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辛歌很早就起了床,吃完早餐后正打算进厨房把碗洗了,却听见门铃响了。
她手忙脚乱地跑去开门,看见住在自己对门的那个男人正斜倚在门口,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不友好三个字来形容:“我听说你最近老跟人打听我?”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一些喜好而已!”辛歌耳根子变得通红,绞尽脑汁地思考说辞,“因为我……我想给你送个礼物,你最近不是帮了我不少忙嘛。”
“辛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有感恩之心了?”贺瑞平仰起英俊的面孔作回忆状,“我记得有天你让我拿了……我数数啊,往少了数二十几个快递吧,然后还帮你丢了两趟垃圾,你可是一句谢谢都没说呢。”
当然了,那天要不是老谢拼命拦着,他非得把她往死里揍不可。
辛歌难堪地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叫苦,靓靓之前作的妖,现在报应全降到她头上了。
贺瑞平见她一声不吭,主动开口问:“所以得出结论没,我的喜好是什么。”
“喝酒、抽烟、各种极限运动。”
辛歌默默在心里添了句,反正都是些费命的。
“嚯,打听得还清楚。”贺瑞平勾了勾嘴角,隐约流露出一股子嘲讽的意味。
辛歌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犹疑地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冒昧的问题吗?”
“不可以。”贺瑞平的眼里带着几分顽劣的挑衅,“知道冒昧还问?”
“……”辛歌无言以对地看着他,眼神既无措,又无奈。
见她露出这副小表情,贺瑞平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叹痛快,这才慢条斯理地从嘴里吐出一个“问”字。
辛歌见他让步,开心地笑了笑,决定循序渐进:“你以前……是不是物理很好啊?”
“一般吧。”
闻言,辛歌在心里暗诽他这分明是胡说八道,却听见他轻哼了一声接着说:“就接近满分的水平。”
“那你以前有没有参加过什么比赛啊,比如……”辛歌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全国物理竞赛?”
没想到男人听后脸色立马阴了下来:“你问这个干嘛。”
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辛歌心里略微慌了阵脚,暗自猜测是不是那次比赛结果不理想,他才不愿听人提起。这样想着,她正打算开口转移话题,却听见男人用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说:“得了一等奖。”
不愧是他,辛歌在心里感叹。全国物理竞赛的一等奖啊,那都达到被清北预录取的标准了!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搭在腿侧的手,想要为他拍手鼓掌,却听到他清冷的声音还在继续:“却失去了最宝贵的。”
辛歌的手僵在半空中,然后默默地垂了下来。
她清水似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努力用不那么沉重的口吻问:“什么最宝贵的啊?”
男人与她静静对视着,深邃的眼底竟逐渐泛起了润泽的光。唇也缓缓翕动着,像缺氧的鱼儿。
这是辛歌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那神情无疑是悲伤的,但在这层悲伤的内里,她感受到了绵密的无力。
她不知道他在无力什么。
是无力挽回,无力释怀,还是无力提及?
最终,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轻到让人难以察觉,语气里带着股妥协:“我不想说。”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辛歌赶紧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那你成绩这么好,肯定考上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学吧?”
贺瑞平从刚才坠到谷底的情绪中缓缓抽离出来,语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无所谓:“没念大学。”
辛歌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点微弱的声音来:“……为什么啊?”
“因为没有必要。”贺瑞平十分平静地说。
“怎么会没有必要呢……”辛歌喃喃道。每一个上高中的学生,哪怕是表面上看起来再不学无术的,心里也一定都装着一个上大学的目标吧。没有人深究过上大学的真正的意义,但既然天底下的学生都千军万马地要过高考那座独木桥,就肯定是有必要的。不然他们被禁锢在教室那方弹丸之地十余年载是为何呢,总得收到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回报吧。
见男人不说话,辛歌轻言细语地说:“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其他不如你的学生都有大学上,你却没上。”
“我为什么要和不如我的人比。”贺瑞平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为了自己呢?”辛歌垂下头,“为了有文化,为了有前途。”
“好巧,我人生里最讨厌的,就是这两个词。”贺瑞平笑里带着几分戏谑,一字一句地说,“文化,只是好多人那阳奉阴违的上进心的遮羞布罢了。而前途,是我见过的最假大空、最虚无缥缈、最缺乏实际思考的词。”
这次,轮到辛歌哑口无言了。
见她没说话,贺瑞平笑了笑,问:“你今年多大了,我听老谢说你还没满二十?”
辛歌点头。
“那你还小……成年了吧?”
“前几天刚满了十八岁。”辛歌乖乖回答。
贺瑞平看着她垂下的纤长睫毛遮住了整个瞳孔,像蝶翼一样轻轻颤动着,心下不由得一阵恍惚。他在想,记忆中的她,正是永远停留在了这个年纪。十年后的今天,这个世界上,没有她的存在了。
那一刻他不知是在对谁说,声音不同寻常的柔和:“上学的时候,老师都说,考上大学了就会有前途。其实这是为了让学生继续往前走编造出的谎话,必须得让他们以为前方有个什么在等着他们,他们才会对前路有所期待。所有高中生都在为了上大学而奋斗,可是大学这个东西……怎么说呢,分数够了就能上,所以很多坏人也可以上呢。”
坏……人。辛歌在心里默念。
见女孩陷入了沉思,贺瑞平笑了笑:“反正读大学的人,要么是努力想要活到平均线,要么是为了满足身边人的某种期待,真正有想法的人就如同大浪里沉下来的沙……所以最终也都活得大致相同。这不就是大多数学生所追求的么,活得中庸没关系,只要别被洪流撇下就行。”
他顿了顿,喃喃道:“这样的教育,又能带给我什么意义呢,反正我已经在洪流之上了。”
“我怎么听出了一股优越感?”辛歌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感慨万千,他还是那么有自信,与她是两个极端。
“那是你耳朵的问题,我哪里配拥有什么优越感呢。”贺瑞平无辜地耸了耸肩,嘴边勾起一抹浅笑,“刚刚跟你说了我最讨厌的词,那你想知道我最喜欢的词是是什么吗?”
“是什么?”辛歌问。
“分寸。”贺瑞平眼里闪烁着清傲的光辉,叫辛歌一时竟无法移开视线,“在我看来,人生就如烹饪,这偌大的世界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厨房而已。最终做出的菜,必须要调和出一种美好的口感来,过咸过淡都不行,人生也是如此。庸庸碌碌不可,雄心壮志不必。”
辛歌默默地听着,最后忍不住抬起头问了句:“所以……你很会做菜?”
“我……不会。”男人轻咳一声。
然后在心里骂骂咧咧。自己搁这儿谈人生呢,她倒好,本末倒置。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辛歌笑了笑,收起方才语气里的调侃,正色道,“你不过是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生活方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她都明白的。
闻言,贺瑞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恩”,然后开口问:“怎么了,你想回学校念书了?”
“是啊。”辛歌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她不是他,有拿捏分寸的资本。他在家躺着就能有钱赚,也没有什么需要他鞠躬尽瘁的大事业,可以做到人生得意须尽欢。可她没有家业,现在甚至连家人都没有了,她只有拿到一个大学文凭,才能活得稍微像样,正如他所言——努力活到平均线。
“迷途知返挺好的。”贺瑞平难得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吗,我还认识一位辛歌,她是个超棒的女孩子呢。”
然后又嫌弃地看她一眼:“你可不许丢了她的脸。”
说完转身离开。
看着他高大挺阔的背影,辛歌心里涌上一阵融融的暖意。
原来他还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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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歌绞尽脑汁地想送什么礼物给他。
毕竟话已经跟水似的泼到了他跟前,她收不回来了。
都说送礼物得投其所好,可他的爱好是什么,是烟酒。她是绝对不会送这两样给他的,她才不姑息养奸呢。
那送什么好呢……送保健品吧,对身体好。
辛歌的脑子里自动响起了“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的广告语,不由得心下一动。送脑白金应该错不了,想当初她看电视的时候,不管换到哪个台,都逃不了这个广告,也称得上是家喻户晓的品牌了。
辛歌越想越满意,就这样愉快地决定送脑白金了。
下午,辛歌高高兴兴地提着一盒脑白金跑去敲响了自家对面的门。
过了好久,她才听到有人叮叮咚咚跑来开门的动静。门打开后,贺瑞平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男人身上戴着一个粉色的围裙,手里还握着一把粘着菜叶的锅铲。
贺瑞平见她露出这副表情,赶紧掩耳盗铃般把锅铲往背后藏了藏,神色有些不自然:“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给你送礼物。”辛歌赶紧将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他。
贺瑞平瞥了眼她递来的东西。如果他视力没有衰退的话,袋子上面写着的那三个大字应该是:脑、白、金。
不是,现在市面上还买的着这玩意儿啊?他还以为这个品牌早就倒闭了呢……他的脑子里甚至开始恶毒地浮现出一句言之过甚的话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怎么?”辛歌见他表情不太对劲,说得文雅点,就跟食屎了似的。她先前也已有预感他不会对这个礼物感到满意,心里越发的虚,小声问,“是不是不喜欢啊?”
“你说呢?”贺瑞平用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她,“我喜欢个……”
“小贺啊,是小辛来啦?”身后传来老谢的声音。
……个屁。
贺瑞平悄然吞下了后半句话,转过身对老谢笑呵呵地说:“是啊,你最喜欢的大闺女儿来了。”
辛歌赶紧笑着对老谢打了个招呼:“谢叔,我来啦。”
“快进来坐啊,吃饭了没?没有的话就在我们这吃吧,小贺正在做呢。”老谢一脸慈祥地看着辛歌。
贺瑞平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心里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这老谢咋就没用过这种表情看他呢。
“不用啦谢叔,我过来就是给贺瑞平送个礼物,他这些天帮了我不少忙呢。”辛歌笑着摆手。
“就这。”贺瑞平提了提手中的脑白金,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语。
“呀,脑白金好啊,收礼就送脑白金嘛!”老谢满意得连连点头,还朝贺瑞平说了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小辛啊。”
贺瑞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谢谢你全家。”说完转身走进了屋里,赤.裸裸地毫无诚意。
“别理他,进来坐啊小辛,和我们一起吃饭,今天难得小贺下厨呢。”老谢热情地说。
辛歌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下来。
脑白金打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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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