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京卉从卫生间回来时,裘莱正在聊滑雪这项运动的危险性。
五分钟前,赵京卉接到斯鸣羽的电话后去了卫生间,随后,斯鸣羽就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像毫不在意般地关了水池的水,抽纸擦手,又将擦手后的纸团丢进垃圾桶里。
斯鸣羽站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
她开始闻到斯鸣羽身上那阵淡淡的柑橘味道。
斯鸣羽说,她被初中同学拉过来聚餐,觉得无聊,想跑。她点头,说哦。斯鸣羽说了声谢谢。她说没事。
接下来回到饭桌,就听裘莱说她刚发了个朋友圈,结果叶一诺评论她,滑雪的尽头是骨科和脑外。
赵京卉笑笑,说那你今天命大。
接着大家聊起别的,避开了袁雪淘汰的事,聊的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或一些八卦,聊过就忘。赵京卉撑着头,带着笑意听她们说话,手机放在桌上,被她用四指不停地转着圈。
回家路上,她收到斯鸣羽的信息,斯鸣羽说她到家了。裘莱这时正跟裘玥说话,让裘玥上她家睡。赵京卉也转身问后排的薛淼,说去不去我家睡?
裘莱插话,人家薛淼不是自己有家?上你家睡干嘛?
赵京卉问她,来吗?
薛淼笑说,也行。
斯鸣羽收到赵京卉的回复时正在外面散步。赵京卉的回复很简单,就一个表情,表示OK。路过小吃街,又路过明德,再往北就是越州学院。斯鸣羽忽然想起以前老周说过,说谁不要读书,以后就去隔壁上大学。那时他们全班人都嫌弃地摇头,说不要。老周说,别这副表情啊,好歹是个二本,要是不好好读书,小心连二本都考不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们年少时都有些远大理想,但等成年步入社会后才发现,其实大部分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平凡的生活。前几天郑云瑞告诉她,说她堂妹的同学去年参加校招,知道哪个摊位排队人最多吗?她问哪个?郑云瑞说,考公咨询的。
郑云瑞感慨,谁敢想,这么多医学生都要去考公!
斯鸣羽随意地想着,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路口处有个奶奶挑着扁担正卖石榴。框里的石榴个儿小,卖相也一般,看着是自家种的。她想起树上挂满一个个粉红石榴的样子。又想起那年去崇平,在赵京卉奶奶家,她和赵京卉路过一棵石榴树,树上挂一牌子,上面写着“有毒”。她那时问赵京卉,石榴怎么会有毒呢?赵京卉说,可能打农药了吧。她说,石榴还要打农药吗?赵京卉笑了,在她耳边悄声说,骗你的,怕你去偷摘,就说有毒。
斯鸣羽想起这个,倒笑了。她蹲下,开始在框前挑石榴。
赵京卉给薛淼准备了床被子,问她想在客房睡还是躺一张床?薛淼说随便。赵京卉说,不介意的话就一起躺着吧,还能说说话。
她把薛淼叫过来是有想法的。知道薛淼父母一心想着薛淼能够出人头地,如今比赛上出了事,薛淼回去难免要被问东问西。薛家父母早年对薛淼其实不怎么样,赵京卉都知道,但如今薛淼在戏台上崭露头角,他们张口闭口的也从我家思思变成了我家淼淼。
孟菊飞有些嘴碎,有时吃饭就爱和她说这些闲话,道些别人家的长短。赵京卉不管爱不爱听,总之这些事她都听了。
她不会在薛淼面前提袁雪,没意义。她如果帮不上忙就不会在人家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像二次伤害。
两人一人一条被子躺床上。薛淼忽然说,是不是我们以前也有一次,这么躺一起?
赵京卉想了想,说是。好像那次是薛父薛母带着薛思一起回了老家,但没知会薛淼,等薛淼回来时,整个家自然空无一人。是孟菊飞把薛淼叫来的,让她在她家吃饭,也让她和赵京卉睡一间房。那晚赵京卉买了零食饮料,两人坐床上看鬼片看到半夜才睡。
一直都很感谢你妈,薛淼说。
不用,赵京卉说,我妈挺喜欢你的,总夸你。
薛淼笑了笑。
两人沉默了会儿。
薛淼忽然问赵京卉,你跟斯鸣羽和好了?
赵京卉一愣,又沉默了会儿,说就朋友。
薛淼说,我可看见斯鸣羽从卫生间出来。你先出来的,然后她也出来了。
赵京卉说,碰巧。
薛淼笑说,你以前可说什么前任火葬场。
赵京卉一下子没法圆,又觉得旧事重提有些别扭,这时硬着头皮说,前任本来就该进火葬场。
薛淼笑了,两人又不说话。
过了会儿,薛淼语气诚恳地说,斯鸣羽是个好人。
赵京卉嗯了声,也诚恳地说,斯总也是个好人。
斯总指的谁不言而喻,她知道薛淼懂的。
薛淼也嗯了声。
几乎所有人,但凡是认识斯鸣羽也认识赵京卉的,都跟赵京卉说斯鸣羽是个好人。赵京卉自己也觉得斯鸣羽是个好人。可她每每听见好人这两个字,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大家都在告诉她,这样的好人现在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你真不考虑考虑复合?
斯鸣羽对她确实也像是余情未了,可又算不上多么热情。她总是偶尔在你面前出现,等勾起了你的思念,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年过去,谁说斯鸣羽没练就出一副好手段?
薛淼说,到现在都记得你们一起帮我找我妹。
薛淼说完,从被窝里伸手,将双手叠在脑后。
赵京卉也伸手,将双手叠在脑后,说你还记得?
薛淼说当然。
赵京卉忽然想起来,问她,你妹当时为什么离家出走?
那时忙着找人,顾不上问,等找到了又碍于薛思在场,也没法问。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原因。
薛淼说,思思那时候中考模考没考好,估计要考不上公办高中了,爸妈就说了她几句。
到底说了什么薛淼也不知道,等她回家面对的就是这个结果。后来薛思哭着告诉她,说姐姐你才该继续读书,爸妈不该让你去学戏,你是读书的料。薛思跟她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好像她偷走的是本该属于薛淼的人生。这话薛淼一直替薛思记到了现在。
可薛思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薛淼一直摆得正自己的位置。
赵京卉想了想,说薛思现在也挺好的,开一家美甲店,自给自足。
薛淼笑笑,说能养活自己就好,大家现在就这点朴素的愿望。
薛淼说你还记得吗?那晚大家都饿极了,一路到崇平都没顾上吃饭。我说我们去吃饭吧,斯鸣羽说,她想吃砂锅面。
赵京卉听到这儿笑了,嗯了声,这时直白地说,她想替你省钱。
薛淼也笑了,点头,说对。然后斯琴羽问斯鸣羽,砂锅面好吃吗?斯鸣羽说特别好吃。结果大家都去吃的砂锅面。
赵京卉笑着说对。
我也特别感谢斯琴羽那天让我付了钱,薛淼说。
你要能跟......赵京卉一时兴起,但没往下说,薛淼也没问。转而聊起别的,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才睡。
第二天上午,薛淼和裘玥一起返回崇平。
赵京卉在下班后收到了斯鸣羽的信息,问她在家吗?赵京卉刚在地库停好车,回说在,怎么了?几分钟后,斯鸣羽回复说,我刚到你小区门口。
赵京卉一直靠在车边等着,没坐电梯上楼。她走到一楼来,想着斯鸣羽在哪个门口,正张望间,见斯鸣羽从前面的一棵树后出现。大概是从南门进来的。
斯鸣羽抱着只纸盒,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等斯鸣羽走近了,将盒子递给她,她接过看了看,见里面是两袋东西。一袋猕猴桃,长得特小,还有一袋是柿子,看长相像野生的。
“自己种的?”她问。
斯鸣羽笑笑,摇头说不是,是山上摘的。
“山上?”
斯鸣羽说:“嗯,去爬山了,路上有就摘了。”
赵京卉还想问是怎么摘的,人能够得到吗?但在纸盒前抬头时又不想问了。她看见斯鸣羽靠在路灯杆上,抱着双臂正看着她,小臂随意动了动时,好像还能显出一点点肌肉的轮廓。
从西边洒过来的阳光有一半被斯鸣羽头上的棒球帽檐遮挡,另一半便涂抹在她的下半张脸上。
今天的阳光颜色泛红,像戳破咸鸭蛋时流出的油一样,赵京卉怎么看都觉得斯鸣羽像站在一幅油画里。
斯鸣羽看着她笑起来。
赵京卉一时间有些无措,找话般问她:“你吃饭了吗?”
斯鸣羽说没有。
赵京卉说哦。
见斯鸣羽还没走,赵京卉又道:“要我请你吃饭?”
斯鸣羽笑道:“是有点饿了。”
赵京卉说那你等会儿,便抱着盒子先回了趟家。将里面的水果拿出来,她想着要不要分一半给裘莱。但转念想到裘莱到时又要问她,问到最后的结果不是取笑她就是告诉她斯鸣羽是个好人,这些她不想听。
将东西放进冰箱,赵京卉去卫生间取了包湿巾出来,想着斯鸣羽爬完山可以擦一擦。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阳台上,从上往下看,斯鸣羽正在花坛沿上来回踱步,低着头,很专注,像在打电话。
赵京卉的脑子里这时忽然冒出陶静雯这三个字。斯鸣羽在跟谁打电话?她想。
她向来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或者说不愿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怀疑或不安的样子,这会显得她无能。
她下楼。斯鸣羽见了她跟她挥了挥手,随即将电话挂断。等她走近,斯鸣羽说,刚跟我姐打电话。
赵京卉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稳稳落下,又顿时感到些暖意。她不在意似的嗯了声,手背在身后,还拿着那包湿纸巾,但这湿巾却怎么也递不到斯鸣羽的手上。
“想吃什么?”她问。
斯鸣羽说:“你想吃什么?”
赵京卉摇头,说不知道。
斯鸣羽说,那就带我吃碗面吧。
赵京卉看她,你不是饿了?
斯鸣羽笑着说,一碗面不够我吃吗?我胃口没这么大吧?
赵京卉也笑了,随即向外走去。
手里还捏着那一小包湿巾,斯鸣羽跟在她身后,她便将原本背着的手放到身前来。走出大门口,赵京卉说,这边我就吃一家牛肉板面,你可以吗?斯鸣羽说可以。
又一路走到面馆。老板娘见着赵京卉,招呼她,来啦?赵京卉点头。
“还老样子?”
赵京卉说是。
斯鸣羽正仰头看着店内张贴着的菜单,赵京卉提醒她,牛肉板面有点辣。斯鸣羽问你吃什么?赵京卉说烩面。斯鸣羽就跟站一边的老板娘说了声,跟她一样。
斯鸣羽问赵京卉怎么没吃板面?赵京卉没多说,只说现在吃辣少了。她做直播算高强度用嗓,再者也要维持皮肤状态,一直在尽量克制着少吃些辛辣刺激的食物。
两人坐下来,赵京卉这时看了眼手里的纸巾,包装袋已经被捏皱了,拿出来不雅观。她撕开,拿出一张擦手,然后随意地递给斯鸣羽:“要用吗?”
斯鸣羽接过,说了声谢谢,也抽纸擦了擦手。
斯鸣羽擦手擦得慢条斯理。赵京卉一直觉得斯鸣羽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分明,她的右手中指处有一道细细的红痕,像是被叶片割了。
擦完手,斯鸣羽道:“今天去的南明,南明好几条线都还可以。”
赵京卉问:“开车过去要多久?”
斯鸣羽道:“一小时。”
赵京卉点头。
老板娘端面过来,赵京卉的先上。赵京卉将面推给斯鸣羽,斯鸣羽说你吃吧。赵京卉便不客气,开始吃面。
等斯鸣羽的面上来,斯鸣羽吹着面汤说:“你想去爬山吗?”
赵京卉愣了愣,没回话,先将口中的面吃完咽下,轻声问:“好玩吗?”
斯鸣羽说:“好玩。”
赵京卉的心跳在那一刻开始加快。她吃着面,沉默了阵,随后又问:“你有队友吧?”
“有。”斯鸣羽说。
又说:“但你去的话就我和你。”
赵京卉仍平静地吃着面,但嘴里已嚼不出滋味来,只知道是在吃东西。她悄悄看了斯鸣羽一眼,见斯鸣羽也正认真吃面,看得出她是真饿了。
她忽然有点后悔,不该真带斯鸣羽来吃面的,太简单了。
赵京卉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面轻声说:“我没装备。”
她听见斯鸣羽笑了,也能想象斯鸣羽现在正笑着注视着她,她便不抬起头来与她对视。
她听斯鸣羽笑道:“其实有双鞋就能爬。”
她嗯了声。
吃完面,两人一起走回小区,在小区南门处,斯鸣羽和赵京卉告了别。
这时夜幕刚刚降临,整座城市华灯初上,小区内外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
赵京卉走了几步,站在一棵树边,透过枝叶的缝隙回头看了看南门,但进出的人太多,她已看不清斯鸣羽的身影。
等回到家,她开始翻找前段时间去爬山穿过的衣服和那双登山鞋,但那时是为了拍照,要讲究出片,实不实用她也不知道。
她穿上衣服鞋子对着镜子看了看,又脱下,坐到沙发上开始刷小红书,搜索登山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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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鸣羽不是说有双鞋就行了?
赵京卉忍住把这些帖子分享给斯鸣羽的冲动。反正她是不会主动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