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左有几日没来看过那小朋友,左右也不是真的小孩子,有他先前放话,在那一座偏僻山峰上活着总该还是容易的。
他正为先前的消息焦头烂额。
此次远古战场遗迹空间的事闹的颇大,连家里那边都有了些消息,一路传过来的时候,外头应该也已经闹的满城风雨。
遗迹空间,天清宫一处入口坍塌。负责打开洞口的三位长老重伤,其中更是有一位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两处空间链接之地坍缩,那一瞬间的反噬险些要了他的命。
一位化神修士几近陨落,这在旁的时候可是大事。但如今却也不得不被放在一边。
只因宋国以天清宫为中心,几乎周边数万里的宗门精锐,此时都在那战场遗迹空间之中。入口坍塌,他们恐再无回到这片大地的时候。
据说此次也有几位顶尖家族势力的年轻一代进去了那遗迹空间,且因为是独立的空间位面,便是魂灯也做不得数。一进去,便是生死不知。
先前遵从着郁家老祖的意思,郁左没有进去。但是就他所知,郁家也有个拜入别宗的堂弟,此时应当也在那一片空间中。
他正捏着玉简垂眸思索,额发两侧的银坠子微微晃动,有一少年声音在屋外响起。
“我来找郁师兄。”
“少主此时正在休息,不便见客,庄道友还是回吧。”
外头的少年沉默片刻,似乎还是不死心,干脆扬声道:“郁师兄,我有一事要同你商议!”声音被真气裹挟着,硬生生闯入了那庭院之中。
“诶庄道友!”
那院外的小厮似乎不很乐意,正要阻止,却听里面有一男子声音。
“让他进来吧。”
郁左一扬手,门户便大开了。
身穿青色服制的少年长高了些许,已经有了青年人的模样。瞧着也有近八尺*的身量,他身上没坠着什么剑啊刀之类,干净异常,连称得上饰物的也不过就是头上的帷帽。
庄飞白行了一礼,这才慢吞吞走到他的面前,声音从帷帽下传出来:“我想知道,遗迹空间,到底怎么了?”
郁左一愣,终于还是来了。他手指动了动,桌上的茶盏就自己飞起来,杯中的茶水很快满溢。
“你已经知道了吧,外面风雨满城,想也知道瞒不了多久。”面容妖冶的男人摇摇头,脸上有些苦涩:“我也不过是前些日子刚得到的消息,你想的没错,遗迹空间确实出了问题。”
庄飞白没有坐,那杯茶水他也仿若未闻。他的目光穿过帷帽的白色纱帐落在郁左脸上,有些冷。
“入口果真坍塌了吗?”
郁左点点头:“是,连上三宗的化神修士,都有一个因入口坍塌遭到反噬,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那师兄他们还能按时出来吗?”
听他问出这话,郁左表情未变,但下意识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喝了一口茶水,只觉得满嘴苦涩:“不知道,恐怕很难。”
庄飞白手掌猛的紧握。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杯子里的茶水见底,郁左才又听见他有几分滞涩的声音:“宋国内……我们大宋国境内,可还有别的法子能出来吗?传送阵之类?”
宋国八百万里疆域,这数字也不过就是个虚数,想来除了皇宫里那位人皇,也没多少人能弄清到底具体有多大。
这广阔疆域里,也许还有其他细碎的未被发现的链接之处,只是若想找到这样的传送阵……
不亚于大海捞针。
且就算是找到了,谁有能知道那新的入口链接之处,与原先的扶摇城有多远?那些宗门弟子是否能够被寻找到?又能否活着出来?
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了。
可面前的人太执着。他站在那里,像是一棵挺拔的小白杨,背脊笔直,不得个回答便要扎根在那似得。
郁左犹豫半晌,点头又摇头,将这其中的困难都说清了,最后便是他也觉得嗓子有些干哑,又抿了一口茶水:“难如登天。”
庄飞白没再说话。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帷帽的一角因为他的呼吸微微的、有节奏的上下起伏。
又过了很久,郁左才又听见他的声音。“我知道了,多谢郁师兄。”
白衣少年很快转身离开,步伐很缓慢,如他来时一般。
郁左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惊诧。天才他见过无数,可像面前这位少年这样进步神速的,着实不多。
前些日子刚突破了筑基境界,如今似乎就已稳稳停在筑基前期了。以他这样的速度,只怕赶上他师兄边易,也不过是十几年内的事情。
心中微微一叹。
边易也算是个难得的有天赋的,早年离宗游历的林晓枫更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早突破筑基大圆满。而现如今这位师弟比他两位师兄师姐都还要夸张。
难不成……这不苦峰出天才不成?
他手掌一招,一壶酒就出现在掌心。他仰头喝了一口,想起自己那位师妹。
勿恶峰上弟子众多,近五十人,其中男女弟子各半。可他对这位段烟师妹,还真算是关照了。
只因为她确实聪慧伶俐,话也不多,好奇心不强。
如今也都随那些天资聪颖之人困在遗迹空间,不知生死。
也不知道是否他多思…他目光又落在门边。此时大门已合上了,看不见那少年的身影,也好像从没人来过。
他总觉得这少年身上有股让人不舒服的劲儿,可这感觉没来由的,追根溯源也想不明白个所以然。只是他心里留了道印子,隐隐觉得要出什么事儿。
于是他开口:“去,找人盯紧了不苦峰,别让他在这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来。”
“再找人回家去,若有什么关于遗迹空间的消息,务必确保第一时间送到我的手上来。”
阴影里有人应声,侧边的窗户开了又关,屋里并没什么异样。妖异男子仍端坐在桌边喝茶,鬓边垂落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
庄飞白回了不苦峰,路过一处山腰处的洞府,脚步停了片刻。
这里已经空了一段时间,再有三天便是一月。洞府的主人不在,此时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
在另一片空间,便是魂灯都没了意义。他们能做的,只有等。
“师兄…万望平安。”
话分两头,另一边的边易非常平安,他正在一边揣着手看那片空地上三人的缠斗,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模样。偶尔还能悠闲地点头或者摇头。
杜寒松是筑基后期,那对他们出手的,使了一把大刀的男人与他同一修为,却离圆满只差一线,略强一些。按理来说,两人应当平分秋色,差也不该差的太多。
只是,那刀影上带着浓浓的血气和杀气,这位使刀的修士,手里恐怕至少有五十条人命。而杜寒松常年在青阳宗苦修,大多数时候也只不过当个地头蛇、土地主,也就只能和同门呛呛鼻子,真的拼杀确实没有的,经验也欠缺些。
如此一来,两人方一对上,杜寒松便落了下风。
对手步步紧逼,杀气冲天,几乎每一招都是奔着至杜寒松于死地去的。而后者相比之下就更加畏首畏尾,反而一时被打的只能防御。
段烟加入后情况略有好转,从单打独斗到两人合理,也能牵制住那陌生男人。但两人的配合也很生疏,一时半会儿并不能真的站到什么便宜。
边易在一旁看着倒是一点也不心急。
他留意之下,发现有不少原本端坐在此的修士,打的似乎也都是同样的主意。他们都在等待来此留下灵魂印记的修士,等他们踏上平台,便出手进行截杀。
——对于实力强者来说,这些从秘境空间不同方位不远万里地赶过来的修士,可不就是实际意义上的“送菜的”吗?沿途的宝贝机缘无数,与其自己辛辛苦苦九死一生的去夺宝,还不如在这里直接将带着宝物零植的人杀掉,夺了乾坤袋,自然宝物也跟着易主。
就这半盏茶的功夫,这片巨大的龟背上,就已经有多处爆发出不同的法术光芒,时而还有不同的声音或惊讶或怒骂。
一时之间乱的很。
那杀人刀此时有有些烦躁。
他运气不错,传送之地离这扶摇城很近,没用两三日便赶到这里。
当然,他初来的时候也与人拼斗过,只是那人实力略差一线,两人来回数百回合,终于拼着重伤将那人斩于刀下,献血溅了一地。可收下了对方的乾坤袋,他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以这种方式夺宝,又快又有效率。
渐渐地,这里的很多人都被他打劫过,他也有了一些名声。
他选人也是有些独到之处的,一般专挑两人结伴者下手。
这秘境空间危险重重,一人独行者,能从数百里千里之地能平安赶来这里,身上若非有大气运,便是有足够强横的实力了。一般都是硬茬子,他去截杀,反而容易阴沟里翻船。
而高于两人者,敌众我寡,他自然双拳难敌六手。虽然他自信寻常筑基中期后期修士敌不过他,可超过三人他也是着实是要掏些家底、费些功夫的。那就怕螳螂捕蝉,两败俱伤之时被他人捡了好处。
几相对比之下,反而是两人结伴同行的,是最好下手的。而女修,又是其中之最。只因大多女修并不着重炼体,一时偷袭很容易得手,便更好应对些。
这次便是。他虽然知道此三人有些棘手,但他仔细观察过,这三人自从露面,并未有什么熟人。外表稚嫩,神色天真,身上的袍服也有些破旧,想来应当是小门派出身。
他在这里等了近一个月,这样的弟子袍服也不过见过两三个,此时都不在这里,想来同门之间很难支援。
两个小年轻带一个修为弱的不堪一击的小姑娘……只要他将那小姑娘杀了,另外两个他拼上些法宝,也有信心能够一战!
这三人便是他选中的收官之战。只要拿了这三人的乾坤袋,他便决心离开这广场寻一个地方静修,等待秘境空间通道的再次开启。
本来如此,本该如此。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看起来稚嫩的像雏鸡似得三人,居然都还有些手段!
他的刀速度极快,修行的又是迅猛的功法,若在人毫无防备之时偷袭,若非遇到些大门派的精英弟子,寻常人根本反应不及,便是不死,也会受伤!
可那小姑娘身上却不知有什么法宝,竟挡下了这一刀,未造成什么伤害不说,反而打草惊蛇。
面前这使一把巨剑的青年,虽然动作有些许稚嫩,可那大剑却不知道是用什么打造,竟重的很。与他的血刀相撞之间,巨大的力道顺着刀柄传入掌心,震得他虎口发麻!
而另一个小姑娘,明明是不起眼的修为,可一根诡异莫测的金色长绳,竟像暗处的蛇一般,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偷袭得手。且他直觉精准,只怕那长绳应该至少是玄阶法宝,若是被捆缚住,才是真的再无反抗之力!
那从未出手的青年,余光扫过,此时还老神在在的点头摇头,丝毫不慌,也没有出手的意思。似乎非常确定这两人能将他制服。
之前百发百中,让他有些大意了,竟一时之间挑了这么难缠的对手!
心思电转之间,立刻便萌生了退意,攻势渐渐转变为防守,脚下也有了回转之势。
却听远处那青年笑了一声,声音清朗明亮:“你二人若再磨蹭下去,他就要跑了。”
“混蛋!偷袭老娘还想走!把宝贝交出来!”
“哼哼,走?”那巨剑骤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浓郁的火系真气在其上缠绕,在空气中散发出阵阵让人心惊的能量气浪。
杜寒松似乎明悟过来,手下的巨剑也直逼要害,几番缠斗,硬是拖住了他的脚步。而那少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持长绳,暗自封住了他的退路!
一时间,两人将那男子打的节节败退!
“我看你走去哪里!给我死!”
杜寒松一剑斩下,那人脸色连变之间,一口金色小钟悄无声息的钻出来,骤然在他面前放大。
咚!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震起一片扬尘。那钟转瞬之间变得极大,将男人罩住,令人胆寒的巨剑便只重重劈在那口黄色小钟的表面。
铛———
巨剑与钟相碰,洪亮的厚重的声音在广场上传开,引来不少好奇的视线。
一旁观战的边易也有些讶异的看着那口黄色小钟。这倒是一样不弱的防御法器,杜寒松那一剑显然是有些说法在里面的,却没想到轻松就被那黄色小钟拦下,连一点破损也没有。
钟的表面有些玄奥的符文,此时被激活了似得,如同水里的游鱼,在那口钟的表面游弋,散发出某种温和的、暖融的白光。
铛……
“山河钟!开!”
“给我死吧!”
有些闷闷的吼叫从那口钟里传出来,紧接着那些符文游走的速度便骤然加快。白光流转之间,竟好像将那黄色小钟包裹,整个染成乳白色。
边易心里升起些奇妙预感,下意识出手。两只手伸出去一抓,正围攻那金色小钟的杜寒松和段烟便被他隔空摄过来,退离了那小钟周围一段距离。
“你做什么……”
杜寒松正要说话,却见那本内敛温和的乳白色突然明亮起来,竟像是这广场上的一轮太阳。令人胆寒的威亚散开,下一瞬间,令所有人都短暂失去听觉的剧烈爆炸声,在广场上响起……
轰————
整片赑屃广场似乎都有些晃动,有些实力弱些的当即便被震的脑内轰鸣。
而段烟杜寒松两人,离那黄色巨钟最近,伤也最严重。
段烟一时不查,被炸飞出去,好在她那道护身法宝起了效用,性命倒是无忧。只左边半边手臂被炸的皮开肉绽,少女的脸色骤然便因剧痛通红,又瞬间苍白。
而杜寒松就更惨烈些。因为他转身过来要数落边易,整个后背对着爆炸中心,此时整个都有些血肉模糊,人瞬间就被炸晕,直直的脸朝下往地上倒去。好在是内里衣裤的材质比较抗造,才没闹出更大的笑话。
那黄钟所在之地,因着这爆炸,扬起一片飞尘,一时间那男子便隐去了身形。
边易身形一动,下一瞬间便出现在杜寒松面前将人接住。
段烟此时状态也极差,踉跄两下便要昏过去。边易本要再去接她,却见那柔弱的少女硬是一咬牙,稳稳的站住了。
她反应很快,在身上连点两下,手一抹乾坤袋,立即拿出两瓶丹药,不要钱似的全部塞进嘴里。随后立刻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边易看她一时无恙,转头看着那被烟尘遮挡之处,眸光黑沉。
一时不察,竟让两位同门重伤至此,险些没了性命!
他一手捞住杜寒松,一手抬起,衣袖一扬!
那滚滚烟尘便瞬间被一股劲风吹散,先前那口巨钟果然没了踪迹!
“我看你往哪里跑!!”
青年的声音宛若洪钟,竟似乎比先前那声钟鸣还要厚重响亮。
“给我滚回来!”
说罢,他目光一厉,转头朝向某个方向,手掌一抓!
“你……你到底是谁!”尖利的声音响起,狼狈的男人便现了身形,有些不受控制的朝边易飞来。
边易冷笑一声,手掌掌印连变,随后一掌拍出!
巨大的青色掌印骤然冲出去,带着一股让旁观者都忍不住冒冷汗的波动,轰然撞向那空中飞来的男子!
那男人也不是傻子,迅速便在空中调整姿势,红色刀光乍现!
一红一青两道光芒在中间狠狠相撞!
轰……
余波扩散开来,周围几个离得近的修士一时之间便感觉体内气血翻涌,有些承受不住,下意识飞退开。
“我?”
“我是……要你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