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恶鬼的距离 第8章 08

周四傍晚，便利店外车水马龙，紫罗兰色天空下，华灯初上。

靠窗的吧台长桌前，宋千寻咬着便当筷子，愁眉不展，

“师姐，你去总裁办两天了，一次都没机会打听那个白小姐的事啊？”

林亦晃着手上的可尔必思，郁闷道，

“完全没发现能找谁问，直接问那个李总也太奇怪了……”

“是有一点……唉，那一天就很奇怪，好诡异，”

宋千寻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忍不住了，重重拍下筷子，

“那个李总为什么要这样，他对师姐一见钟情了？霸道总裁爱上你了？”

“他不是有女朋友吗？我拒绝一切NTR剧情。”

林亦仰头，闷下最后一口可尔必思，

“不过，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李总，他整个人就很诡异，那种看起来要累死了的状态，有没有特别像，被阴气侵蚀的人？”

宋千寻愣了一下，随即肯定地摇头：

“不会，师姐，你不是说，你亲眼看见了厉鬼化形在那个白小姐身上吗？那就不会有错。至于你说的，要累死的状态，那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工作狂。”

宋千寻点头确认：

“贪婪的资本家罢了，师姐。是资本主义精神把他掏空了，不是鬼。”

林亦顿一下，无法反驳。

果然，还是先抓紧真正的线索。

啊……！

林亦气愤地用空汽水罐锤了锤桌子。

那个倔强的女人！那天直接给自己联系方式多好！为什么要这样吊足人胃口！

宋千寻苦起一张脸，

“要我说，学姐，还是我们一起去找那个李总直接说清楚吧，毕竟是他女朋友的事啊！被当成疯子赶走我也认了。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在这种技术部门加班了啊！师姐！我讨厌代码！我的人生规划不是这样的啊……”

林亦叹了口气，

“实在不行，明天一起去吧。不，还是我先来，我被当做疯子赶走后，你还能再试一次。”

宋千寻苦恼，

“我总有一种，我们被做局了的感觉……昨天那件事也是，师姐，我觉得不如咱们把钱凑一凑，我去找我学法律的朋友咨询下，按正常金额还那个李总算了。你要写论文哎，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工作一年？！我好担心你会因为钱被为难啊。”

林亦痛苦地捂住脸，

“其实我账户没钱了。”

“什么？！”

宋千寻眼珠快要瞪出来：

“十五万的报酬不是刚到账一周吗……师姐……你……你去澳门赌博了？”

林亦摇头，

“这很难解释……现在我们还是，”

专心想想那些比赌博甚至更严重的事。

比如，那个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气旺盛的办公楼大堂能化出人形的鬼，以及，操纵可怜新娘的身体把自己逼到绝境的另一个鬼。

林亦恍然大悟，

“我也感觉自己被做局了。”

不然这种事怎么接连、恰好都发生在自己身边？

退一万步说，如果都是冲着自己来，她勉强能接受。

但是，万一，

如此相似的这一切，都能和那件事扯上关系；

会不会，

那个人也遇到这种危险……

寒意蹿上脊背，林亦拿出手机，凭肌肉记忆按下一长串号码，

“最近还好吗？有没有遇上麻烦？……”

她指尖一停，还是加上了六个字，

“最好能见一面。”

短消息发出后，她直勾勾盯着手机，直到屏幕熄灭。

想回复的消息，那个人会秒回。不想回复的，就在屏幕熄灭后石沉大海。

林亦收回手机，

和钱无关的内容，很难得到回复吧。

挫败感油然而生。她站起身，拍了拍宋千寻的肩膀。

“先走了，我们今晚谈的，我会好好想想。”

——

工作日夜，南沙每家科技公司的大堂，都会亮起那种明晃晃的、诉说着“此刻正是上班好时机”的顶灯。

“林亦！”

急促的高跟鞋踢踏声，带来一团扑面而来的高贵香气。

前台高姐柔软婀娜的身体扑进林亦怀中，林亦下意识也抬手回抱住她，低头看见她红艳艳的头发丝在灯下发光，

她有点意外，

“高姐，你简直就是一大束红玫瑰吧。”

“你嘴好甜哦，我好爱，小林。”

高姐松开林亦，拍了拍她风衣上的皱褶，甜笑道，

“我正要下班去约会呢。你呢？要去加班吗？”

林亦苦笑一声，算是默认，

“约会愉快啊高姐。”

高姐俏皮地眨了眨眼，

“加班愉快哦小林，别被李总压榨太狠哦”

“嗯……”

林亦目送她如同红发的人鱼公主一样飘然远去，心头涌上迷茫，不愧是家里收租找个班上打发时间的越海都市传说之一，属实精致。只是……

自己和高姐的关系原本就这么好吗……

——

“叮”——

电梯抵达顶层，金属门打开，冷气裹着淡木香扑面而来。

林亦小心翼翼踩上高档消音地毯，在安保岗验证过身份，沿着接待前厅外圈的收藏长廊，走进总裁办文秘岗的开放办公区。

靠近过道，往来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正是林亦在总裁办的实习工位。

周遭是静谧的专业办公氛围，工作和闲谈都通过窃窃私语实现。

可以说，不论走路、打字都很吵的林亦，通过这份工作，个人素质首先获得了大提升。

“走了。”

路过的同事和她对上视线，淡淡问候。

正如公司前台的团队凝聚力源自八卦，此处，大家习惯用淡淡一声问候明确彼此的联系。

但无论哪边，大堂前台，抑或高层办公室，属于这里的人们总是享有相似的东西。

固定的工位、每日的任务、月末的薪水，上班、下班、休假，他们的日常踩在一条稳定的轨道。

对于现阶段的林亦而言，这是她最憧憬的东西。

因为，她自己的人生，好像总在不同的断轨上跳来跳去。

茫然地跟在师父身后工作一段时间，为了跟着师傅工作再茫然地上学一段时间。

永远漂泊着，等待着，结束一段短暂的旅程，再奔赴下一个短暂的旅程。

永远没有安定的目的地，永远没有确定下来的感受。

当师傅不在身边时，这种寂寞尤为刺眼。

她叹了口气，打开电脑，最后检查了今日完结工作：

将一些打印品分类装订，按照给定的内容制作表格和幻灯片，似乎明天的工作也差不多。

所有无关紧要的事，总是进展顺利。

贵为越海乡村玄学圈顶流陈玉芹的御用打手，又占了个名校博士生的噱头，但由于活了27年没上过一天正经班，林亦在办公方面与文盲无异。

幸而，她空降在一个不缺人手的精简部门，能分给她这种文盲的工作也仅限于此了。

可以说，林亦的存在，就像这间办公室多了一台扫地机器人。

在办公室众人忙碌的脚步间，她沉默、毫无存在感地穿行，做着那些因技术含量太低、而有辱人类智商的必要工作。

林亦，就以扫地机器人的角色，从隔离，到融入这所办公室生态。

毕竟，到来之初，名花有主的高冷总裁，竟安排一面之缘的前台小妹来身边实习，也算是谈资一件。

但好在，李默城向来是靠谱的领导，毕竟他背靠祖荫，能撬动的资源太多；本人又是在家族企业摸爬滚打多年的超级工作狂，经验丰富、决策超稳、能力超强，身兼数职也应对自如。

而面对那位让他失了分寸、钦点空降的实习生，他竟保持了一贯的专业素养，不仅全无不匹配办公环境的举动，就算面对面交接资料，也一副跟对方完全不熟的冷淡。

因此，虽然空降实习生的操作属实浮夸。

但，李默城与生俱来的专业总裁气质，和林亦与生俱来的扫地机器人气质，都让这本该劲爆的谈资，索然无味。

同楼层同事们渐渐走光了，林亦长叹一声，关闭电脑，手插进风衣外套口袋，靠上椅背。

她想起便利店内宋千寻的哭诉。

算了。

还是要拿出做师姐的样子。

虽然莫名其妙畏惧李默城，但打头阵这种事，还是师姐来做比较像样。

想来那位李总还在加班，今天，在他下班前，她一定要找机会问清白柔的联系方式。见到那位白小姐后，也要再想一个能让她开口的理由。

她正胡思乱想着，左手在口袋里摸到一个硬纸边角。

她坐起身，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封被裁开的信。

最简单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两行地址，

越海市砚北区中兴路52号银桉新村贺辰（寄）电话：XXXXXXXXXXX

越海市南沙区科技大道1001号 FT电子大厦 白佳（收）电话：XXXXXXXXXXX

信封内是一张彩色照片。

夜店包厢内，一个明艳妩媚的漂亮女人和一个眉目俊朗的漂亮男人并肩站在一起，冲着镜头漂亮地笑。

在他们背后，Diamond，“钻石”的英文单词被制成五颜六色的小彩灯，成片地贴满包厢背景墙，配合着漂亮人类的漂亮笑容，漂亮地闪耀着。

林亦全身发麻，她认出了那女人。

正是，FT电子大堂，被咖啡浇坏了精致妆容和昂贵套装、怒而甩了林亦一巴掌的白小姐；坊间传言，从夜场捞女到未婚先孕上位香港财阀正牌女友的白小姐；林亦和宋千寻日思夜想再见的白小姐。

更神奇的是，

在她身旁笑着的男人，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睛。

最终，林亦的目光定格在那片闪烁着Diamond彩灯的背景墙，以及男人胸前工牌上镶嵌的五颗璀璨水钻。

狂喜让她的全身血液像灌装可尔必思那样冒出气泡。

林亦大概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以及这张照片摄于何处。

不费吹灰之力，她就这样获得了有关白柔的第二条线索：

这是一张白柔，与本市最高端夜店、最高级五钻男公关的合影，在狗血言情剧里，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照片，一般都携带某种特殊意义。

比如，她鬼使神差地翻过照片，

照片背面，贴了一张白纸条，印刷上的红字像人血那么鲜红，

“我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 ……

要不要这么热心……

…… ……

信封贴近鼻尖，大堂里，抱了满怀的红玫瑰花束香气若隐若现。

林亦摸出手机，打开和高姐的聊天对话框，未读信息弹出：

“小林，送到前台的信，没人知道要送给谁，留的电话也是空号，完全没法退回呢，只好麻烦你扔掉啦。”

高姐不愧是前台言情女王，此刻林亦也好爱她。

…… ……

“林小姐？”

玻璃隔断被礼貌轻敲。

林亦吓了一跳，将信和照片一把塞回口袋。

一个带着厚镜片的男人现身，

“抱歉，林小姐，可以将这些文件送去李先生办公室吗？我这边还未交接好。”

“没问题！魏秘书。”

林亦从座位上弹起，接过文件，

“那个，林小姐。”

在她身侧，魏哲欲言又止。

“嗯？”

“其实，李先生帮你安排了合适的工作，如果有机遇，你可以当面同他道谢，会比较合适。”

林亦揣测着他的话，

“……李先生想让我当面跟他道谢？”

魏哲当场黑线，

“当然没有，林小姐，你千万不要误会，这是纯粹personal advice，毕竟李生一向都好关照新人，相信你都感受得到……”

林亦读懂了空气，自知发言无脑，惶恐不已，

“实在对不起！魏秘书，我没有别的意思……”

魏哲看着她，失去了再开口的兴趣。

明明是空降的关系户，眼前的女人却总是这副鹌鹑模样，每天对着电脑紧张地缩成一团，简直就是施展职场霸凌的绝佳对象，完全没有link到big money circles的那种自信感和舒展感。

更令他感到困惑的是，她不可能看不出李默城对她的特别。

李生最近总是有意无意路过文秘办公区。李生的私人助理Terrence总是麻烦她去李生身边做些可有可无的杂事。每次看见她时，李生虽然表现得很专业，但看她的眼神，很明显不太对……

但这个白目的女人竟然就这么无动于衷。

李生已表现得如此明显了，若她全无那个意思，为何要留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