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在多年以后走过了祖国的山山水水,但永远忘不了那个深冬的晚上,大家都笑着看她夸她,烤鱼热腾腾的蒸汽扑到她的脸上,一点腥气都没了。
翠翠的脸,小勇的脸……最后是淮泫的脸,她从来没觉得淮泫那么好看过,简直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醉酒的双眼中那张朦胧的面庞更加好看。
人声鼎沸,翠翠塞给苏桐一杯啤酒,杯壁冷凝的水雾刺穿她的指纹,随后她笑着偷偷在人群里和淮泫碰了个杯,悄悄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今天允许你喝酒。”
可惜最后喝醉的是苏桐。
“你行吗?”
翠翠看淮泫一个人扛着烂醉如泥的苏桐,对方挺胸妄图秀一秀自己的胸肌,然而羽绒服太厚最终失败。
“男人从不说不行!”
翠翠:?
面对淮泫伟岸的背影,冯翠翠突然想起桐姐将他带到自己面前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从一个宛若智障的傻大个长到如今能扛着他姐回家的大猛男,当真让人感慨啊!
呵,长大了。
翠翠不知道,她转过身的瞬间,淮泫昂首大步踩在雪地里时,就一个不小心硌到一块冰,两个人摔了个人仰鱼翻。
“我死了……你也拿不到珠子了……”苏桐垂死挣扎般在雪地里发出枯木残尸的声音,淮泫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都怪这冰块,冰块坏,打冰块!”
……
苏桐缓缓睁开眼,张了张嘴确定自己还有知觉。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雪地上,看着漫天星辰挂在夜空,今夜是难得的晴夜,她心情又好,看了看淮泫。
她突然说:“我想去河边走走。”
淮泫看她呆呆的样子,问她大冷天的去河边干嘛。
苏桐自己也回答不上来,她对上淮泫的眼睛,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眼前只是幻影,或许下一次眨眼,她就看不见他了。
“哈哈哈。”苏桐突然笑了两下。
让淮泫摸不到头脑,“你笑什么,很诡异知道吗?”
苏桐摆摆手,“我可能是有病吧,喝多了就喜欢胡思乱想,我头好痛好晕,想去河边吹凉风。”
淮泫不太同意,反驳道:“不行,喝这么多再去吹风,肯定会生病的。”
一向跳脱的淮泫反倒突然正经起来,变成了苏桐的角色。
两双眸子对视之间,苏桐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凉凉的,好似没有体温。
哦,她都差点忘了,那是一条人鱼,怎么会有人类的温度呢。
苏桐眨眨眼。
淮泫大惊失色,赶紧胡乱抹掉她脸上的泪。
“哎呦,怎么哭啦,对不起对不起,我带你去好不好,别哭了这么冷眼泪都要结冰了!”
苏桐就这么一边哭一边流鼻涕的被淮泫背起来,两个裹得像狗熊一样的粽子就这样慢悠悠拐去了运河。
带着水草味道的风刀子似地刮在脸上,惹得苏桐眯了眯眼。
淮泫垂眸,表面满是涟漪的水面,在他眼里却像一潭死水,含着无法丈量的深渊,勾他过去。
他一反常态,突然兴奋起来,对苏桐说:“苏桐,你想不想去水下玩?”
苏桐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下子被淮泫抱起来,“你今天很开心对不对,你开心我就开心,我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在三秒之后,两个人就直挺挺地投入了水里。
奇怪的是,没有窒息,也没有寒冷,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周围有水的存在,这感觉就好像不是在河水里,反而像在天上飞。
“淮泫……”她闭着眼睛去抓淮泫的衣领,在对方锁骨处扒拉几下也没抓住,倒是淮泫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现在的淮泫暖暖的,手心的温度可以顺着血管暖到她的心脏,现在她无比的心安。
于是苏桐睁开眼,发现和上次她意外坠河时的情形完全不一样,第一眼撞进的是眼前少年的笑颜,眼里流出的真挚和爱将苏桐深深震撼。
眼波流转,看到周边一片光明,奇怪,现在不是晚上吗?周围也太亮了。
没等她说话,淮泫大手环住苏桐皓腕,“苏桐,不用害怕,我一直都在。”
耳边响起淮泫轻声的安慰,苏桐懵懵地冲他眨眨眼,淮泫没由来的心脏漏跳一拍,即使在水里,他也感觉眼眶里有液体在涌出,还好在水里,苏桐没有发现。
“苏桐,你今天开心吗?”淮泫张嘴说话时还会吐泡泡,苏桐想起小时候看的小丑鱼,对他甜甜地笑了一下,说:“开心。”
她挽回了自己的事业,身边都是爱她的人,淮泫还带她看了没见过的风景。
走马灯一样,她和淮泫的点滴潮水一般涌上来,苏桐笑得更开心了,轻轻往上一蹬,她顺着水流飘上去一点,然后抱住淮泫的脖子。
“淮泫,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有你在我特别高兴,我们以后……一直一直在一起好吗?”
她说的是以后,不是永远,也不是一辈子,是以后的以后。
苏桐多么讨厌牢锁一般誓言的人,不愿意去做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像她看父母的结婚录像带,他们身着华服在教堂中发出“一辈子永不分离”的誓言,实则感情仅仅持续几年变脆弱不堪地瓦解。
她能用“以后”这个没有期限限制的词语去代表二人的未来,只有淮泫明白这姑娘对他的感情已经不可挽回。
是的,淮泫已经成长到可以察言观色,字斟句酌的地步了,他丰富的情感注定这场分离会对他留下刻骨铭心之痛,他甚至开始后悔因为自己的一时私心走进苏桐原本平静的生活。
苏桐,你知道吗,鲛珠从一开始,就拿不回来了,是我摒弃了责任,一心想要留在你身边。
淮泫抱着苏桐在水里飘乎乎,她笑得眼睛都弯了。
她不算一个讨人喜欢的太阳,不然蒋峰也不会痛斥她无趣,她工作狂。
苏桐是一个集暴躁和木讷为一身的矛盾体,由于学历家庭的自卑她变得木讷,在烟火里摸爬滚踏又让她竖起刺保护自己,于是也这样暴躁。
所以苏桐在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很少笑得肆无忌惮,即使有,那也是在淮泫来到身边之后了。
身后的人垂眸看她。
真能高兴成这样?
就这么简单?
淮泫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她现在就算是说:“死鱼,赶紧把天上的月亮给我摘下来”,淮泫都会跟条被女巫迷晕的哈巴狗一样飞到天上去。
他笑着收紧了放在苏桐腰肢间的手。
“苏桐,你想飞吗?”
这货又在发什么疯?
“鱼是不能飞的。”怀里的人一本正经地给美人鱼科普关于鱼鳍不是翅膀的科学知识。
淮泫觉得苏桐这种木头人只有在身体秩序崩坏的时候才会可爱一点。
不对,他默默反驳自己,是可爱死了。
他压下嘴角装高冷:“那我们来打赌吧,我要是会飞,以后苏桐就要当淮泫的仆人!”
“那要是——啊!!”
现在的失重感不亚于在坐超大海盗船,苏桐感觉身体里的内脏都飘了起来。
“淮泫!你真的会飞?!”
她刚刚还在水里,现在怎么就到了天上呢。
连城的深冬少说也要零下十几度,苏桐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其实她是不是死了,现在进天堂了?
“苏桐。”淮泫一手拖着她一手指着身下的万家灯火,遍地白雪。
“我没有在陆地上生活这么久,即使上岸,也是人群里的异类,谢谢你苏桐。”
“我不会再后悔那晚救了你,也不后悔把蛟珠给你。”
人犯错误会付出代价,人鱼也是。
后来苏桐说,她有些不记得淮泫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她说她在天上飞了很久,走马灯一样不断想起一年的点点滴滴,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直到淮泫在她头侧耳语。
“苏桐,你打赌输了,惩罚是——永远万事顺遂。”
哦,她好像接吻了,不过那都是无谓的事情了,第二天醒来,她就会又孑然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