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在贾母跟前儿回完话,又紧着去了梨香院,茜雪和红玉都正等着她。
红玉手里有某时某事进了哪样东西出了哪样东西的账目,茜雪手里则有她自个儿的一份物品明细单,今儿交接,三人正好当面对一遍账库是否相符,才好不遗留任何问题的将库房交接给鹦鹉。
鹦鹉到后,先给两人告了罪,笑道:“劳两位妹妹久等,今晚还要陪我一起劳累,赶明儿、不行,明儿是宝姑娘的大生日,等后日或者哪日,两位妹妹得空,我请两位妹妹吃酒。”
红玉和茜雪都道她客气了。
夜已深,明儿都有事儿忙,三人不多闲话,当即就要开始。
红玉道:“姐姐刚来,不知道咱们哥儿的规矩,我先同姐姐说一遍。”
鹦鹉笑点头。
红玉道:“咱们哥儿的规矩只有三条,一是知道哥儿是咱们的正主子。”
鹦鹉笑容不变,心里却微微一跳,只觉得这‘规矩’是不是特意来敲打她的。
“第二条,哥儿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鹦鹉道:“这条我没太明白,哥儿吩咐什么做什么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何还要特特提出来?”
红玉解释道:“这一条,照我自个儿的理解是有两个意思,一是有时候哥儿吩咐的差事,和别的主子的不同,我们得听哥儿的。”
鹦鹉蹙眉道:“那若是同老祖宗、老爷、太太的不同,也……”
红玉笑道:“所以才先有那第一条。”
鹦鹉收敛心神点了头,又问:“那第二个意思是?”
红玉道:“第二个意思是哥儿有时候吩咐的差事,我们听不懂,不明白哥儿的用意,但也不用问,直接照做就是。”
“比如?”
红玉笑道:“姐姐这样突然问我,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总之就是哥儿事情多人又忙,哪有工夫件件事情和咱们奴才交代清楚,所以照做就是,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鹦鹉面色微赧,“我可能已经坏了哥儿的规矩了。”
“这话怎么说?”
鹦鹉道:“今晚哥儿去大太太那边,花了五千两银子接手大太太的楼房,我觉得这买卖不合算,问过哥儿缘由,劳哥儿给我解释了一大堆。”
红玉笑道:“这算不得坏了规矩,姐姐之前不知道规矩,我们哥儿说了,不知者不怪,但若是知晓规矩后再犯,哥儿极重规矩,是一次也不会宽宥的,那潘又安月钱的事儿,姐姐可能也听说了,他就是往外说了自个儿的月钱,这其实不算是哥儿的事儿,哦,忘了同姐姐说了,哥儿的第三个规矩是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就这么一件其实并不太关着哥儿的事儿,哥儿也罚了他三个月的月钱呢,若他说的是别的什么真关着哥儿的事儿,这会儿,好些的话,挨一顿板子,若不好,只怕已经不能进府了。”
鹦鹉心头怦怦乱跳,拿不准这三条规矩和那个不知者无罪,是不是都是冲着自个儿来的。
红玉道:“姐姐记下了吗,若记下了,我们就开始吧。”
鹦鹉压下异色点点头。
正好今晚哥儿不在,三人便从屋里现摆着的东西开始,一件件瞧清楚检查好后对账划线,再重新造册。
盘东西对账是个细活儿,尤其府里才出了假货赝品的事儿,鹦鹉瞧得很仔细,所以只屋里的两架多宝格就盘了大半个时辰,再到库房,三人直点到天边微微放亮,也还没过完一半,这还没算布匹毛料和衣裳配饰那些个小东西。
到时候要回去伺候哥儿早起上衙了,鹦鹉站到门口,看着茜雪锁上门,将钥匙给她,等她回来再接着理。
鹦鹉拿着钥匙打着灯笼往荣庆堂走,灯笼一晃一晃的在她脸上打出光影,鹦鹉走了一会儿,突然住脚,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不知是因为熬夜疲惫,还是天色昏暗,她的神色看起来很恍惚。
到底作为大丫鬟的基本素养还在,鹦鹉在宝玉屋里丫鬟的辅助下,没出差错的伺候贾荞早起洗漱穿戴好,在为贾荞戴上官帽的时候,鹦鹉眼里才有什么东西好像终于落到了实处。
袭人则有些愣神,晴雯几个只觉得这么一身小型的官帽官服瞧着好可爱。
正月里不用上学,宝玉邀请贾荞若不急,待省毕后,一起送黛玉上车,贾荞自是应了。
黛玉入宫,贾母和王夫人不免要多嘱咐几句,但这一日实在太忙。
除黛玉要入宫做女官外,今儿开朝,贾政和贾荞要上衙,再加上今儿是宝姑娘的大生日,本就有贾母发话说要好好庆祝,又因昨儿的闹剧,越发要欢闹喜庆,才好冲淡昨儿的争端隔阂,所以府里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但黛玉和贾荞登车各有去处,府里的忙碌和热闹与他们关系不大。
鹦鹉伺候贾荞走后,回去自个儿屋里收拾行李,鸳鸯见她眼下有些乌黑,奇道:“昨儿一夜没睡?”
鹦鹉点点头,“我刚到哥儿身边,对那边院里的规矩章程都生疏着,就多费了些时候。”
琥珀笑道:“咱们院里出去的人,还要现学规矩不成?”
鹦鹉手下不停,只笑了笑。
“哎,”琥珀生了好奇,“那边的月钱真有外头传的那么多?你去那边哥儿给你多少月银?”
鹦鹉笑着告饶:“前头说了月钱的那个才被罚了三个月月钱呢,你就别问我了,人家还是老人,我一个刚去的,不好才去,就坏了哥儿的规矩。”
“好吧,”琥珀心里有数了,笑说:“看来真有那么多,姐姐去那边院里发了财,可得请我们吃酒。”
鸳鸯笑道:“是得请,为你们哥儿,我可劳累得不轻,这会儿还要去开库房点银子呢。”
鹦鹉笑道:“你们就是什么也不做,就是我没发财,姐妹们只说想吃酒了,难道我还有不应的。”
两人都笑道:“这话说的明白。”
鹦鹉收拾好东西去了梨香院,鸳鸯去开库房自不用提。
另一面,凤姐儿也正开库房理东西,她将她嫁妆里好些放陈的药材和绫罗绸缎布匹毛料,还有去年的各样花灯,一些笨重的旧式样的锡器铜器等等,全收拾了出来,直装了五六辆车,因还拿了贾琏的一千两银子,又格外多收拾了两车东西。
若说府里只是忙,外头却是又忙又急又惊又乱。
贾政和贾荞连着宁荣二府都被人弹劾了。
御史能够风闻奏事,昨儿的事儿不知怎么传的,传得五花八门。
于是御史弹劾的缘由也是多种多样,首先头一个少不了弹劾贾荞受贿,弹劾贾政治家不齐,强占侄媳嫁妆,弹劾荣国府以次子为尊,坏了礼法,弹劾宁荣两府仗着贵妃娘娘权势欺压百姓,拉了一车假东西,强逼当铺换银子等等。
虽说朝里同宁荣两府同气连声的官员不少,但总有些政敌或是愣头青,巴不得踩着宁荣两府乃至贵妃娘娘扬名,每日上本规劝皇上举止的尚且还有不少。
所以被弹劾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上头的想不想办。
皇上将弹劾贾荞的折子留中不发,将弹劾宁荣二府以及贾政本人的折子发给了贾政,叫他自辩。
贾政自诩谨慎为官,从来循规蹈矩的人物,哪里经得起这个,立时请了好些交好的大人一同商议对策,又各处打听宫里的态度。
听贾政原原本本的讲了昨日之事,大人们心下如何作想的暂且不论,只告诉他可以推到下人头上,虽则也要担个治家不齐的罪过,可总比强占侄媳嫁妆和仗势欺压百姓好听许多。
至于以次子为尊,坏了礼法这事儿,爵位到底是赦老爷袭的,两家又在一个府里住着,只是中间砌了道墙,御史又不能到荣国府里头亲自去看,只不认就是。
贾政听罢,思来又想去,斟酌了又斟酌,直到快下衙的时候,才终于写好了一本自辩折子,赶着下衙前送进了宫里。
同样是做官,贾荞就比不得贾政的清闲了。
户部衙门的大门刚打开,状告禧乐园和康馨园为富不仁,以次充好,乃至楼房坍塌,为谋财,私放印子钱盘剥百姓,私设赌坊诱人倾家荡产,乃至官商勾结,威胁百姓、草菅人命等等的状纸,雪花一样飘进现审处。
直把两处说得十恶不赦。
两处楼房所在的县衙,更有几个得脸的管事亲自去击鼓鸣冤,鼓动百姓,不可放过这样的行业之害。
有人问说,这又不关你们的事儿,你们又没塌房。
管事义愤道,如何不与我们相干,这坏的是所有房产商的名声,我们这些个没塌房的尚且主动和户部签了保障业主权利的协议,这些个塌了房的,却还强硬着不认,这是要坏我们这一行的名声啊。
也有管事说,我们的楼虽然也塌了,但我们第一时间就认识到了错误,积极配合衙门,积极进行赔偿,我们这个行业不怕出错,但容不得没有担当的人,谁坏了规矩,不用业主闹,我们就要先揭发他们,惩治他们。
一面官司打得火热,另一面从商业上围堵人家,好些个酒楼银号、布庄茶场,摆明车马的围堵绞杀两家。
禧乐园和康馨园各有关系,寻常时候并不惧怕官司,但这样来势汹汹的官司,还是叫两家惊慌了,尤其商场上的一系列动作,若不能及时止住,必定伤筋动骨。
惊惧之余,也生恼,福安家园也没有签协议,为何唯独只提他两家的名字,只针对他两家,还不是拿他们当软柿子捏了。
于是也传出消息,贾小大人祖母的福安家园也没签协议,其它房产商不过假仁假义,欺世盗名,想要趁火打劫。
在县衙也派了得力的管事过去,煽动民意罢了,他们又不是做不得。
不用提他们的背景,福安家园就是最大的靶子,最大的把柄,连着贾荞也被他们拧了出来挡脏水。
这个消息被人很及时的传进了荣国府,鹦鹉、红玉和茜雪,一个跑荣庆堂,一个寻邢夫人,一个寻凤姐儿,着急忙慌二次传了消息。
贾母听了,一面恼邢夫人贪财,给府里惹了麻烦,一面犹豫还要不要给贾荞银子,要他接过这麻烦,一面叫贾琏去外头打听消息。
邢夫人听了,只恨不能立时拿了银子,将契书送到户部去,把麻烦全丢给贾荞,亲自带了人到荣国府催银子。
凤姐儿听了,则火速打点着理出来的几车嫁妆,叫人拉去当铺当了,把银子送去户部给贾荞。
邢夫人到梨香院自是没有寻到人的,反被贾母叫到了荣庆堂,当着王夫人和李纨,还有满屋的丫头婆子好一顿训斥,臊得邢夫人头也抬不起来。
终于贾琏打听得消息回来了,“老爷被人弹劾了,这会儿正和人商议怎么写自辩折子的事儿呢,我就去问了荞哥儿,荞哥儿说他早想到了,叫老祖宗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了结此事,必不会伤及荣国府和大太太的名声。”
说罢,叫了贾母的一个丫头,让她去寻凤姐儿传话,“叫二奶奶多多的备银子,先送五千两给大太太,好拿了契书去户部过了明路,再送一万五千两到户部,荞哥儿有大用,荞哥儿的几个小厮跟我一块儿回来的,现就在二门外等着,叫二奶奶赶紧。”
贾母听了,一面担心,“老爷为何被人弹劾?”一面心里更恨邢夫人,“你听听,多好的孩子,你还磋磨人家,想从人家身上刮银子用。”
一面叫鸳鸯赶紧把一万两银子送到荞哥儿的小厮手里。
“好好儿的日子,偏生出这么多事儿。”贾母这会儿哪还有什么给人过生日的心思。
二门外等着的赵天栋、赵天梁、赵伍、周盛、来富,连着包铁几个也忙得不行。
一面驾车拉着一车车二奶奶的嫁妆去当铺换银子,一面抬银子给邢夫人府上送去。
这一忙难免出错,赵天栋和赵天梁给邢夫人府上抬银子送过去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摔了,一大箱银子就那么洒了小半箱到街上,虽说没人敢过来捡,但也叫人看得清清楚楚,那箱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再有来富慌张的大叫,“做什么呢!小心着啊,不知道这几大箱都是银子啊!赶紧的小心着,给大太太把银子送过去!咱们好拿了契书去把福安家园的事儿了了!”
另一面去当嫁妆的赵伍、包铁几个,因着两次游街加上师爷报名的缘故,也早叫好些人面熟了,这么长的车队是要去做什么,难道又要撒钱了,快跟上,哎不是,往当铺去了。
在当铺外头,还能听到里头讨价还价的声音,这些都是我们小大人的母亲,我们二奶奶的嫁妆,都是好东西,你得给个好价钱!
啊又当东西了,小大人的母亲?小大人府上到底什么情况啊。
户部衙门里,外头关于福安家园的消息,和一些同贾荞有关的风言风语还没有传进来,因为户部自有户部的大新闻。
现审处的卷宗越堆越高,连胡大人都被惊动了,过来问说其余的几十家是否果真都签了协议,以及他们究竟怎么劝说的,怎么不用他们动手,人家自己打起来了。
贾荞简略的回完话,又被尚书大人叫了去。
等到中午,赵天栋几个送了一车一车的银子到户部,户部的人才知晓贾荞惹上的麻烦。
而贾荞亲自到食堂寻到了档房的官员,劳他为他办个手续,顺便让他抄了一份福安家园现已售出的房契明细。
这叫原本还笑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却烧了自身的官员又暗暗纳罕,也有人劝他,“大人要把福安家园过到自个儿名下?这可使不得,一来福安家园现下正是麻烦,二来官员可不能经商,大人的身份又敏感。”
贾荞只拱手郑重道谢,“多谢各位关心,虽则事情麻烦了些,但毕竟是我长辈,我岂可为了保全自身,而叫长辈的声名有损。”
这话众人信不信暂且不论,却是占住了大义,面上都是得夸的。
贾荞请档房的官员办完手续,又抄好明细后,寻到胡大人告假,胡大人欲劝又止,叹了一声,允了他的假。
贾荞就穿着官服,在户部衙门外上了马,带着三车银子并护卫及看客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去哪儿,哪能叫人猜呢。
贾荞走到福安家园,便停下来打听某某家现住在哪一处。
他虽从户部抄了房契明细,但房契上并没有写他们现住在哪里,而买了福安家园房子的人,大多是没有别的房产的,而租房的话,就难寻了,少不得要一家一家的打听。
一下午能打听到几家呢,说不得要这么寻上一天两天,才能把银子一家家的还回去,房契一家家的收回来呢。
错字没查完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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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