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欲!你们回来了!”
叶辛和祝亭坐的位置正对着庙宇门口,因而祝欲一掀布帘,叶辛一抬眼就看到了人,立刻惊喜地迎了上去。
祝欲却是脚下一顿,生出些许疑惑。
这庙宇先前只有他和裴顾二人,但现下灯火通明,坐了好几拨人在里面。
“这是怎么回事?”祝欲大致扫了一圈,有不少熟面孔。
叶辛回身往某个方向一指:“是祝亭……他们又吵起来了。”
果真,在那残破神像边上,祝亭正隔着火光和谢霜互瞪。
在深处时人本来散得七七八八,偏偏祝亭和叶辛又正巧遇上谢霜他们那一拨人。祝亭和谢霜向来不对付,见面必是要互掐的。
结果就是吵着吵着两拨人走了同一条路,边上几个人想劝都没机会开口。
他们一行足足六个人,祝亭和谢霜又非得暗暗比较谁的符灯更亮,自然惹眼。其他小队远远看见火光,以为是什么召集的信号,便都跟着走。
可事实上,这几拨人里只有祝亭和叶辛是有方向在走的,他们要去祝欲说的庙宇。
祝欲听完叶辛说的大致经过,甚是无奈。
他也想不通祝亭为什么这么不待见谢霜,祝谢两家本来也没什么明面上的恩怨,祝亭却好似极厌恶谢霜,仿佛被谢霜退婚的是他似的。
好在今夜大家都耗费了不少灵力,十分疲累,没人再来找一个罪仙后人的麻烦,祝欲能省心些。
坐下之后,祝欲从腰间的袋子里翻出个馒头,用布包着,已经有点硬了,不过对他来说没什么所谓,当即就咬了一口。
咬完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和他坐一起的还有人。
他看了看手中馒头,又抬眼看看人,没说话。
叶辛好像看出他的意思,忙道:“我们在外面吃过野果了。”
祝亭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馒头,却没说什么。
虽说如此,但祝欲还是没有咬下第二口馒头,而是扭头看向了边上的裴顾。
他和裴顾除了迷障那会儿没在一起,其他时间都待在一块,裴顾定然是没吃过什么东西的。
一个馒头分成两半当然容易,但他是吃惯了这种东西,裴顾却未必。他倒是不认为裴顾会嫌弃,只是觉得让一个这样的人和他一块啃干硬的馒头有点委屈人。
可挨饿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思来想去,祝欲还是将馒头掰成了两半,将没咬过的那一半递了过去。
“有点硬了,味道不大好,裴大哥,能将就一下吗?”
裴顾却看着他,平静道:“不用将就。”
祝欲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却见裴顾接过那半块馒头,又说:“以前也有人分过一半馒头给我,很好吃。”
“嘁,那破馒头有这么好吃吗……”祝亭看他两吃同一个馒头,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边上叶辛抬头盯着那残破的神像看得出神:“你们说,这原先是哪位上仙的神像?”
祝亭觑了一眼那神像,道:“这神像破成这样,谁看得出来。”
这话不假,那神像的头和半边肩颈都已经没了,残缺得没有人样。
祝欲仰头望去,见那神像怀中似是抱着一头小兽,只是那小兽的身体也残缺了大半,认不出来是什么。
不过他道:“依我看,大概是个罪仙吧。”
闻言,裴顾微垂了眸子,没说话。
叶辛问:“为什么?”
祝欲咽完嘴里的馒头,才道:“徐家守着白雾林这么多年,不会不知这林中有座庙宇,但是你看,这庙宇这么破败,想来是没人修缮过的。”
祝亭接话道:“照徐家那一根筋的性子,这要是个正经仙人,怕是早就供起来了。这神像破成这样,不是罪仙才怪。”
叶辛点点头,但又疑惑:“可是,既然不肯修缮,为什么还要把神像留在这里?”
“还能是为什么?”祝亭冷冷笑了一声,“因为不敢呗。”
他语气轻蔑,甚至有几分戳破别人的得意。叶辛被惊了一跳,四下张望起来,像是在找什么。
祝欲一眼看破,笑了下,冲他道:“放心吧,徐正因不在这里。不光他不在,徐家其他人也不在。”
一座罪仙的庙宇,徐家人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叶辛这才放下心来,看向祝亭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敢?”
“因为罪仙也是仙。”祝亭颇为得意的扬眉,很快语气又变得鄙夷,“修仙世家不都是这样,自诩名门正派,到头来还不是贪生怕死,怕得罪仙遭天谴。”
“真的会遭天谴吗?”叶辛好奇问。
但祝亭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被问住了。
祝欲开了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罪仙吧,万一是个罪孽太深的,谁都能骂上两句,兴许就没有天谴了。”
“裴大哥,你认得出来这是哪位上仙的神像吗?”他转向裴顾问。
裴顾看他一眼,对他的明知故问有些疑惑。但片刻后他还是回答了。
“雪鸮颈上挂着桃花铃,他是令更。”
传闻说,令更上仙喜爱桃花,仙府名便是桃花下,各处开着成片成片的桃花,连他养的小兽身上都挂着桃花铃。那小兽便是雪鸮,一种长耳短尾的灵兽。
“似乎真的有个铃铛哎,在那里!”
叶辛眯着眼睛盯着那神像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了某个类似铃铛的东西。被雪鸮的长耳挡住了大半,只露出很小的边角,若是没人说那是铃铛,旁人很难认出那是铃铛。
不过,若是有人凑近细看的话,会发现即使只是一点边角,那处也雕刻着桃花纹样。
祝欲坐的地方离那神像最近,他目光聚焦在那里,正好看见了。
连铃铛纹样这种微末细节的东西都雕得栩栩如生,雕这神像的会是谁呢……
就算是信徒,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而且,桃花铃长什么样,上面纹样是什么,传闻里可不会描述得多详尽。
对于这神像的来历,祝欲想,大概只有同令更极为亲近的人才雕得出来。与令更最亲近的也只有那一人了。
“裴大哥,那你知道雕这神像的是谁吗?”
这话是叶辛问的,祝欲对此也有些好奇,也转头看过去。裴顾这个人总给他一种无所不知的感觉,说不准真知道点什么。
但裴顾却说:“我并不知。”
祝欲期待落了空,垂眸收回视线时便像是失落一般。裴顾转眸看见他这神情,想了想又道:“不过,这石像雕成已久,雕它的人未必还存活于世。”
听他说雕成已久,在场几人不免好奇:“多久雕的你也看得出来?”
裴顾道:“约莫已有两百年。”
两百年……
竟如此凑巧也是这个时间点。令更殒殁也是两百年前。
祝欲思忖着,心下顿生出一种猜测,但却是无法佐证的。
当年令更殒殁,他的徒弟祝风也出了仙州,早就不知所踪,外界都传闻祝风已经死了,这座庙宇是不是祝风所建,这神像是不是祝风所雕,实在死无对证。
“竟然有这么久!”叶辛惊叹出声。
祝亭不屑:“两百年有什么久的,石像这种东西,放上千年的都有。”
“好像也是哦。”叶辛又问,“不过好奇怪,这神像虽然残缺,但看上去还挺干净的。”
其实不只是神像,就连龛台上都没有多少积灰,像是有谁打扫过。但这座庙宇各处又都破败,分明又是无人修缮。
有叶辛提了醒,祝亭也觉奇怪:“说起来,这庙宇虽然破,但也没破得太过分,甚至还能住人。石像能存放两百年也就算了,普通庙宇也能吗?”
“会不会以前是有人修缮过的?”叶辛猜测。
祝欲却摇头:“白雾林近处只有徐家,徐家人根骨太正,绝不会修缮一个罪仙的庙宇。”
“会不会是弥鹿?”叶辛惦记着弥鹿给他治伤的事,“他看起来很友好。”
“你傻啊,要真是弥鹿,这庙宇早就焕然一新了,怎么可能是现在这个破败样。”祝亭觉得叶辛脑子不好。
叶辛受了挫败,低头不说话了。祝亭看他两眼,又说:“不过,也说不准是林中别的生灵做的。”
“别的生灵?”叶辛抬头,眼里是天真的好奇。
祝亭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但叶辛问得认真,他只好硬着头皮说:“是、是啊,这白雾林灵气充裕,自然能养出很多通灵性的生灵,这庙宇既能遮风也能挡雨,那生灵若是知恩图报,前来打扫一番也很有可能。”
“有道理!”叶辛听得直点头。
祝亭便得意起来,继续道:“不过,这生灵毕竟不是人,不精于工匠之术,自然无法将这庙宇修缮得太好,所以这庙宇它破,但是又不够破。”
叶辛越听越觉得有道理,由衷称赞:“祝亭,你好聪明!竟然能想到这些!”
边上裴顾和祝欲听着他们一个敢扯一个敢信,并没有反驳。
祝欲甚至也认为这说法或许是真的。
但有一点他想不明白,这神像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没了头和半边肩颈?
他可不认为徐家有这个胆子敢毁仙的神像。
祝欲又盯着那神像看了好一会,终究是没想出个结果,转头却对上了裴顾的视线。
像是刚巧四目相对,又像是裴顾其实已经看了他很久。
“裴大哥,”祝欲便叫他,“眼下这情形也腾不出别的地方了,今夜你同我挤一张草席吧。”
裴顾点头应了一声,听不出半分不愿。
祝欲本来还觉得挤一张草席是委屈了他,想着他若是不愿,自己就靠着那龛台睡一晚也成。
但正如接过那半块馒头一样,裴顾仍旧没有一丝嫌弃。
祝欲心中更觉高兴。
也不知是哪个修仙世家,竟然能养出性子这样好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