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政屿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目光冷的像是在看一坨腐臭的烂泥:“你还要怎样?”
“儿子,儿子……”杨晓霞跌跌撞撞的扑过来,额间的淤青混合着血污也顾不上擦。
她死死的拽住阎政屿的袖子,期期艾艾的哀求道:“你别惹你爸,你快给他认个错……”
阎政屿注视着这个被封建礼教蚕食了灵魂的女人。
在她扭曲的认知里,丈夫就是头顶的那片天,哪怕这片天早已经腐朽溃烂,她也要死死的抱住这唯一的依靠。
阎政屿沉默的将杨晓霞给搀扶起来,那声“妈”卡在喉咙里,终究是唤不出口。
“家暴违法,”阎政屿的声音清晰有力:“该认错的是施暴者,不是我。”
杨晓霞被他这番话震得浑身一颤,仿佛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
她非但没有被安抚,反而更加惶恐地拽紧阎政屿的手臂,枯瘦的指节几乎要掐进他肉里。
“儿子,你糊涂啊!”杨晓霞声音嘶哑,眼泪混着额角的血水往下淌:“什么违法不违法的,那是你爸啊,一家人关起门来哪有什么对错,你快……快给他赔个不是……”
她说着竟要往下跪,瘦弱的身子像片秋风中的落叶:“算妈求你了,这要传出去,咱们家可就完了,街坊邻里会怎么看?你让你爸以后怎么见人?”
阎政屿稳稳拖住她下坠的身躯,心头却涌起一股无力的悲凉。
如果杨晓霞的认知始终如此,就算是原主没有被那些混混一棍敲死,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家里的处境。
但阎政屿也知道,在现在这个年代,家丑不可外扬的训诫像一道枷锁,让多少苦难在四壁之间无声的发酵,女人忍受丈夫的暴力,并不是出于懦弱,更是被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宿命论,紧紧束缚着。
阎政屿更清楚,这是整个时代投下的阴影,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可以轻易改变的。
“该见不得人的不是我,更不是你,”阎政目光如炬,声音沉静:“是他,阎良。”
阎良摇摇晃晃的站稳,被儿子反抗的羞辱和未散的酒意在他浑浊的双眼中燃烧。
他猛地抄起脚边的一个空酒瓶,踉跄着朝着阎政屿的方向扑来!
“狗日的小杂种,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才是爹!”
面对这毫无章法的攻击,阎政屿眼神骤冷。
他不退反进,在酒瓶呼啸落下的瞬间,侧身避开,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对方持酒瓶的手腕,狠狠一拧,右腿膝盖同时重重顶向其腹部。
“呃啊!”阎良惨叫一声,整个人蜷缩成虾米状,酒瓶哐当一声落了地。
“反了!反了!”阎良弓着身喘着粗气,突然摸到了腰间的皮带,他面色一沉,就要抽出来。
但阎政屿的动作更快,他直接将阎良的手臂反剪,一把将他那张狰狞的脸按进了满地的脏污中。
又用那条沾着油污的皮带,反扣住阎良的脖颈。
“呜……呜……”
男人在恶臭中徒劳挣扎。
阎政屿用膝盖抵住阎良的后心,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顿:“看来你是真不明白,这身警服意味着什么。”
就在阎良挣扎着想要继续咒骂时,阎政屿手上骤然发力,只听咔嚓两声脆响,伴随着阎良杀猪般的嚎叫,他的两条胳膊已被利落的卸了下来,软绵绵的耷拉着。
“嗬……”
阎良疼得额头青筋暴起,他张着嘴,除了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竟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这种精准而专业的手法所带来的剧痛,远比以往他打架斗殴时受的伤要强烈百倍。
阎政屿揪着阎良的头发迫使对方抬头,逼他直视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孩:“从今天起,这个家的规矩,就由我这身“狗皮”来定。”
阎良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好似在叫嚣着疼痛,冷汗混着污秽淌了满脸。
他隔着朦胧的视线,瞧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
阎政屿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一股源自于本能的寒意,从尾椎骨直蹿上天灵盖,让他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你再敢动她们一下,再敢拿一分钱去赌……”阎政屿的手微微收紧,逼得阎良又是一阵痛呼。
“我就用这身“狗皮”送你进去吃牢饭,”阎政屿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阎良浑身一颤:“你要不要试试看?”
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阎良清晰的认知到,阎政屿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真的敢把他送进去!
阎良眼珠子转着,满脸惊恐,却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的大放厥词:“我……我知道错了……”
“别打了,别打了……”
杨晓霞终于从恐惧中找回一丝力气,她跌跌撞撞的扑过来,用那干瘦的身躯死死的抱住了阎政屿的腿:“你怎么能打他呢,他……终究是你爸啊……你这样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他不是。”
阎政屿斩钉截铁的声音将杨晓霞所有的话语都给噎回了肚子里,她猛地瞪大了眼眶,惊恐万分,嘴巴微张着,连呼吸都似乎忘却了。
阎政屿直直的对着杨晓霞的眼睛,一字一顿说的极其认真:“他不是我爸。”
杨晓霞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僵在原地,阎政屿轻而易举就掰开了她的手。
可杨晓霞已经全然顾不得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的旋转。
阎政屿知道了!
他又知道了多少?
杨晓霞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却仿佛是塞满了沙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阎政屿不再理会杨晓霞,他猛地松手,任由阎良瘫软在污浊中剧烈咳嗽。
他转身走向角落,在妹妹阎秀秀的面前缓缓蹲下。
十六岁的少女本该亭亭玉立,可眼前的阎秀秀却瘦的可怜,她蜷缩在墙角,像株缺乏日照的幼苗,身高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洗的发白的的确良衬衣空荡荡的挂在身上,露出伶仃的锁骨,蓝布裤子短了一截,纤细的脚踝上布满了被殴打后落下的伤痕。
阎政屿抬手,轻轻抚开了她额前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碎发,露出一张清秀,却写满了惶恐的脸。
阎秀秀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脏兮兮的手紧紧的攥着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阎政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沉稳得令人心安:“别怕,哥哥回来了。”
阎秀秀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紧接着怯生生的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阎政屿警服的衣角,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
这间屋子里的气息依旧是那样的令人窒息,但阎秀秀心中的那块由恐惧构成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她小心翼翼的,极轻微的,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不可察的音节:“嗯。”
没有人搀扶的阎良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那两条脱臼的手臂无力的垂落在身体两侧,像两根软绵绵的面条一样,在空中晃荡。
他现在打不了人,只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劝架劝了一半又跑路的杨晓霞:“你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杨晓霞逃避似的背过身去,用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屋……屋子里太脏了,我来打扫一下……”
“不用。”阎政屿朗声拒绝,他抬脚走向阎良,在对方惊惧的目光中,手法精准的握住了他的肩膀。
伴随着两声利落的脆响,脱臼的胳膊瞬间复位。
阎良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听到阎政屿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现在,把你弄脏的地方收拾干净。”
“你个龟儿子……”
“嗯?!”
阎良咒骂的话语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直直对上了阎政屿充满威压的眼眸,他轻轻勾了勾唇角,缓缓开口道:“怎么,胳膊又不想要了?”
阎良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恢复知觉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再不敢去看阎政屿的眼睛,佝偻着身子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
阎秀秀的双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她从没想过,这个宛若一座大山一样带给她恐惧的男人,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她看着阎良狼狈地擦拭着地上的污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原来这座压的她喘不过气的大山……
也会弯腰,也会害怕。
阎秀秀悄悄攥了攥阎政屿警服的衣角,布料粗糙的手感,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一瞬间,一个陌生的念头破土而出。
或许……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在深夜被打砸声惊醒,再也不用抱着妈妈瑟瑟发抖,再也不用害怕回家。
又一滴滚烫的泪滑落,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
在阎良将整个屋子全部打扫完后,阎政屿再一次拦在了他面前。
阎良眼神躲闪着,说话也有些磕绊:“我都弄干净了。”
阎政屿将手伸出,语带威胁:“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阎良眼珠子转了转,想要寻求杨晓霞的帮助,可奈何杨晓霞完全沉浸在阎政屿可能发现了换孩子的真相当中,根本顾不得他。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将一堆皱皱巴巴的毛票都掏了出来:“就……就这些,没了。”
第二天一早,阎政屿乘坐公交回到了单位给他分的宿舍,这一次,他带上了杨晓霞和阎秀秀。
杨晓霞是县里纺织厂的女工,现在工厂效益不好,工资降了许多,阎秀秀则是辍学在家,整日里干着家务。
去派出所上班之前,阎政屿把昨天从阎良那里搜刮来的毛票全部都拿给了阎秀秀:“先在这安心住下,饿了就去买点吃的,不用怕花钱。”
阎秀秀双手紧紧的攥着那叠钞票,眼眶泛红:“我知道了,哥。”
——
一迈进派出所的大门,阎政屿就直奔档案室,在积着薄灰的未破命案卷宗里,果然找到了王玲玲的名字。
只不过案卷薄得令人心沉。
案发地点在昌安镇,并不属于滨河派出所的辖区,记录也只有寥寥数语。
“柱子哥,忙着呢?”阎政屿摸到了赵铁柱的身边:“跟你打听个事。”
当年正好是严打的时间,遇到一个这么恶劣的案子,很多负责刑侦的警员都参与其中,赵铁柱也是其中一个。
“小阎啊,头上的伤好利索了?”赵铁柱闻声慢悠悠的从文件里抬起头,顺手将烟蒂摁灭在搪瓷烟灰缸里:“你说。”
阎政屿把卷宗放在桌子上:“我想了解一下这个案子。”
赵铁柱信手翻开一页,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神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怎么突然想起这桩旧案了?”
他下意识的又去摸烟盒,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那案子……唉……”
“当时我们都扑上去调查了,可线索太少,最后就成了悬案,现在想起来,我心里头还憋得慌。”
阎政屿上前倾身:“能详细说说吗?”
“王玲玲……”赵铁柱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声音沙哑:“那现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是在村子西头那片荒废的河滩发现的,那晚雨下的很大,冲刷掉了很多东西,”赵铁柱夹着烟的手无意识的抖了一下:“她当时就躺在一片泥泞里,穿着一件碎花裙,但早已经被撕的不成样子。”
赵铁柱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情绪:“她身上,光是肋骨就断了四根,左腿和右臂都扭曲着,是被人硬生生打断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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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