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或者说,我们家其实都不是特别儿女情长的人。
我爷爷奶奶,都是走过战火年代的人,按理来说,应该像其他老头老太一样,格外重视子孙满堂、阖家团圆什么的。但是我爷爷那个人,一辈子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对我爸和二叔三叔没什么太高的要求,也从来不说让我们回去看看他们俩。我奶奶更是一个活的极聪明的人,我爷爷去世之后,她就一个人回了长沙乡下的老家,相当的逍遥自在。
这也就导致了我爸他们哥仨也都是一年到头没什么大事儿也见不上一面,我小的时候,逢年过节还会跟着爸妈回一趟长沙,自打上了初中之后,有几年连过年都是各过各的。
至于我老妈,我外婆去的早,她被我外公一个人拉扯大。按照我妈的话来说,她从十二岁起,我外公就开始跟她说,你已经是一个大人,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要自己做决定了,然后就几乎忙的整天都见不到人。这也就导致了她对我的教育也相当的随意、自由。
因此,我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杭州人,几乎没离开过家,但当年第一次在大学住宿舍的时候,心里却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一丝的兴奋。
年轻的时候其实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回想起来,这种观念在当年其实潜移默化的对我的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比如说,虽然是男生,但大家平时也都会主动给家里打打电话,或者家里人来探望一下,家住的近的,周末还能回个家。而我和我爸妈,除了在每个月必要的讨伙食费环节,其余时间可以说是零交流,冷漠的仿佛只有单纯的金钱关系。
这就导致了我的三个舍友一直都觉得我应该是跟家里关系非常差,还在心里默默脑补了好一出大戏。三个大哥人还都特别好,为了不让我心里难受,极少在我面前提起家里的事儿,也从不把家里人往宿舍带。
也因此,当大四那年,他们仨看到我爸妈、二叔三叔还有我爷爷奶奶组团来参加我毕业典礼的时候都懵了,我下铺那个大哥还旁敲侧击的问我是不是雇的人,为了不想让自己心里难受。
虽说现在提起来是一挺好玩的事,但当年的我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家的相处方式,在外人眼里竟然都能用怪异来形容,倒也是新奇。
这另一方面,就是搞对象这件事。
没错,我,这四十多年来,除了闷油瓶以外,从没有过任何一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年轻人似乎总是会对恋爱抱有着非一般的期待,在我们那个年代也一样。虽然信息设备还不发呆,但在宿舍楼下,或者昏暗灯光下的小路上,总能看到各种小情侣的踪迹。我的三个舍友和一些比较要好的同学四年里都陆陆续续有了对象,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就只有我一个人,始终出淤泥而不染,坚持独立。
而且每次被问到一个人不会孤单的吗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从何解释。照实说我不孤单吧,在别人听起来就总是有一种很勉强的感觉。推辞一下说确实有一点吧,又总会冒出一堆人来给你介绍对象,烦的很。
被问的次数多了之后,我也对自己进行了一下反思,想来想去,只能说我对恋爱的态度就是,可以,但是没必要。
我曾经跟我的一个舍友在聊天过程中分享过我的观点,那个东北大哥就对此表示非常的诧异,
“你不觉得,未来能和心爱的人一起组建一个家庭,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吗?”
不知道别人听到这话是怎么想,反正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那时候,爷爷已经决定让我毕业之后就去接手吴山居了,所以我对未来的构想非常的简单——经营好铺子,过好日子。
我承认,我确实从小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而且我家里从小就没人对我灌输什么你将来要成才干大事这类的观念。像我们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学生,不是出国读研读博了,就是去了各大知名企业或者设计师工作室,就只有我一个人的决定如此的草率。而我爸妈,尤其是我妈,觉得我这个选择还不错,起码毕业就能直接从家里搬出去了,不用他们养,也不用继续在家里烦他们了。
所以,在种种因素的影响下,我对家这个概念,可以说是非常的模糊。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之后,我几乎就没怎么回过家了,倒是因为铺子的事情,跟我三叔和二叔的交往比跟我爸妈要频繁多了。我爸妈也丝毫不在意,老两口退休之后,就开始报各种夕阳红旅行团,小日子过得相当惬意。
“每个人首先要过好自己的生活。”这是我老妈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在我们家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后来,胖子就形容我是什么,丧系青年,还说这是小年轻们的新潮词汇。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仔细想想倒也贴切。如果当年,金万堂没有把那个拓本落在我店里,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会是一个祈祷自己能一夜暴富的平平无奇小市民。没有斗志,更毫无理想,给我两本书,我能坐在铺子里一天不吃不喝,连句话也不会说。当然,这可能也是古董店店主的必备技能吧。
王盟当年也说过,还是头一次见能把生活过的比他还无聊的人。王盟本来还想着劝我出去发展一下社交生活,后来也放弃了,还直言说我不要结婚了,不然早晚能气死人家姑娘,搞的每天都和一团空气生活在一起一样,别说交往了,雇佣体验感都极差(因为我和王盟有的时候可能一周都说不了几句话)。
当然,年少时期信誓旦旦的一些事,总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一一打脸,我也不例外。
我第一次意识到有家真好的时候,是从墨脱回来的第二年。
那时候,胖子已经从巴乃回到了杭州跟我一起生活,他把潘家园的铺子托给了别人搭理,自己在帮我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儿。我们俩一起住在我那个老小区的六七十平左右的小房子里,因为房子实在太小,所以胖子只能把床支在了一个小小的储物间里(因为我书房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我本以为像胖子这种单身汉、大老粗,应该跟我的生活残障水平不相上下,没成想,胖子是一个相当会过日子的人,起码做饭手艺相当好,而且每天都在忙上忙下的收拾屋子、禁止我点外卖,也不许我熬夜睡懒觉,简直就是我妈附体一样。
那年冬天,我受邀去巴黎参加一个摄影展。其实摄影师关根这个身份,在前几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使用了。起因是当年胖子有一次去巴乃附近的市区大采购,在一个商场抽奖里面抽中了一等奖,奖品是一部相机。
当时,正好是闷油瓶离开的第二年,胖子直接就把相机寄给了我,让我没事儿拿着陶冶一下情操,别每天都为生意鞠躬尽瘁,而且还要求我不定期的给他寄一些相机拍的照片。
我知道胖子还是不放心我的状态,为了不让他担心,也就听话的开始每天拿着相机到处拍。大概确实是有些天赋,再加上学建筑出身,对于结构方面的设计非常的敏感,还真的拍出了一些挺不错的作品。
直到第二年的新年左右,一个在地理杂志社工作的朋友来我的铺子做客,偶然看到了我前段时间去越南出差时拍的照片,非常感兴趣,就跟我要了回去。一周之后,他给我发来了信息,说想要在下一期杂志上刊登我拍的照片。
就这样,关根的名字正式进入了摄影圈子里。这些年,倒也还真的闯出了一点名声。
我是一个对工作很有强迫症的人,就像我刚接手吴山居的那段时间,经营的那么困难,我也没有半点想要放弃的念头,反而越挫越勇,现在也一样。当然,这份热情也就仅限于工作。
所以生意上的事虽然忙,一些大型的摄影比赛或者展览什么的,我也是尽量能参加就参加,不得不说,拍照的过程却是非常有益于身心的放松,的确在很多时候都缓解了我心中的焦虑。
这次的摄影展就是我的一个朋友特意来邀请我的,他所在的公司是这次展会的赞助商。临近年末,生意不忙,而且巴黎我还没有去过,所以也没推辞,直接就答应了。
摄影展的行程安排倒是不忙,就是各种应酬实在是累人,等到一周后我坐在机场等返程飞机的时候,几乎就要昏睡过去了。
我算了算时间,到杭州的时候,应该差不多是夜里十点多。我发了个短信给胖子,让他不用等我了,锁门先睡,我则打算直接去铺子里将就一晚上。
而等我下了飞机,有些神志不清地走出出站口的时候,却看到胖子站在来接机的人群外面,叼着一根烟正在翻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杂志,手里还抱着一件大羽绒服。
“不是发短信了让你先睡吗。”
胖子见我走过来,掐了手里的烟扔进了垃圾桶。
“我还不知道你?又想着自己去铺子里住一晚上呢吧?没你胖爷我你都得冻成人干儿了。”
胖子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和背包,顺手把羽绒服扔给了我,
“别废话先把衣服穿上,这大冬天的你穿这么点儿给谁看啊?小哥儿又不是千里眼,那大山里面又看不着你。这不瞎嘚瑟呢吗。”
听着胖子的数落,我难得的没呛回去,因为实在是太冷了,我赶忙把自己裹近了羽绒服里面才勉强回了点血。因为起飞的时候巴黎的太阳实在是太过耀眼,让我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全然忘记了一月份的杭州是一个多么阴冷致命的地方。
我跟着胖子上了车。机场离我家相当的远,我刚想抱着衣服睡一会,手里就被胖子塞进来一个保温瓶,
“先把这个喝了,胖爷牌西湖牛肉羹,我今早特意去早市儿买的牛肉呢,现杀的,可新鲜了。”
胖子一边倒车,一边还念念叨叨,
“你路上就把汤喝了,回去就直接洗澡睡觉,我知道你还想问什么,我跟大花都商量好了你就先别急了,那些事儿等明天再说,今晚装了满脑子的事儿你铁定又得胡思乱想……”
我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几乎是以灌水的速度喝完了一罐汤,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然后就伴着胖子的唠叨声开始昏昏欲睡。
等到了小区楼下,我和行李几乎都是被胖子拖上了四楼。一进门,胖子扔下行李就催着我去洗澡,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上车饺子下车面,是胖子一贯的习俗,在路上他就说打算今晚就把食材准备好,明早就不用太忙活了。厨房相关的一切事我都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所以就直接摸黑进了浴室。
因为时间太晚了,所以我洗澡非常快,也没用浴缸。等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屋子里太暖和了些。
我们家是老小区,装的也是老式的空调,虽然在卧室和客厅都放了空调,但要想达到这个温度,起码要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打开了客厅的灯,转了几圈感受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应该是胖子在临走之前就已经把空调打开了。
想到这儿,我又走进了卧室,这才发现,我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好了,一摸,连电热毯都是打着的。左手边的床头柜上,还按照我的习惯放着一杯温水和一些常吃的维生素类的药。
我又走回了客厅,摊在沙发上,抓过一旁的抱枕抱在了怀里,终于发出了今晚的第一声感叹,
“回家真好。”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正巧这时胖子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走了出来,听了我的话,顺嘴接到,
“那是得回了有胖爷在的家里才叫好呢,这要是放你一个人在家,保不准明天我就得去医院停尸房认领你了。不是你还坐这儿干吗呢睡觉去啊都几点了,不说明天还要去盘口开会吗,赶紧的,要躺回床上躺着去……”
当晚,直到我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人生第一次,我对家这个概念,生出了无比强烈的眷恋和向往的感觉。
四年多之后,闷油瓶再一次回归,至此,我们的家终于重聚了。从隐居巴乃,到现在重新定居在杭州,“我们家”这三个字,逐渐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地位。
胖子是最喜欢把家这个字挂在嘴边的人,每天一张嘴就是咱家怎么怎么样。胖子的手机屏保就是小花、瞎子我们在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拍的全家福,当然,我和闷油瓶的也是。我的锁屏屏保还是我们仨当年去厦门旅游的时候,在高铁站拍的自拍。
虽然胖子每天十句话里八句都是在数落我,但就是这样才让我觉得,我们家的生活是每天都在热热闹闹地继续着的。
闷油瓶也被我和胖子同化的非常成功。闷油瓶的户口落在了吴山居①,领回户口本的那天下午,我睡醒下楼,没走两步,就发现闷油瓶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又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伸长了脖子,这才发现,闷油瓶是在看新取回来的户口本。他应该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不知道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但我还是非常开心,因为闷油瓶在笑。
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我的身边,轻声说道,
“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名正言顺的,小哥儿都有户口了,不再是黑户了。”
大概是我们弄出的声音有些大,闷油瓶转了过来。我和胖子顺势坐在了他的身边,就像是曾经无数个午后我们做过的那样,晒着太阳,泡一壶茶,胖子跟我还嗑着瓜子,摊在屋门口的台阶上,追忆一下年轻时的雄姿英发。不过到了最后,免不得会成为我和胖子互相吐槽加嫌弃,以及花式吹捧闷油瓶的局面。
这些年,总是会时不时地和胖子聊起我的心路历程,胖子就总是调侃,说我就是老了,很多事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我听了也不着急,如果这真的是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带来的转变的话,那它真的是一份大礼,我想,这大概就是时光的馈赠吧。
① 三叔在一次采访(或者直播?)中提到过的,小哥的户口落在了吴山居。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终于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其实我就属于家庭意识比较淡的那种人吧,作为一个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从没住过校的独生子女,在大学却从来没想过家,真的是一点都没有。因为我非常讨厌打电话,更不喜欢视频,所以几乎就是隔几天跟我妈在微信上报个平安,每次他俩给我打电话也聊不上多久。但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我突然就意识到,无论你多么坚强,性格多么独立 ,人生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你觉得有家真好。这句话也送给今年新入学的大一小朋友们呀,不要跟小三爷学,平常还是要多跟家里联系的。
话说这篇本来是想当成庆祝重启第二季开播的贺文的,磨蹭磨蹭就拖到了今天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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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那些年的小日常之——家这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