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尚君四太看上去温柔小意,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的,漂亮又庄重,与人讲起话来轻声细语,像朵不坠凡尘的白栀子花。
林语涵见了她人就一脸牙疼,她说:“别看那老妖婆打扮得跟个大家闺秀似的,死缠烂打起来也是有一套奇招的,今天早上在医院简直磨的我头疼。”
裴湛被她这别出心裁的形容逗乐,他没招地摇头:“没点本事,怎么在尚君那位的家里过活?你不会不知道郑总结发妻子什么来头吧?”
林语涵怎么不知道,她这种土生土长的宁海大小姐,从小就是吃这些豪门恩怨瓜长大的。她往裴湛身边靠了靠,试图躲过四太那头迎面而来的白莲之气。
她小心地和裴湛咬耳朵:“她老婆可是那什么二代呢,老郑不过借了他们家的一点点东风就扶摇直上了,可是权势滔天呐。背靠大树好乘凉,哪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能比上的。”
她自嘲是小门小户裴湛却不敢苟同。
但他也不反驳,只是听林语涵讲。
林语涵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郑总找这么多老婆,是为了报当年的绿帽之仇。”
裴湛皱眉:“绿帽之仇?”
林语涵声音压得更低了:“哎,这事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还是以前听我妈说的……”
这位郑总的大老婆,全然不管公司的事,不争权不夺势,在宁交大里不温不火的教了十几二十年书也就才评个副的职称,但宁海稍微有点儿门路的人都知道,她才是郑家一堆妯娌里最不好招惹的那个。
郑总的正头老婆当年与郑总是大学同学,郑总是小她两届的学弟。与现在的地中海形象截然不同,郑总当年也是个名动大学的系草,不少女生都偷偷给他递过情书,他都没答应。后来毕了业,没多久,郑总就与大老婆结了婚。
当时说两人是奉子成婚,其实是他老婆未婚先孕,虽说孕了,但孕的孩子却不是他的,外面众说纷纭,无外乎是,他老婆勾搭的野男人跑了,得赶紧找个接盘侠,她火急火燎地与郑总结婚,不过是为了孩子上个户口。
“好大一顶绿帽子,郑老头也是忍辱负重……”林语涵大概是早上被这一大家子折磨的够呛,这时候凑在裴湛身边疯狂蛐蛐,“生意做出来之后就在外头找了三四个小三来着。”
裴湛友情提示:“婚外情违背道德。”
“是啊,但我只能说啥锅配啥盖,郑老头不是好东西,他老婆也是烂人一个,”林语涵义正言辞地说,“建议一起沉塘。”
裴湛沉默地侧头看她。
林语涵莫名其妙地与他对视:“啧,你看我干什么,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
裴湛再次友情提示:“沉塘违法。”
林语涵简直无语了:“我说小裴啊,你怎么能这么多年无聊得如出一辙的……怎么从高中到现在一点长进也没有。”
裴湛全然没有吃瓜兴致,他只是分析:“依你所说,郑总他大老婆压根就不在乎他,这些小老婆似乎也没什么存活压力吧。”
“不不不,丈夫的忠诚是妻子的脸面,虽然说夫妻做到他们这个份上了,表面不合都懒得装,背地里铁定是各玩各的了,但是郑老头敢在自己有权有势的老婆没死的时候,把小三放在了正位上,那你想想,这个小三是不是有点手段才行?”
裴湛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而且,姓郑那老头在外面有那么多的女人,就只把这一个四太扶上了位,还放进了公司里去替他打理事务,”林语涵分析得头头是道,“你觉得她是什么好惹的人吗?”
裴湛语气平静:“好不好惹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个花瓶。”
林语涵点头:“这四太是个顶级聪明的,早上在医院就被她缠过一次了,讲话滴水不漏,交涉得我头都大了。”
裴湛评价:“聪明人。”
林语涵附和:“没错。”
“既然是聪明人,她能不知道皇家国际是什么地方吗,她心里不清楚自己儿子为什么要去那里吗?”
“去商k还能干嘛……”林语涵翻白眼,“嫖呗。”
裴湛垂眼:“绕回到本来的问题上,你觉得储妍为什么杀人。”
这个问题似乎让林语涵一时间有点慌乱。她几乎要压不住表情里的心烦意乱,用力叹息了一声,似乎在努力地平复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这谁知道,她经纪人都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裴湛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林语涵上下打量他:“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你自己说的,案件信息要等律师问完之后才清楚,我也是在医院忙了一早上,连储妍的面都没见到。”
“林语涵,”裴湛语气有点沉重,“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的。”
林语涵不说话了。
她好不容易因为八卦而压下去的烦躁又再一次涌了上来。
是啊。
他们都清楚的。
那个地方,一个女孩子,连经纪人都没有通知,单独去,最后杀了个不要脸的傻逼富二代。
猜也能猜到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厅那头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苦,老白莲花从头到尾就写了“丧子之痛”四个大字。林语涵听得烦,想冲过去给那老白莲花两巴掌,让她别哭了。
裴湛神色冷静,他看着郑四太的脸,眼神几乎算得上冰冷,他头也不回地对林语涵说:“既然这位四太这么聪明,你觉得她难道会想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林语涵皱眉,她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但是她盘不清楚这其中的逻辑。就算……退上一万步来讲,这件事情真的白的说成黑的,是非曲直一团乱麻,最终确定一切都是储妍的错,那这位精打细算的四太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名利?地位?
她如今早已人前显贵,并不缺这些东西。
只有儿子,能让她更上一层楼。
说起来也可笑,一个家族的兴衰,竟然要寄托在性别上,这样的规训简直称得上荒谬。
可是她儿子已经死了,再来演这一场戏,就显得不合时宜,做多错多,默默哀思才更符合她的身份。
如今她把警局当灵堂,演一出活脱脱的祥林嫂,这实在不合逻辑。
林语涵这样想也准备这样问。
裴湛却先开了口,他率先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我想原因可以有很多种,或许是为了摆脱对儿子管教不力的罪名,又或许……只是做戏,想用丧子之痛让郑总垂怜她,还有一种可能……”
他皱着眉推测:“她其实手里有了别的筹码,把这件事情闹大,就只是为了引起郑总的注意。”
“注意?”林语涵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儿子都死了,还不够引起老子的注意吗?这可是他们家的独子。”
“是啊,独子死了,假如……”裴湛的目光缓缓地聚焦在了四太身边的女人身上,“还有别的继承人呢。”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她没有化妆,淹没在人群中,并不算起眼,只能隐约看出眉眼清秀,鹅蛋脸柳叶眉,还有一双细长的狐狸眼,长得不算国色天香,但也称得上标致,那种体贴温婉又乖顺听话的劲儿,一看就是男人会喜欢的模样。
裴湛仔细看了一阵,心里的疑问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猜测。
他还是不讲的好。
但是林语涵何其敏锐,她只需要扫一眼就知道:“那个女人……”
裴湛没有说话,他只是挺直了腰杆在凳子上坐着。他们冷眼旁观这一场闹剧,许久才结束。
这头一言不发。
那头哭哭啼啼的一群人似乎终于做够了戏,四太在众人的拥护下浩浩荡荡地走到了林语涵的面前。
四太捂着脸,泣不成声地讲:“还我儿子的命来。”
林语涵一脸无奈,她有礼貌地起身道歉:“对不起,阿姨,这件事情我们也很难过,会尽力补救的。”
“你是她什么人?”四太轻声细语地质问,“这件事你也能做得了主吗?”
“我……”林语涵一时卡壳。
她确实不是储妍的什么人,亲戚朋友,同事伴侣,任何一种关系也够不上,她们对外界来说,是毫不相关的一对陌生人,拼尽全力也搭不上什么关系。
四太这样一问,林语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叫她的父母来见我,叫他们姓储的能做主的人来给我一个说法,你这样一个局外人,又不姓储,又不姓郑的,怎么能掺和到我们这件事里来,怎么做的了我家的主?”四太语言恳切,“她的父母呢?怎么不来与我道歉?”
林语涵耐心地说:“如今结果还没有出来,您先冷静一下,孰是孰非还不清楚。”
“你朋友杀了人,你朋友杀了我的儿子,我的亲儿子,”四太痛苦地讲,“那么活生生的一条命啊!就这样没了!那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林语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
她毕竟没有体会过这种痛,连劝慰的立场也没有。
四太目光凄惨地看着她,说:“你给我把他的父母叫过来。”
林语涵进退两难。
她倒是已经通知了储妍的父母,想叫他们立刻来警局替储妍打点,但是她父母都因为一些集团内部的事情出了国,储父正在洽谈生意,如今恰是签合同的关键时期。
二老听说了这件事,心急如焚,储父走不开,只能由母亲先回来,已经坐上了林氏的私人飞机了。
储妍爸妈出国这事不少人都知道,这项目还是储氏与寰宇做的,如果没记错,中间搭桥的律师还是裴湛。
他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四太得不到回答,哭得更凶了,她哭了没一阵儿,就靠在旁边人的怀里,作势要晕。
眼见着林语涵顶不住了,裴湛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后护了护,说:“您好郑太,我们体谅您丧子之痛,只是这件事情还没出定论,贵公子的死因未出,您哪怕心急如焚,也还得是先保重自己。我看您身娇体弱的,怕是经不住折腾,哭了这么久,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一坐休息一下?”
四太一口气缓过来,她捏着手帕擦脸:“你是?”
裴湛体面地笑笑,他今天没带名片,但仍然官方地与四太握手,说:“长伦裴湛,您叫我小裴就行。”
“你是杀人凶手请的律师?”四太狐疑地打量了一阵裴湛,“不过长伦的裴律师嘛,就一个我有耳闻的,老郑同我讲过的,裴湛,裴律师,他讲你是个聪明人。”
裴湛惭愧地低头:“郑总过誉了。”
他与郑总并没有见过。
四太却笃定地讲:“老郑的眼光看人不会错的。”
裴湛含蓄地笑:“也是,要是郑总没有一双慧眼,如何能找到您这样出色的商业伴侣呢?”
四太被他两句话哄得心情愉悦:“那是他有福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四太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问:“只是你不是多打经济刑事案件吗,怎么这个案子也要横插一脚?”
“刑辩诉讼都接的,现在重心在经济,以前这种案子也打过,”裴湛笑得温柔,“只是从前接这样的案子,大多在国外,国内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多磨练。”
四太看着他:“那你今天是……”
“我是林总的未婚夫,我和储妍是高中同学,林总不放心与我讲了这事,我正巧度假回宁海,车不限号也顺道来看看情况。”
四太情绪稳定了些:“不打官司?”
“不打官司,”裴湛笑得温和,“来陪陪您说话,语涵讲您今天哭得几次昏厥,医院里医生也看不出毛病,只说是悲伤过度,语涵就叫我来陪陪您。”
他亲近又不失礼貌的说:“您这样漂亮的夫人,要是哭坏了眼睛,那可真是明珠蒙尘了。”
四太终于转哭为笑:“裴律师,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这位难搞的女人似乎终于被裴湛安抚好了情绪,在裴湛的搀扶下,顺坡下驴地坐下了。
林语涵坐在旁边呆若木鸡。
她感觉自己得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未婚夫。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发现,裴湛这人,原来也不是不会说话,他单纯是看人下菜碟,刚才那点无趣,完全是因为懒得跟自己虚与委蛇。
而且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就是表面上看起来是白的,里面切开阴得流水。两句话既给这老女人哄开心了,又不动声色的噎了人一口。
不愧是律师,嘴皮子就是利索。
安抚好了老女人的情绪,警局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被警察散得七七八八,就在林语涵把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准备小眯一会儿等审讯结果的时候,老女人带在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忽然站起。她从袖管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明晃晃的刀刃“蹭”的一声弹出来。
那个年轻女人面色苍白地举着刀刃对准了裴湛,满眼绝望地说:“你都是胡说八道。”
林语涵一身瞌睡都被她吓得清醒。
这女人举着刀,眼眶通红地看着裴湛:“你都是胡说八道,在哄骗别人,网上的人都说了,我老公是被她捅死的,一刀捅进去不够,还连捅了好多刀,一直捅到他断气为止……”
“刑侦结果还没出来,具体死因仍旧未知,这一切都只是网民的推测,”裴湛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完全不怕这一柄对准他的白刃,“你先冷静一点,把刀放下。”
年轻女子大声尖叫:“你还在骗我!”
林语涵起身,想要去叫警察。
年轻的女人咬着牙压低声音讲:“我看你们谁敢动,你敢动一下,我就捅死他给我老公偿命。”
裴湛垂着眼看她不停颤抖的刀刃:“这位小姐。”
只需要他开口,她就目光惶然地看着他。
裴湛几乎是不紧不慢地说出了下一句:“这里是警察局,你在这里捅人,是不是觉得国家的法度可以无视,警察的权威可以挑衅?”
她浑身颤抖,神色激动,似乎想要说话,可她还没开口,眼泪就率先落了下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裴湛情绪更加激动:“你少吓唬我!”
裴湛语气和缓:“我没有吓唬你。”
“你能言善辩,花言巧语,哄得了别人哄不了我,”她目光怨毒地看着裴湛,“你跟那个明星是一伙的,你们就是想草菅人命!”
说着她扬起了手上的刀:“今天我就要你杀人偿命!”
冷光一闪,带着逆风的刀刃纵劈而下。
裴湛下意识想躲,可他左右都有人,这个姿势和位置实在是腾挪不开,如果歪倒,说不定还有会被砍中颈动脉的可能。
他在电光石火之间做好了选择,准备抬手握住刀刃。
可在他出手的前一刻,那女子背后忽然横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她劈砍的动作为之一顿。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直接握住了那把直直劈向裴湛的刀。鲜血从刀口迸溅而出,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裴湛的脸上,他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下一刻,陈嘉澍的脸从侧面挤进裴湛的视线。他脸色苍白,却若无其事地与裴湛对视了一眼。
“我并不是这件案子的真凶,甚至是来安抚家属情绪的帮手,”裴湛身上那股温柔霎时间荡然无存,他天生有一把好嗓子,娓娓道来的时候,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此刻面对那个年轻女子,嘴里说着温和的话,眼神却冷的像冬日的瓦尔登湖,“你在这里伤了我,或者伤了别人,你觉得你自己会有好下场吗?”
“而且……”裴湛慢悠悠地补充,“警局里全方位无死角有监控,从你掏刀的那一刻起,警察就已经戒备了。”
她呆呆地看着裴湛:“什么?”
下一刻,几个警察一股脑地围上来制服她,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警官,劈手就想要夺她手里的刀。
她三下五除二地就被警察拿下了。
只有陈嘉澍的手还血淋淋地摊在裴湛的面前。
疯狂赶,困得不行了,明天如果能写完再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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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七章 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