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鹿祈到白遥家两年多了,白遥正在带一届新的高一学生。
那是暑假的一天,天气和往日无异的热,鹿祈还是和往常一样出去,在室内篮球场打了好几个小时的球回来。等他一打开房门,絮絮叨叨的声音便涌来。而声音的源泉,就是在厨房做饭的白遥。
“诶,小鹿回来了呀。去休息一会,刚好准备吃饭。”白遥还是一如往常一般的温柔,带着无害的笑意。只是后面鹿祈似乎听见了一句带着娇气的声音:“你也去休息会,别在这里赖着。”
鹿祈以为是自己运动久了,听错了,没有太多的在意,而后白遥的举措让他不得不在意。
等到休息够了,鹿祈便去厨房拿出碗筷,家里长期只有两个人,所以鹿祈也是习以为常的拿了两副碗筷。白遥却提醒他:“带三副碗筷,你这小家伙。”
想想最近,家里摆三副碗筷的话,多半就是那个不太讨人喜欢的白辰要来了吧。
“他要来了呀?”鹿祈的语调明显有些失落,虽然看样子上个月白辰就和白遥化解了隔阂,但是就算为了白遥,让白遥陷入那种进退两难的境地,鹿祈也是在心里就万分不爽白辰的。
白遥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当时他还没有白遥高,轻声斥责道:“你什么态度呀,你哥又不是我哥,难得他回来。”
鹿祈一下愣在了原地,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先是掐了一下自己,确定不是在梦里后,试探的问了问白遥:“白哥,哥哥他...已经去世四年了。”
白遥不在意的看着鹿祈,耐心的解释道:“你哥哥他没死,只是为了进行另外一个任务,借此假死罢了。诺,最近和我联系上了,今天下午刚回来。”
一时间,鹿祈都有点信了,因为白遥眼里满是诚恳,而且是清晰异常的诚恳。没有一点点的混乱,没有一点点的谎言。
“哥哥在哪里?”鹿祈一时分不清是欣喜还是伤心,脑里一瞬间如跑马一般驶过万千思绪。想倾诉这几年的困苦,想倾诉思念,也想控诉他对白遥的不负责。
白遥还是笑吟吟的指着餐桌旁:“他都等着了呢。”鹿祈一眼看过去,确实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安静无辜的椅子。“白哥,哥哥到底在哪儿呀?”鹿祈带着几丝疑惑的看向白遥。白遥叉了叉腰,装作生气的说道:“椅子上那么大个人坐着,你还开这些玩笑。语哥,来把他打了。”
鹿祈转身看向身后,仍然是空无一人的饭厅,和反着白光的地板。
“白哥,你...看到了什么?”疑惑开始变得惊慌和难以置信。
“还能是什么?你哥呀。诶,他叫你你怎么没反应呀?”白遥也带上了几丝疑惑。
鹿祈虽然没有完全明白,但也大概猜到了一些,多半,是白遥思念成疾吧,产生了一些幻觉。
鹿祈把手往后一会,按着大致猜测中鹿语的位置,随后声音略微颤抖的告诉白遥:“白哥,我哥...他死了,四年前就死了。纪策哥哥亲自把他先送到你这里的。”
白遥眼里的景象是鹿祈的手穿过了鹿语的身体,他捂着惊讶的嘴:“小鹿,你,你怎么了?”
白遥的第一反应并非鹿语是假的,而是鹿祈。鹿祈带着一丝悲愤的喊道:“白哥,这不是我哥,他是幻觉!”
白遥往后踉跄的退了几步,鹿祈连忙赶上来扶着他,而“鹿语”则是“扶空了”。白遥何等聪明,连鹿祈都不会失手,受过训练的鹿语又怎么可能没能扶住他呢,只是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了一个“鹿语”。
“语哥,你...我需要缓缓,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白遥手扣在自己手腕上,白皙的皮肉被自己箍得绯红,指甲也嵌入了皮肉之中,指甲缝里渗出淡淡的红色。
“白哥?”见白遥现在的反应,鹿祈的心一下子就吊了起来,他已经失去了好多好多,不能再没有白遥了。而白遥却是一把将他推开:“离我远点...你们,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
白遥的眼里仍然闪烁着惊恐和焦急,死死的咬着嘴唇,鲜血也缓缓渗出。在短暂的惊慌四顾后,白遥控制不住的开始用指甲抓自己的手臂,像是一只挣扎于病痛之中的小兽,可怜而无助。白玉上很快布满了道道红印,而嘴角却是仰着一种诡异凄惨的微笑。
眼泪缓缓的从眼角滴落,一滴跟着一滴,如珠串一般不断。
鹿祈想去叫醒白遥,而回应他的是白遥粗暴的推开,没太多力气的身体却蛮横的将他推开。尽管最后被鹿祈强行控制住了,白遥却也还是不住的在往自己身上施加各种让自己感觉疼痛的手段。
眼角的泪水一刻没停,一滴跟着一滴伴随令人心疼的笑声落下。
“白辰,白哥出事了...”鹿祈很不愿意的打通了那个电话,他感觉格外无力和无奈,面对白遥的困境,他却什么也帮不到。
白辰是带着尹深河来的,他俩到了之后,白遥问他的第一句话便是:“白辰,你看见语哥了吗,告诉我,你看见了对吗?”
尹深河甚至不需要进行什么检查,便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带他去医院,我主治。”
而鹿祈打算跟上的时候,白辰指着他的脸命令道:“你就呆在这,别让他担心。”
而这一刻,鹿祈一时间觉得自己那么的没用,无力和苍白。
等到房门下一次打开的时候,便是孟随来接他去白家暂住,他也没得拒绝,只能收拾东西跟着孟随一道出发。
“遥遥,编造了一个谎言来欺骗自己,然后自己深陷其中了。他有肌肤饥渴和抑郁你知道吗?”尹深河认真的问白辰。白辰只能低下头,极度自责的说:“这些年,我很少联系上他。”尹深河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他太孤独了,他现在是严重的抑郁症,还伴随幻觉。他的笑,并不是高兴,别强求他笑,多允许他哭。”
深夜的时候,洁白的病床上半躺着一个头发凌乱的人儿,白遥在尹深河的帮助下总算是清醒了很多,但还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周围:“语哥,真的不在了吗?”白辰很负责任的点了点头,而白遥却是毫不讲理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白辰的脸上一瞬间多了一个红印,白遥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手:“白...抱歉,白辰,我,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尹深河脸色平静的看着他:“很正常,你现在是严重抑郁伴有幻觉,同时易焦虑...”
“总之我现在很不对劲,是吧?”白遥简单的询问道。尹深河推了推眼镜:“的确,必须进行药物治疗,必要的话得采取一些辅助手段。”
白遥坐在病床上,背靠枕头,双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用已经很混乱的思维竭尽全力的思考。短暂时间后,他问尹深河:“深河哥,最快能多久恢复?”
尹深河叹了口气,果然在他意料之内,但他还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白遥,因为生或死,祸或福,都是他自己决定,自己只是把一切利害都告诉他罢了。
“我能用二十天,但,你会很痛苦,对你的脑袋损伤也很大。”
白遥想都没有想,语气已经很无力但又出奇的坚定:“帮我,我想好起来,最快。”
在无数次的电击后,数不清的各式药物味道里,在无数次从睡梦里疼醒后,白遥看见白辰一脸沉重而认真的样子,白辰压低声音,似乎是更希望白遥没听见一般问道:“遥遥,你还想活吗?如果你真的痛苦,哥哥尊重你的选择。”白遥却是用仅剩的力气抓住白辰的手:“我十年没叫你哥了,谢谢你,哥,我想死,但我得活着,那个小家伙还需要我。答应我,如果我没活下来,或者我真的傻了...”白遥话未说完就陷入了昏迷,而白辰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只是把手轻轻覆在白遥手背上:“哥答应你,但我希望不要让我履行诺言。”
如期,二十天的时候白遥除了思维有点混乱,在情绪上已经好了很多,他已经接受了鹿语是幻觉这个事实。而在身体上最明显的差异就是,白遥病态的瘦,接近一米八的个子,只有八十余斤。而后十天中,白遥开始暴饮暴食,用十天把体重长到了一百零几,他的胃其实并不是常年过度饮酒导致的,而是那一段时间几乎疯狂的进食,到自己都吃吐了还在往胃里塞东西。
“记得监督他按时吃药。”白辰在白遥回来的前一天先见了鹿祈,那时候,他和鹿祈早已定下约定。鹿祈那时是并不知道的,而白遥十分清楚,长期服用那个药,会让他的智力记忆都受影响,忘却一切,不思考一切,便是忘忧。而白遥深知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在病情好转的第一时间,就时常询问着尹深河,最后终于在一年的漫长时间后停了药。
“哈,景仰?关心?你应该知道自己心里那些脏东西。你就是出格了,觊觎着他曾经觊觎的东西。而后呢,你比你哥哥还要无力,你保护不了遥遥,只能看着他受罪。希望有朝一日,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爱。其实,我认同你哥的一句话,找个能照顾遥遥的,开始新的生活。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那之前,帮我看着遥遥,他出事了就告诉我。我可以不告诉遥遥,可以默许,我只是希望,我的弟弟可以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罢了。 ”在白辰的质问下,鹿祈的依赖也完完全全的转化成为变质的爱。
“呼。”无数次的深呼吸后,整理了好几次仪容仪表后,白遥推开了白家的大门,脸上带着那个熟悉的微笑:“诶,小鹿,咱们回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