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一片寂静,大约到了午夜杨三才回来了,他叫醒了昏昏欲睡的苏诤和小禾,带着两个人绕过等待的队伍,悄咪咪的往船的方向走。
河水拍在海滩上的声音混了海风的呜咽,苏诤抬头就看见了远方沉寂的海平线。
三个人走的静悄悄的,苏诤走在中间,小禾走在后面,等贴近了船舱,近的海水的腥气几乎已经可以闻得见了,船舱上的绿藻可以看得见了,摸得着了,杨三站在栈道上,苏诤看见他伸手不知道在船舱的哪里敲了敲。
他敲了三下,那船舱才开了个巴掌大的小窗。
“谁呀,做什么的?”窗户里面漏出一只发污的眼睛:“呵呵,是你呀,你来做什么。”
“老师傅叫我上船来帮衬帮衬你们。”
“他真这么说的?”
“是,是,那还能有假?”
“那行,你进来吧……哎,你后面那两个是谁?”
苏诤晓得是说她们的,赵小禾低着头跟在她后面。
“这两个?哦,她们是我远房的两位表妹,这不是家里穷,想出去寻找点活路去。”
船里的那双眼睛上下瞄了瞄,嗤笑了一声。
“这么个时候,我看她们不是出去寻找活路的,她们是奔着那座仙山去的吧?”
“哎呦,哥哥就是见多识广,什么都瞒不了你,是,这不是家里遭了难了,两个丫头听到消息,也想去碰碰运气——万一有老爷打赏了点儿东西,就算是指甲缝里漏出来的,那也是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哈哈,说的倒是轻巧…瞧着长得是挺漂亮,怪不得起这样的心思,不过老弟,不是哥不给你面子,是现在特殊时候,人那边的不让……”
“哥哥,从您这儿过去,谁能知道呢,再说两个小姑娘出门在外的没人帮衬怪可怜的……”
他麻溜的,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从小窗里塞了进去。
“哥哥您就行行好……”
银子被拽了进去,在手上掂了掂,那只眼睛就笑了。
“算了算了,也就是你,不然换个人,我怎么都不会开门的。”
小窗关闭,船舱里面传来铁栓拉动产生的嘎吱声。
一扇只容得一个人侧身而过的小门被缓缓的打开了。
海风呜咽,映入眼帘的是一段黑咚咚的道路。
“进来吧,快点,可别叫别人看见了。”
苏诤牵着赵小禾,便迅速的钻进了那条小道。
一进门,一股混杂着汗味,皮革油脂,草木腥味以及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气味,就一股脑的扑了出来,叫人闻得脸都绿了。
那道路狭窄逼仄,越往里越显得拥挤,道路两旁,三五成群的聚集着形形色色的人。
“瞧瞧,这来了什么稀罕的好东西,两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来底仓?”
“哎,今晚上就别走了,把这两个留下来!”
“对,留下来留下来,兄弟们好好找找乐子……”
他们毫不忌讳两个姑娘听到,或者说就是要两个姑娘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很大,甚至有人敲起了梆子,好看到她们惊慌失措,缩成一团的样子,像是羊掉进狼窝里无处躲藏一样。
苏诤目不斜视,抓着赵小禾的手往前走,她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发黄发枯的头发扑在她脸上,叫小姑娘看起来不怎么好惹。赵小禾紧紧贴着她,脚下踏着的木质地板湿滑泥泞,底仓昏暗,空气粘稠,赵小禾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些人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紧紧闭着眼睛,抓着苏诤的衣服。
忽然,锃——的一声
长剑剑出鞘,露出雪白锐利的刀锋。
霎时间,舱里安静了,满屋的恶念仿佛都被荡清了。走到船舱尽头,苏诤双腿盘膝坐下,小禾坐在她旁边,她把长剑横放于膝盖之前,那剑放在地上时嗡的一声,发出一声脆鸣。
“哎哟,我的剑。”杨三叫道。
“现在还不是你的。”苏诤说。
一干人等终于把嘴巴闭上了。
那剑是上上等的宝剑,大家都沦落到来混底仓的,哪个不好惹都是心里有数的。
船身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几天,底舱里,众人一会儿哎呀呀的被抛到一边,又经由一轮颠簸,又齐刷刷的倒到另一边。
“呕~”船上有不少人吐出来的。
赵小禾脸白的跟鬼一样,弯腰对着脚边的一个破木桶干呕起来,
苏诤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儿,就是……就是有点闷,味道,唔……有点重。”赵小禾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她半天没吃东西了,胃里早已空空如也,虚弱的跟什么似的。
这样下去不行,苏诤皱起眉头。
船舱外,天空开始变暗变黑,渐渐有了乌云。
甲板以上修建的船舱里,住着的都是花了高价上船的人。
此时一楼的甲板上,苏家的独苗苗正与自家的护卫吵闹。
“这船还要走多久?”他烦闷不已,往日在家他不是遛鸟斗鸡,就是骑马游船,整日上串下跳的,但凡是城里的好玩意儿,热闹地儿,他哪个没玩过没去过?现在却被他爹一脚踹到了这船上,可憋死他了。这茫茫大海,一眼看不到边,有什么可玩的?难不成叫他下去抓鱼玩嘛?
苏少爷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心里又气又恼:“都怪那个苏诤!要不是他,我爹怎么会把我扔到这鸟不拉屎的破船上来!”
他身前的护卫是个人高马大,有着异族**的年轻男子,名叫朗达,朗达问:“苏家主怎么说?”
“我爹说,苏诤一个乡野丫头也能有点本事,然后就说我!说我什么不学无术了,整日只会斗鸡遛鸟了!他说我无能无用!非要我去三剑山修行?!啊呸!放屁!本少爷凭什么跟一个乡野村姑比?她比得上吗?她配吗?”
苏以浩骂骂咧咧:“这破船什么时候到?晃晃悠悠的烦死了。”
“再过两天就到了。”他身边的侍卫安慰他。
窗外乌云密布,一道白光刺破天空,随之而来的是轰隆一声雷鸣。
又一个海浪狠狠打了过来,船体剧烈的颠簸了一下。
“呕~”
底舱的空气污浊沉闷,中间还混杂着呕吐物的酸臭味,几乎薰的人眼睛疼。有人实在受不了这等恶略的环境,就偷偷地绕过底仓休息的船员,悄悄地顺着楼梯到甲板上休息了。苏诤目光扫过污浊的舱壁,片刻后扶起赵小禾的手臂:“走吧,我们也去上面透透气。”
杨三紧挨着她们坐着,抽了抽嘴角:“姑奶奶,可安分点吧,你还记得你们是偷偷上船来的吗?”
“我们低调点就是了,外面风很大,浪也很大,放心,不会有多少人注意的。”
杨三劝了两劝,没劝住,就躺在地上装死,苏诤就扶着赵小禾从楼梯上去。
等打开舱门,迎面而来的海风瞬间吹散了那股仿佛腌入味儿了的腐烂的气息。
从那狭小昏暗,又时刻散发着异味里爬出来,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天空很暗,云朵压的很低,眼瞧着就是要下雨的模样,风刮的船帆猎猎作响,甲板上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扎堆在一起,其中有许多晕船的倒霉蛋正弯着腰在朝着海平面吐酸水。
倒霉蛋里加入了赵小禾,苏诤拍着她的背,风很大,浪很急,吹的人脑壳都清爽了许多。
过了好久,赵小禾才缓了过来。
“小诤,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小姑娘有些难过的说。
“不呀,你怎么会这么想?”苏诤有些惊讶。
“这一路以来都是麻烦你,我一点忙都没帮上……”
“可是你会做很好吃的饭菜,况且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有用呢?我觉得,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父母亲人,有弟弟妹妹,有朋友,她的存在已经是很有用的事情了。”
“再说你的天赋,你没有注意到吗?你的能力在这里……”她点了一下小禾的心口,赵小禾抬头看她,两人对视了一下,苏诤眨了一下眼睛:“以后还很长,未来我未必没有相求于你的时候——到那时,你会不管我吗?”
“那必然不会……”赵小禾急急的说。
“你瞧,这便是了。”
“……”赵小禾晓得她的意思了。
两人靠着栏杆,浪很急,把甲板上的人的衣服都打湿了,苏诤看着海里翻腾的白条条,鳞片闪着光的活鱼,有点馋。
过了一会。
“小禾”苏诤看着远处的天,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苏家二姑娘的运气一直很差,比如,她小时候跟人一起抓阄,她从来没赢过,少年时每次比赛出去干活,倒霉的那个总是她,每次做什么坏事,别人没什么干系,她总会被抓个正着,乌鸦嘴开了光似的,好事不灵坏事灵。
虽然提起来是倒霉,但此事说起来确实令人伤心。
现在她看着远处的云,心里有股不妙的感觉。
“我们出发时,有舟师做推测,说海上天色如何吗?”
海上远行中,占卜天气与吉凶是一船人生死攸关的大事,这么大的船只远航,不可能没有舟师做预测。
赵小禾摇了摇头:“不知道哎。”她们一直在底舱呆着,哪里晓得占卜结果如何?
“我看着天像是要下雨,感觉会是一场很大的暴雨。”乌鸦嘴眨了眨眼睛:“这破船应该没事吧?”
赵小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