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圆球人呀 第3章 正文 清水改版，晋江我恨你

地球炸了，人类开着飞船满宇宙找新家。

而他作为因一碗烤冷面，误打误撞进了飞船，在末世幸存下来的非科研人员，被塞进时光机当小白鼠。

实验报告明确记载：

他爱上了一个会跳动的海藻细胞，跟霸王龙玩起了柏拉图，对着山顶洞人发花痴，甚至....上了一个黄花梨衣柜....

-

一

烤冷面正在「钙奶饼干号」星际舰，刚出休眠舱，心有点酸，腰更酸。

那他为什么要上星际舰呢？因为地球炸了呀。

公元2210年，据说那帮吃饱了撑的祖宗们觉得星辰大海索然无味，转而开始使劲儿往自己脚下这颗球的核心猛刨。

您猜怎么着，还真让他们给刨出个大烟花。

砰！没了。

联合国那帮幸存的专家一拍大腿带着部分人类登上星际舰，开始没有尽头没有目标的航行。

他们搜刮干净了地球上所有能飞能飘甚至只能勉强蹦跶两下的飞行器，拼拼凑凑，塞进去两万来号人。

其中全是科学家，除了烤冷面。

2210年，这年景站地上看不见太阳，地壳上到大气层下的区域是一锅八宝粥，乱死了，遍地疯子。

餐馆在天上飞啊，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就想吃个烤冷面，结果上了飞车后它“腾”一下就飞走了，哒哒哒咔嚓！变成了个飞行器。

半道油不够，亲爱友善的邻居飞船把他当成重要专家接上他们那艘「钙奶饼干号」星际舰。

钙奶饼干这个名字其实是烤冷面起的。

按他的话说就是：那舰是真贱，吃的只有钙奶饼干和各味营养膏，苍天啊！这破东西我吃了整整五年啊！不如就叫钙奶饼干号好了噻！！”

他们这群星际游子流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踏上了茫茫宇宙寻房路。

一定说有个目标的话，那就是找一个能让人类继续繁衍，并且不用再担心被自己好奇心炸掉的「宜居星球」。听起来挺高大上吧，实际上跟无头苍蝇差不多。

就这么在漆黑的宇宙里飘了不知道多少年，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就啃钙奶饼干，吸合成营养膏，日子寡淡得让人想跳船。

当然，会死，亲亲我们这边不推荐哦～

直到有一天，他们一头扎进了一片奇怪的光带里。

那光带如同星云绚烂，是一片朦胧仿佛流动着的半透明薄纱，横亘在黑暗里。

飞船刚进入这光带范围，怪事就来了。

烤冷面正对着舷窗外吸营养膏，刚进嘴就yue了出来，一瞅，他妈柠檬味的.....

烤冷面边呕吐边念叨：“呕.....！我和柠檬味呕......不共戴天！呕.....”

正骂着呢，突然感觉后衣角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一回头，魂儿差点吓飞。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正仰着小脸对着烤冷面笑。

烤冷面站在原地不敢动，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她眉眼，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全身开始冒冷汗。

“……太奶？”他嗓子眼发干，“梦吧....还是起猛了见着我太奶了？”

“yue！”不行柠檬味太他妈难吃了。

“啊，太奶不是冲你啊....”

旁边传来一声更凄厉的惨叫。

他扭头一看，隔壁老王正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凭空出现的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老王嘴唇哆嗦着：“闺……闺女？你咋老成这样了？”

整个飞船不论外舱还是中心都瞬间炸了锅。

“妈！我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啊？”平时自己像个母亲一样照顾大家的女组长也尖叫起来。

“不管了，能再看着你我太开心了，我好想你...我想你了妈.....十年前说回家过年，没想到是最后一次联系你.....妈........”她拨开人海，大声哭了起来。

“老公！！！！”一个不爱说话，瘦瘦小小的男生，扑到另一个男人怀里。

“我靠，活见鬼了啊这是。”烤冷面靠在支架边，看见平常冷静自持的科学家们，全成了八宝粥里的一颗豆子，肉乎乎软绵绵一捻就碎，煮好的粥软烂泥泞，拔不出脚。

烤冷面跳进八宝粥，烤冷面喝八宝粥，八宝粥喝八宝粥。

八宝粥里有死去的亲人，变老的儿女，甚至还有人说看到了自己未来的重孙子……整个飞船里鸡飞狗跳，尖叫与哭泣齐飞，混乱共懵逼一色。

恐慌蔓延。

大家的第一反应出奇一致：完犊子了，肯定是长期宇宙辐射加上心理压力过大，集体癔症了。

但大家好像都喜闻乐见。

心理医生的小舱室门口瞬间排起了长龙，预约号排到了三个月后。

结果飞船一驶出那片光带区域，所有幻觉唰一下全没了，干干净净，仿佛刚才只是集体做了个荒诞的梦。

可是啊。

梦里有家人，梦里有故乡，梦里有青春，梦里有回忆，梦里有留恋。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好梦愿百年不复醒，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所有人愣在原地，看着消失的亲人和回忆里有的回忆里没有的熟悉面孔，仿佛感受到了往日地球的花草树木阳光雨露雷电地震海啸台风，大厦平房，小家大国。

可他们只是愣在原地。

没有一个人说话。

等飞船再次钻回光带，好嘛，那些故人陌生人又齐刷刷地冒出来了，该叙旧的叙旧，该叫妈的叫妈，该哭闺女的继续哭闺女。

这下我姥姥也明白了，问题出在这片神奇的光带上。

科学家们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眼珠子直发光。

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一群白大褂冲进布满灰尘的仓库深处，吭哧吭哧拖出来个布满划痕的金属大圆筒，据说是当年被判定为理论可行实践扯淡的时光机失败品。

一个头发胡子都乱糟糟像爱因斯坦他表弟的老教授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这片光带它扭曲了时空参数，它提供了稳定通道！我们可以开始时光机的实验了！”

“现在找个实验组，和夏博士申请一下！.....找个实验体。”

船舱里又一片幽寂。

科学家们互相交换着“你上？”“不，还是你上吧，你头发少抵抗力强”的眼神。

而烤冷面这种被错薅上船的路人甲，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座位底下，假装自己是个靠垫。

可惜巧就巧在我们的男主就是烤冷面，自带主角光环。

几道炽热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钉在了他身上。

那位首席科学家兼钙奶饼干号飞船领袖，夏娃博士，被耳语几句后也朝他看过来。

夏娃抱着手臂站在人群后面，一身纤尘不染的实验制服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清冷矜贵，五官精致而美艳。

烤冷面炙热的看着他，这指定是像条毒蛇似的白猫。烤冷面想到这么一个能较完整形容夏娃的句子。

而夏娃正用优雅的眼神看石墩边被套在塑料袋里刚摔死的鱼。

“他？”夏娃博士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嘈杂，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召唤出显示屏终端，翻过后精准无误地指向烤冷面，“非科研序列，编号 250，各项评估显示……”

夏娃顿了顿又皱了皱眉。眼尾撇起几丝类似嘲笑的情绪。

这人怎么能各项评估不是零分就是空白，还有几项是负分的啊....

“嗯.....耐受性尚可，就他了。”

烤冷面：“？？？”

“我精神耐受性好？我怎么不知道？”

“等……等等！博士！这不合适吧？大哥，这我啥也不懂啊！”烤冷面试图挣扎。

“不需要懂，”夏娃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寒光，“烤冷面，你只需要活着回来，提供体验报告。这是命令，也是你为人类文明延续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贡献。”

是的，烤冷面是在飞船里的代号，夏娃也是个代号。

还有，我真想上去揍死他。他心说。

好吗，不好！

我是那种人嘛.....

“......博士哥哥.....行行好，我体格不错，能干着呢，要是遇着什么意外多可惜啊是不是.....”

“干？”他低头。

“啊？”

他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烤冷面以为是错觉。

得，反抗无效。

在一群科学疯子“为了科学！”“为了人类！”的目光中，烤冷面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安保人员请进了那个时光机大圆筒。

舱门嗤地沉重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

舱内是极致的安静，人在这种环境下，待不到两个小时就会疯。

不过现在人哪有不疯的。

疯疯得正也说不准。

过了很久，时光机内部发出轰轰响声，是要启动了。

他像个即将被发射的罐头，这才紧张起来，心里狂骂：太奶的芝麻糖！老王他闺女！柠檬味的臭营养膏！我恨你们！！！！

门外操控时光机的年轻研究员开始执行时念了少年时在地球在学校听过的一句词。

他说：“何日归家洗客袍。”

老教授兴奋的眼中带了几丝泪花。

低头记录时间和基础数据。

随口道，应该是随口吧：“搞科研的还这么感性。”

他们没有家了。

归家无期，也比无家可归要强的多。

可是那颗蓝色的星球没有了。

何日归家洗客袍，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何日归家，洗客袍....”

老教授低声重复了一遍，没有人听到。

二

后来烤冷面在跟那帮兄弟吹嘘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时光机这玩意儿启动时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不难受，有点....酥麻的舒服。

就是感觉自己是被扔进了一台高速甩干机的破布娃娃，五脏六腑都在跳踢踏舞，眼前全是扭曲旋转的色块和光线洪流。大腿到腰胯间紧贴着时光机，一直被有规律地颠颠颠颠颠着。

等这股折腾劲儿过去，他发现自己正飘着，不是宇宙失重那种飘，是泡在水里那种飘。

四周是无边无际泛着蓝光的水，静谧得可怕。

低头一看，他的身体变得半透明，像个幽灵。

“我靠，这什么鬼地方。”烤冷面扑腾了两下，发现这幽灵身体还挺好使，意念一动就能往前游。

他在脑中字典里翻了半天，终端好像被输入过，这个叫「海」？

这么干净，得有年头了，所以，是成功了？

游了没一会儿，他的注意力被下方吸引了。海底的沙地上，覆盖着一层跳动的东西，像一大片微微颤动的果冻，缓慢地起伏收缩伸展，发出极其微弱的柔光。

他的大脑终端等级太低，没有输入不常见的生物种群，他看着那团果冻好奇的凑近了一点。

就在烤冷面靠近的瞬间，其中一小粒“果冻泡泡”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它不像其他同伴那样只是无规律地运动，而是跳了一下。

像个小小的笨拙的心脏，在他眼前，轻轻地清晰地“噗通”了一下。

那一跳，毫无征兆地狠狠撞在了烤冷面的心口上。

一种灵魂深处传来的悸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而纯粹的温暖和熟悉感，一瞬间包裹了他。仿佛在宇宙尽头遇到了名为自己的失落文明，发现是如此的盛大璀璨。

从此爱你即是爱我。

烤冷面呆住了，傻傻地悬浮在幽蓝的海水中，盯着那团小小会跳动的“果冻泡泡”。

我似乎是.....爱上了它？他心说。

烤冷面着了魔一样围着它打转，用他这幽灵身体试图去抚摸它，像个傻瓜一样对着它絮絮叨叨：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哦，你还没名字啊？那我叫你‘噗通’好不好？因为你刚才‘噗通’跳了一下。”

“噗通，你真好看！比钙奶饼干好看一万倍！”

“噗通，你饿不饿？可惜我啥也带不来……”

“.....噗通，合成营养膏千万别尝试柠檬味的.....”

他忘了任务，忘了报告，忘了自己是个被塞进时光机的倒霉蛋。

他的世界，只剩下这片幽蓝的海，和眼前这团会跳动散发着温暖微光的“爱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充盈着他这半透明的躯壳。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他陪着他的噗通，看着它和其他果冻一起缓慢地起伏。

日日年年都如此。

他不记得在黑暗里生活了多久。

每天他目之所及，四周冰冷漆黑，好像下一瞬就要将他吞噬，它是他眼中唯一的光。他愿意就这样长久的陪着它，直到我们永远消失。

烤冷面不知道这已经是第五年了。

一天突然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传来，眼前的海水、噗通、微光，全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光机还在他耳边嗡鸣，身下也一直颠颠颠颠颠着。

烤冷面突然一阵恶心，翻身滚落在金属地板上，砸得眼冒金星。外面传来嗤的泄压声，舱门缓缓打开。刺眼的飞船顶灯照进来，晃得他睁不开眼。

“250号你还活着吗！报告！快！记录数据！”外面传来老教授激动到破音的吼叫。

烤冷面挣扎着想爬起来，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但更难受的是心口，那里空落落的，仿佛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大块。

冰冷的金属贴在他后颈上，扑鼻而来消毒水气味，眼前几只脚走来走去快速在眼前晃啊晃，合成纤维衣服粗糙的摩擦，这世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厌恶和陌生。

刚才那无边幽蓝的海，那会跳动的笨拙的噗通，他的爱人.....

眼泪猛地涌了上来，根本控制不住。烤冷面像个被抢走最心爱玩具的三岁孩子，蜷缩在金属地板上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噗通！！！我的噗通……还我噗通……你们这帮混蛋科学家！还我的噗通啊——！”

烤冷面的哭嚎响彻整个实验室，盖过了所有仪器的嗡鸣。科学家们面面相觑，表情精彩纷呈，有困惑有尴尬，还有憋不住的窃笑。

只有站在人群后方阴影里的夏娃博士，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扶了扶他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

三

人群散去，烤冷面心如死灰的做了报告。

“噗通不见了，我再也见不到它了....我的爱人啊，我来找你了。”

飞船中不太方便殉情啊....

他往扶手架上绑了一根很结实的绳子，“噗通，我来了....”正准备上吊，突然门被打开。

“烤冷面！”一道身影很快冲进来，从前面抱住，一只手伸到他身后，按住后腰，把他打横一抱，脖子与绳子分开了。

烤冷面的眼睛都直了：他太漂亮了。

鬼使神差的他又喊了一句：“博士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刚才想干什么？”他一把将他摔在像沙发的椅子上，非常冷静的生气道。

不行了，我不行了！！！美人嗔怒简直是勾引啊啊啊啊啊！！！！！

烤冷面在心里疯狂尖叫。

一瞬间他就不想殉情了，倒不是不爱了，只是他觉得这宇宙之大美好还很多嘛，何必钻牛角尖呢是不是....

“你报告里描述那是一片海，是窒息太久，回到现实不适应吗？”

这给台阶给的也太....适应窒息就要上吊吗？

算了算了。

他眼睛太美了，湿漉漉又有距离感。

就像一只母鹿啊！不对这个形容....反正就是很美嗯对。

既然已经给台阶了，不下白不下啊，说为了一个细胞殉情也太傻了。

烤冷面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我真的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

“每次实验的期限是五年，和现实时间流速不一样，这里仅仅过了两个小时而已，你是为了科学和人类，辛苦了，我会申请给你优待。”

他说完转身就走，烤冷面不知道怎么回事，见他离开心里有些难受：“博士哥哥！”

“怎么？”冷冷的一声。

“.....你真好看。”

他口不择言。

夏娃立刻将头转了回去，欲言又止了一番，还是在离开的时候回了一句：“以后一天一场实验，明天见。”

一天一场？！！

烤冷面真是一瞬间想把所有钙奶饼干全砸他脸上，所有柠檬味的营养膏全挤他嘴里，但是不行，他太好看了，他望着夏娃的背影，笑得不值钱。

他走远了，烤冷面收了收笑，自言自语道：“明天见，博士哥哥。”

他看了看手里攥着的一根长发，是夏娃刚才抱他时被他抓下来的。

烤冷面小心地把它放在休眠舱枕头底下。

坐在休眠舱边他想了很久，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过了一万年，也可能是一毫秒。

「钙奶饼干号」星际舰是整个人类舰队数一数二的大舰，算得上是最舰的舰了。博士明鉴，烤冷面没有一语双关。

第二天早上，他逼自己吃了令人作呕的柠檬味合成营养膏，早约定时间半小时就到了实验场地。

夏娃还没有来。

烤冷面自己乖乖躺在时光机上，等夏娃过来直接启动就好了。

等了很久，他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睁开眼睛是因为被热醒了。

调取大脑芯片数据，发现这里叫「森林」。

这是一片蒸腾的热带雨林边缘。还没等他走两步，地面就传来一阵恐怖的震动，尘土飞扬中，一个巨大的如同移动山丘的身影出现了。

粗糙厚实的鳞片覆盖全身，狰狞的头颅，短小的前肢，还有那条一看就能抽飞一辆悬浮车的巨尾，他立刻在终端上搜索这个生物的信息，在他意识到自己的等级可能不够时，一条搜索结果清晰出现在他面前。

“夏娃真是的.....肯定是他帮我升级了终端权限。”

真好。嘿嘿。

“霸王龙。”

它那琥珀色的竖瞳扫过烤冷面所在的位置，似乎顿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困惑。

按常理，他应该吓得魂飞魄散。但那一瞬间，一股奇异的带着原始蛮荒气息的熟悉感又来了。比噗通那次更汹涌，带着一种力量感，仿佛看到了一颗暴躁燃烧的恒星。

他脑子一抽，对着那山一样的巨兽就喊：“哎你好帅啊！”

霸王龙兄显然听不懂他的赞美，但它似乎对这个会叫唤的小生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它低下那卡车头大小的脑袋，巨大的鼻孔凑近烤冷面，喷出的气流差点把他吹散架。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疑惑的咕噜声，像打雷。

不行，它太有魅力了，噗通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烤冷面进行了五年的诡异跨物种互动：像个疯狂的粉丝围着它喋喋不休，从它的牙齿形状赞美到它走路时大地震动；它像个好奇心过剩的大猫，时不时用鼻子拱他，或者用尾巴在他待的位置扫来扫去。

或许是因为它真实所处时间距烤冷面所在年代更近，他总觉得它比噗通更有魅力。

他也更爱它。

但他再爱也只敢在这巨兽身边，有时摸摸他抱抱他，也仅仅是这样。

“我们家龙龙学习能力很强的，我怕我吻它后，它回应时错把**当成了食欲，把我一□□浆。”出来后他做体验报告时这么说。

这种柏拉图式精神恋爱持续到撤离指令响起。

回到飞船，他精神状态比第一次好了太多。

仅仅是对着柠檬味合成营养膏静静流泪：“唉，也不知道它今天能不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好担心它饿肚子啊。”负责记录数据的年轻助手表情扭曲，笔都快捏断了。

起得太早，好困。

霸王龙来了，龙龙啊龙龙啊我终究不能一直陪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嘶，热死了，龙龙啊你不热吗.....

啊我要热死了，我得起来换个地方了，龙龙再见呀，我知道是梦的.....

它俯身探了过来，张开嘴，吐一口热气，烤冷面把头塞进他的嘴里，在最后一刻，他吻了上去，它也回应的热烈，总算深切感受到了他炽热的口腔和柔软的舌头。

一口下去，他爆浆了。

这样，我是你，你是我，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烤冷面是在通道睡着的，现在身上盖着一个白色实验制服。

他闻了闻，想，真香，肯定是夏娃的。

烤冷面拍了拍制服，叠好后，心情不错的哼着歌，抱着它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反正夏娃那种等级的科学家有好几十件制服可穿，如果夏娃不来找我要，就当他丢了一件。他这样想着。

我想想啊，藏哪里好呢.....

突然门被推开，夏娃又走了进来。

“我看了你的报告，这次感觉怎么样？”

他立刻把实验制服藏在身后，搭在休眠舱边。

“还行，还是有点伤心。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一见到你就感觉好多了。”他诚实道。

“好。”

“我跟你讲，我真的好爱我家龙龙，但是也只能和他玩柏拉图.....”烤冷面往后靠了靠。“你说我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是不是有点病啊。”

夏娃走上前，学他的动作也靠在了休眠舱旁。

“柏拉图，他写了一个神话，叫‘圆球人’，你听说过吗？”

“博士哥哥，我文盲。”

他向后靠的实了一些。

“最初的人是作为太阳、大地和月亮等自然物的后裔的圆球人，这些人是球形、圆满自足的，看不起诸神，于是向诸神发起挑战，结果挑战失败，之后宙斯命令阿波罗将圆满自足的圆球人切成两半，这样他们的力量就会被削弱，从而能够怀着敬畏的心态向诸神献祭。”

“但人没有断绝对自然圆满状态的念想，反而会不断产生想要找回失去的另一半的合一的冲动。”

“这就是爱欲。”

所以他的意思是，无数次爱上无数个人是正常现象，这只是在寻找另一半的过程？

烤冷面听得一知半解，怪他的脸真的太好看了啊....

“烤冷面？你在听吗。”

“啊在在在在，博士哥哥你声音真好听嘿嘿....”

他低头扶了扶眼镜。

烤冷面的手一松，那件白色实验制服从休眠舱边滑到了地上。

没事没事他低头呢，我现在捡起来他不会发现的对不对！

嘶....被发现了.....

他瞥了一眼烤冷面身后的动作，他是看到了吗？他一定看到了！这种高智商的人类.....那他怎么不说话，转身就走啊？！

“哎！那个.....”

“喜欢可以送你。”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

“好嘞，博士哥哥你真好！明天见啊！”

“明天见。”

他又目送夏娃走远，拿起手边的实验制服。

轻轻吻了一下....

四

一转眼，他出现在一个简陋的散发着兽皮和鲜血气息的洞穴口。

兽皮是什么？洞穴口是什么？我不知道哎，我刚才在想什么来着？是喔噢和啊哦啊吗。

我站在这里干什么！那边需要帮忙的呀！我刚被首领批准留在身边，不能让他把我赶走了！

“喔喔喔喔喔！”烤冷面跑上前。

一群裹着兽皮，脸上涂抹着奇怪图案的原始人正在处理猎物。他们的首领，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肌肉虬结，脸上涂着最狰狞油彩的男人，正挥舞着石斧，发出低沉有力的吼叫，指挥着众人。

他那眼神锐利得像鹰，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和智慧。

那股熟悉感又来了。

这次带着粗粝蓬勃的生命力。烤冷面瞬间忘了噗通的柔软，忘了霸王龙的蛮力，一颗鲜活的心砰砰直跳，目光像被磁石吸住.....

不是不是，他当时什么都不记得，就觉得自己是个原始人，是他尊敬的首领部落的！

他扛起一整只鹿的力气，他分配食物时的果断，他脸上油彩的狂野线条，甚至他吼叫时脖子上凸起的青筋全都让烤冷面觉得魅力四射，充满了最原始最纯粹的男人味。

他像个花痴一样，整天跟在首领身边。

他出去打猎，他飘在旁边加油助威：“嗷嗷哦啊嗷嗷嗷呵喔噢哦啊！哦哦哦啊欧！奥奥！”

译：左边！左边有只肥兔子！小心石头！哇！首领大人好棒！

他围着篝火和族人分食烤肉，烤冷面陶醉地欣赏他手臂肌肉的起伏。

他对着夜空发出意义不明的长啸，烤冷面立刻星星眼。

五年后，撤离时间到，他依依不舍地围着还在啃骨头的酋长转了好几圈：“嗷嗷啊啊喔噢噢。”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好像在告别吧？告别是什么，我不知道。

再见了我永远的首领，愿你永远有肉吃，有火烤。

回到飞船，烤冷面对着金属墙壁发呆，觉得飞船里的一切都苍白无力。

他又闹腾了一场。

夏娃看着他的实验报告，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嘴角向上扬了扬。

他笑了，是的，他在笑话我。

夏娃后来跟他解释，为了现有文明不被打乱，需要大脑认知保持在当时的文明水平，这也就是为什么烤冷面会失忆，把自己当成一个野人。

他的恋爱对象越来越离谱。

烤冷面爱上过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树，一天夏夜静谧，他爬上它看星星——二十三世纪的人类从来没见到过星星。

当一个从未走出过密林的猴子，掀开了头顶的芭蕉叶，突然感受到了自然的魅力，他转头盯着他那斑驳的树干，越看好像.....越有感觉....

这太扯淡了，但是当时他确实这么做了。

他折了一根合适粗细的树枝，然后坐了上去，对自己控制着节奏和频率，可是有点太尖了，没几下就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只能意犹未尽的把它拿了出来。

这次没等到五年，他因为死亡提前回到了现实世界，咳.....死于下面发炎....

他爱上过一朵在狂风中摇曳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为它脆弱又倔强的生命力心折。

他爱上过一只在溪边笨拙喝水的小鹿，被它湿漉漉的眼神击中，一回到飞船，烤冷面就抱着夏娃的头开始舔他的眼睛，因为烤冷面在时光机中是个食蚁兽.....

没缓过来嘛，理解一下。

我知道博士哥哥他人好，不会计较。

烤冷面还爱上了一个明朝的黄花梨衣柜，他是一只小飞虫，它好大好香！

.....他想上它。

然后他飞进去了，真大啊，亿万个他都塞不满。

.......嗯...做了五年......

真是一只长寿又健康的小飞虫呢！

爱上一只聒噪的羽毛鲜艳的大鸟。

爱上溪水边那块圆润的鹅卵石。

爱上大山里一场春雨后刚钻出地面可爱小竹笋。

爱上草原上骏美的马。

爱上教堂玻璃窗反射的五彩的光。

......

也有正常的。

和张骞出使西域的途中跟一位异族婆婆谈了一场忘年恋。

19世纪，艺术哲学横行霸道，诗歌音乐放浪猖獗，他与流浪诗人在梵高的星月夜下接吻。

战场上炮火纷飞，刚认识他，下一秒他就被炸飞了，胳膊、腿、头分散在方圆十米内。

在20世纪的美国，和歌星隐秘恋爱。

清代的紫禁城宫墙巍峨，朱门后爱人躺在的白雪上，雪花纷纷扬扬，又在她身上盖了一层，凄美到刻骨铭心。

……

不知哪朝哪代的又一次战争。

烤冷面的昨天刚从唐朝回来。

今天就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横尸遍野。

今天也正是年节。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将要去向何方，身在军营，身在无间。

但他此刻脑海中无端浮起一首词，他念给了旁边的军士：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兵士们起先听不懂，他给他们解释：“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就是雪后放晴，春暖花开，万里月明，人长久，共婵娟。”

是首好词。

他是这么同他们说的。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军士没一会儿将它编成了歌，高唱起来。

边草，边草，边草尽来兵老。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他们重复唱着这一句，一直唱到东方既白。

篝火熄了，太阳升起，又是一年。

昨夜月明时，烤冷面没有执灯，收到一封军报。

他按下未发。

正值年节，也就把这歌唱到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就好了，不必再想最后一句：

明月，明月，胡笳一声愁绝。

他想他这次爱的应是千里江山，万家灯火。

还好，他回到现实的时候知道，那场战役后，江山仍在，灯火不息。

可那些战士们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但他们至少在篝火熄灭之前，最后一个年节的夜里，唱了一整晚的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每一次穿越，每一次毫无理由的心动，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失去，都让烤冷面在飞船实验室里留下一个更加颓废，为情所困的身影。

科学家们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惊奇嘲笑，变成了深深的同情。

他也对他们也投去同情的眼神。

作为二十三世纪的人类，他们从来没有仰望过星空，没有沐浴过真实的阳光，没有淋过不含酸的大雨，没有吹过广袤大地上的西风，没有触摸过花朵与树皮。

当他在蒙马特高地和欧洲人狂欢歌舞，喝下苦艾酒，进行千万场舞会，在大漠上酣畅淋漓，在宫廷里品尝一个个牡蛎，陪诗人写出不会流传也不会被记录的诗句，但他们为此欢呼整夜，AI的快速发展使人类在政治题当中写关于其利与弊，一次惊天动地的造物与造物主之间的博弈时。

他们被困在全息显影中，不会感叹天的高，海的蓝，大陆的广阔。

养一株兰花，但你永远摸不到它。

你笑着说：“正常啊，而且还不用浇水，多方便。”

如今的人类只能在全息投影设备中观看影像，然后在终端里进行理性分析。

宇宙中到底出现过多少次文明？到底有过多少好时代？我们无从知晓。

烤冷面有时经常想，他们在星际舰里度过的年月，在后人看来，会是一个好时代吗。

然后他得出了结论。

只要坦然，在当下享受每一片钙奶饼干和每一管合成营养膏（除柠檬味之外）就好。

就像当他从欧洲的狂欢回到飞船上时，拉起白色制服的袖子，和一件制服跳了一夜的舞。

直到黎明，他累的靠在休眠舱旁，翻身转头一看，夏娃正靠在门边看着他，他笑着，笑得很开心。

然后他一点也不累了，立刻站起来，向夏娃行了王子礼，绅士地摊出左手：“请问我有荣幸能邀请夏娃先生和我跳一支舞吗？”

“当然，烤冷面先生。”

他说完优雅地伸出右手。

烤冷面早按照历史上的播放器自制了一个简易版，按下按钮，播放了一曲《Scarborough Fair》。

Tell him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请他为我找一块栖息地）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between the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

（在海水和海岸之间）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然后他会成为我的真爱）

这首乐曲太舒缓浪漫了，对吧，博士哥哥，你别这么笑着看着我，我会有点喜欢你的......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执行任务，等他因为窒息不得不将唇移开，才意识到他竟吻了他半首曲子。

我就说嘛，只要享受当下就好，总归有惊喜的。

五

烤冷面和夏娃说过一千七百多次“明天见”。

是啊，转眼已经过了四年了。

“250号实验体，第1794次实验结束，请报告当前生理与感知状态，所有反馈将被记录用于后续分析。”

“报告记录员......”

其实他已经意识到了，夏娃和那些科学家说有很多志愿者在做和他相同的实验，但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在经历无数次的爱恋与失去。

这次的爱人死的太憋屈了，回到了飞船后特别生气，我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的，包括夏娃！

夏娃博士照例过来听取初步报告。他依旧穿着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清冷，手里拿着个记录板。

“主观感受怎么就两行？”他声音平静无波。

烤冷面没立刻回答报告，而是盯着他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冷不丁开口：“夏娃，问你个事儿呗？”

夏娃惊讶于他没叫他“博士哥哥”，抬眼看他：“烤冷面，你说。”

“这实验就我一个人在做？“烤冷面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我看隔壁舱室那个卡洛斯，天天嚷嚷着要去爱中子星，他咋不去？”

夏娃推眼镜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了闪，但语气依旧平稳：“实验体筛选有严格标准，你的精神耐受性最为特殊。”

“特殊？”烤冷面笑了一声，故意把特殊两个字咬得很重，“你们找我过来做实验体，一做就快五年了，什么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有点太没人性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积压已久的憋屈和怀疑。实验室里其他正假装忙碌的科学家们，动作都僵住了，空气瞬间凝固。

夏娃的表情终于不再古井无波。他看着烤冷面，眼神复杂，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审视，似乎多了一丝紧绷。

烤冷面看着他的模样到底是松了口，从时光机上下来，想要回房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夏娃拉了一把他胳膊。

他转头对上他的目光。

“烤冷面.....”

这张脸他妈怎么能这么美.....

算了算了我还是太冲动了。

“博士哥哥，对不起啊其实没想跟你喊，我没事。”

夏娃跟他一起来到他房间。

他没拒绝夏娃在我后面跟着他，他早习惯了，他照例会在每次实验后来烤冷面房间，如果状态不错就会和他跳一支舞，状态再好一些，晚上将再舞几曲。

“实验需要集中资源，确保核心数据链的完整性。”夏娃试图用术语哄他。

欺骗和谎言吗？

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个，在时光机里他可受够了。

可是那些科学家可以骗我，我的爱人不能。

“什么数据链？”他彻底豁出去了。

“他们就是一群科学疯子，拿我做你们那个破时光机的长期小白鼠！”越说越生气。

“看着我一次次失恋发疯，很好玩是吧？记录我对着衣柜发情的数据，很有科研价值是吧？夏娃！你他妈就是个骗子！大骗子！亏我还....”

我还觉得你好看，还亲过你，还愿意被你压！这话他没吼出来，太丢人了。

夏娃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没了清冷矜贵，他上前一步，强大的气场压得烤冷面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拉过烤冷面的手把他拽出去，烤冷面挣扎不过他，他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把白天锁着的澡堂大门打开，他把我拉到澡堂里。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了，我跟你没完！”

“我不把话说清楚，你真的和我没完吗？”夏娃冷静道。

烤冷面愣了愣。

“烤冷面，”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吗？”

烤冷面没说话。

“澡堂是唯一没有录音设备和监控的地方，我现在要和你说的是我们实验的最终目的。”

他逼近一步，湿漉漉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疯狂的洋流。

“那是你，都是你。”

“我们在实验开启后一个多月就意识到了。”

“你爱上的人和物，体内都有构成你身体的星尘。”夏娃的声音带着一种揭示真理的穿透力，好像自带混响。

事实上是澡堂的回音哈。

“在时间线的不同节点，以不同形态重新凝聚。你每一次穿越，每一次心动，感受到的所谓熟悉感，不过是同源星尘的共鸣。”

“你爱上的，是你自己散落在时空长河中的无数个前世。”

你身体里的每一粒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你的一切都是星尘。

澡堂里静幽幽一片，水龙头还在不断滴着水，滴答滴答生生不息，塑料凉鞋堆成一个小山。

烤冷面自己也傻了。

噗通是我？霸王龙是我？山顶洞人是我？我爱了五年，做了五年的黄花梨衣柜也是我？！

合着我这轰轰烈烈恋爱史是精分自恋大全。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席卷，比柠檬味营养膏还让人反胃。

“所以……所以你们都知道？”

“只有我和几个重要参与人员知道。”

“你们他妈的一直都知道！看着我像个傻|逼一样对着自己的细胞自己的恐龙自己的衣柜发情！还他妈写报告？！记录数据？！夏娃！你……”烤冷面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堵得喘不上气。

夏娃立刻上前，对烤冷面后背轻抚了一阵，不知是什么方法，格外有效，他眼中脑中清明了许多。

“那我还爱着你呢....我们是同一个人吗？”

“是。”

夏娃拉紧了他的手。

“你……你还亲过我！咱还.....你明知道我就是你！你变态啊你！”

夏娃听后松了口气，眼神愈发含情。

如今任谁都能看得出，夏娃那张万年冰山脸，瞬间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当是意外吧。”

“意外个屁！意外五年？！”他算是娇嗔的疯了，“你就是骗我利用我，把我当成笑话！还‘明天见’？见你个大头鬼！我……”

一时柔软堵住了他的下半句话。

夏娃的手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猛地攥住了烤冷面的后颈，力道大得让他以为他要拧断他的脖子。

“烤冷面。”

他的声音不再是清冷的指令。

这是情|欲，是爱|欲。

烤冷面如今对于这种情感能分辨得很清楚很敏感。

下一秒，那精致的唇狠狠地撞了上来。

吻。

是独属于人性的自私，贪婪的索取。

沉沦在贪婪中，对最爱恋的人最残暴，此时我在你身体上杀人放火，烧车焚书，也愿你可对我施以更激烈的暴行。

吻，是人类最自私也最无私的行为。

不止吻，他将烤冷面逼到墙边。

那是圆球人被撕裂后，两半在亿万年后终于找到彼此，不顾一切想要重新熔合的剧痛与狂喜。

纠缠，此消彼长。

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

这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束。

“现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愿不愿意跟我好。”

烤冷面抹了一把：“我就是你，你问你自己就好了。”

他自己也沙哑着声音：“你爱我吗？”

这是个有关预判的游戏。

他们异口同声：“我也爱你。”

六

那天晚上烤冷面问他为什么要叫夏娃，他说这个代号象征着永恒的生命，他太累了，实在不想听论述，倒头就睡。

在1826次实验结束后他们约定共进晚餐，这是他们相识的整整五年。

意外就在这一天。

他们突然被急促的警报声打断了，响彻整艘钙奶饼干号的最高级别的全舰红色警报。

“ Warning！Warning！警告！警告！主引擎被非法干预，航线强制变更，正在脱离主舰队阵列，正在驶入光带稳定区，请相关控制组人员到达驾驶舱门口集合。”冰冷的电子音。

与此同时，主控室的巨大舷窗外，再次驶向那片流动的光带。

那个翻出时光机的老教授站在主控台旁，眼神疯狂：“还剩最后不到200次实验，数据就足够搭建程序模型了，偏偏这时候驶离光带！不会的不会的....这实验一定要做完......”

几个穿着工程师制服的人冲了进来：“夏娃博士是您之前授权给B7组的部分引擎控制权限，他们现在强行锁定了引擎，设定了脱离航向！返回了那片光带。”

舰队给他们的指令是驶离光带，暂停所有实验，前方疑似发现宜居星球。

可是在光带之中，才能让他们看到亲人故人，那是他们在冰冷宇宙中，百年生命中仅存的一点慰藉。

何日归家洗客袍。

舰中突然发生暴乱，科学家和助手们涌入主控室，守护着主控台让老教授操作偏离规定航线。

夏娃和烤冷面来到主控室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

“为什么？”夏娃的声音冷绝。

他的目光扫向那几个工程师。

其中一个年轻工程师带着哭腔喊道：“他们说……他们说受够了！人类活着就是为了情感链接和责任价值，驶离光带就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家人了，他们说……既然光带能让我们看到，那脱离光带，生命就没有意义了。”

离家后，他们已经在星际舰上花费掉了他们唯一的青壮年时期。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现实中他们所有的亲人朋友已经在爆炸中彻底消失。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如今可幸做一场荒诞大梦，沉溺在光带幻觉里，就算溺死也甘心情愿。

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何日归家洗客袍。”

第一次驶入光带，第一次进行时光穿梭实验，那个年轻助手念了这样一句词。

何日归家洗客袍。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平日里埋头实验沉默寡言的科学家，负责维护飞船的工程师，安保人员他们的眼睛都红了。驶离光带等于亲手掐灭了他们在无垠黑暗中最后一点温暖的烛火。

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一句疑似发现宜居星球。

谁知道是不是政府就是想控制他们，不想让他们把时光机造出来呢。

愤怒悲伤绝望的吼声瞬间淹没了钙奶饼干号。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向主控台，涌向老教授和夏娃。

场面彻底失控了。

飞船上，有人保持理智，有人继续疯狂。推推搡搡，又成了一锅八宝粥。

一场由绝望和思念引发的暴|乱，在钙奶饼干号这艘承载着人类最后希望的方舟上，轰然爆发。

老教授被几个愤怒的船员推搡着，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屏幕上远离的光带，眼神疯狂偏执：“就差一点！就差最后一点！”

老教授急的哭了出来。

时光机的意义是什么？人类那么执着于制造时光机，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时光机可以载着他们，回到地球还没有爆炸的年代，他们还可以阻止这一切，他们还可以拥有他们认为的好时代。

可惜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情感。

不论是几十年前女组长最后一声谎言，“我今年过年回家”，还是谁的任意一句随口承诺，谁的最后一个背影或眼神，谁留下的一封家书或遗书。

来年、明天或下一秒都会成为谶言。

他也曾在第一次进行实验的时候垂下眼睑，忍回泪花，低声默念一句，何日归家洗客袍。

他猛地转向夏娃，眼神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夏娃！帮我控制住他们，我们必须完成实验！为了科学！就当为了我们自己，为了……”

“为了第250号实验体！我知道你们的关系！”

教授喊了出来。

什么叫为了我，要再次驶入光带？

烤冷面突然一下茅塞顿开。

如果他和夏娃是同一个人，那么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在驶入光带的时候才能看得到他，他是夏娃的前世？

因为他是生命体，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让自己的存在是个悖论，所以他在思想里完善了我的整个人生。

烤冷面的人生是虚假的，世界是虚假的，只有他和夏娃在一起的那几个小时里我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才是真正的他，所处的世界才是现实世界。

对吗？博士哥哥。

他在心里向他问道。

夏娃像是听到了一样，转身看着他，他心中暗笑：明明是听到了我刚才在心里说的话嘛....

这种感觉就像控梦一样，他说他能听到，他就能听到。

光带之外，他是整个宇宙的君王。

所以，我真的是光带上的一个虚影......

烤冷面默默在心里嚼着这句无用的喟叹。

“烤冷面，”夏娃不顾暴|动的人群，向他走来。“我是这艘星际舰的领袖，我必须带领它走向正确的航线。”

“我明白，夏娃博士，需要我的帮助吗？”

“谢谢了。”

烤冷面用意念控制星际舰的时间凝滞，紧接着他走进主控室，在主控台旁矗立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夏娃，然后坚定地按下了正确行驶航线，整艘星际舰以极快的速度调转了方向，驶离光带。

可是为时已晚，当时的星际舰处在光带与正常虚空的交界处，让它180度旋转，是在光带内转弯。

星际舰驶入光带。

突然这艘钙奶饼干号星际舰又热闹了起来，大家又见到了久违的亲人朋友故人陌生人小猫小狗煎饼果子，科学家们也又吵闹起来。

怎么回事？

夏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烤冷面，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不是你是我，而是我是你。”

“什么？”

“如果你的存在才是真实的呢？我才是光带上的虚影。”

夏娃声音异常的虚弱。

烤冷面转头看到他身上被打了好几枪，深红可怖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淌着鲜血。

“夏娃！”他跑上前，他跌在烤冷面怀里。

“在我的世界，我被暴|乱的人打伤了.....”他微笑着耐心的解释道。

“你这个傻瓜....名字很傻，脑子也那么傻...一直用我的视角看世界做什么....你才是主体啊....”他大口喘着气。

烤冷面一直呆呆地叫他爱人的名字，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

“别怕，你要相信你才是主体，想想.....你在飞船上....吃到过钙奶饼干吗......”

烤冷面脑子里轰隆一下。

他为什么把这艘星际舰叫「钙奶饼干号」？

因为这艘星际舰上只有两种食物，一种是合成营养膏，另一种就是钙奶饼干。

但是星际舰上的人每天只吃合成营养膏，哪里来的钙奶饼干！

烤冷面在地球上，小时候经常吃钙奶饼干，长大了，一直留着这个念想，但是一直没去买过。

这也是我意念控制的。

所以，我才是主体。

我才是主体吗？

“你很会爱人，也要爱一爱自己......”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

“明天见.....”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既然你是我。

那么.....

我的爱人没有死去，我的爱人尚未出生。

七

飞船驶离光带。

飞船一如往初。

实验结束后，夏娃跟着烤冷面来到房间，他开启播放器，仍然单曲循环着那首《 Scarborough Fair》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你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请代我向住在那里的一个人问好）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曾经是我的真爱）

他们舞了整整一曲。

他们相视而笑，他们深爱彼此。

他们共进晚餐，他们同床而枕。

早晨，全息影像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窗帘，烤冷面起床洗漱后，拿起一管柠檬味的营养膏，真他妈难吃....

穿过通道来到实验场地，时光机摆在中央。

实验记录员，那个小年轻，坐在椅子上，等着250号实验体开始实验。

他坐在时光机上。

时光机这玩意儿启动时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不难受，有点....酥麻的舒服。

就是感觉自己是被扔进了一台高速甩干机的破布娃娃，五脏六腑都在跳踢踏舞，眼前全是扭曲旋转的色块和光线洪流。大腿到腰胯间紧贴着时光机，一直被有规律地颠颠颠颠颠着。

他从时光机上下来就能看到他的爱人，他还可以再和他跳一支舞，和他说两万遍「明天见」。

我死亡后他才出生的话，我就看不到他了.....

对不起啊，博士哥哥，我太自私，我还想每天看见你.....

在造物神的国中，一切随神心意。

“250号实验体，第1827次实验结束，请报告当前生理与感知状态，所有反馈将被记录用于后续分析。”

“报告记录员......”

我要说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我叫口香糖，被时光机程序实验挑中的小白鼠，我刚才经历了一场实验，我现在要做一个汇报。

“报告记录员......”

口香糖身后一道清冷矜贵的声音传来：“这次是什么？感觉怎么样？”

他一身实验制服白大褂，一张脸清冷又美艳。

美的不真实。

口香糖盯着他看了好久，一眼万年吧。

他冲口香糖歪了歪头，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不行了，这明晃晃的勾引啊！谁受得住！

口香糖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吻上他的唇，“现在感觉良好。”

他像摸猫一样轻轻呼撸了一把他的头发：“好。”

“博士哥哥，柠檬味的营养膏是最后一箱了吧？”

“嗯，下次开白桃的。”

八

我与我的爱人，拥有亿万次相聚，亿万次相爱，亿万次别离。

我与夏娃，细胞，恐龙，大树，衣柜，人类，地球，宇宙，都会在无数笑与泪中，万寿无疆。

女士们先生们！

在这样一个好时代，还容许我们沉沦在音乐、文学和多样情感之中，成为圆球人是非常值得追求的目标，但半圆形的身体也很美丽，所以请你大胆的爱万物，也要记得爱自己哦——

博士哥哥，真的好久了，我要老死了....

要不这样，你现在出生，我还能参加你的满月宴！

行，那就这么定了！

博士哥哥，收拾收拾，准备出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