谢彦西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冷漠地说:“我不喜欢他。”
周鸣愣怔了一下,分手那天的画面克制不住地往他脑子里钻。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在他和前女友经常吃饭的小餐馆,菜都没有上,谈话不到五分钟,他们就分手了。
说是谈话,其实都是前女友对他的不满与控诉。
她说:“周鸣,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吧,不然你为什么连一点时间都舍不得分给我呢?你更愿意和你的朋友,你的同事,你的工作待在一起,其实你根本就不需要女朋友,我在你身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之类的话。
周鸣接受了分手,但他没有接受那句“你根本就不喜欢”。
成年人的世界很忙碌,他也只能将事情分出优先等级,但并不代表分在后面的就不重要,更不代表不喜欢。
而谢彦西说的正好恰恰相反。
周鸣还真一时选不出,“你不喜欢我了”和“我不喜欢你了”,这两句话到底哪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
周鸣叹了口气说:“你们没好好谈过?”
“谈过了,没用。”谢彦西淡淡地说着,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他不接受,更不相信,而且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这越听越像真爱。
周鸣很想说,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毕竟真爱难寻,错过可能就再也遇不到了。
但他没说,因为谢彦西现在这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考虑的余地。
周鸣索性就闭嘴了。
他没有建议,也没有意见,更没有什么主意。
自己的感情生活都一团乱麻,还是别瞎掺合了。
然而这时谢彦西却转头打量起他来,从上到下、明目张胆地打量,盯得周鸣心里都有些发毛。
“干嘛?”
谢彦西手收紧了几分,说:“要不,你帮帮我吧。”
周鸣疑惑:“我能怎么帮你?”
谢彦西紧盯着周鸣的脸,眼睛迸发出异样的光芒,就像是在观察猎物一般,他嘴唇微动:“假扮一下我男朋友。”
周鸣脑袋上缓缓升起一个问号,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就被旁边的一抹红色给吸引了注意力。
他惊得从长椅上弹起来,喊道:“回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