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修竹要回义帮,得先去天机阁报到,万凝坐在街角一处茶摊等他,摊子简陋,不过几张竹桌竹椅,用以遮阳的棚布还破了几处,她支着下巴,望着街上人来人往。
天机阁,背靠义帮,一听便知是个打探消息互通有无的地儿。
万凝寻思,谊子真是个左右为难腹背受敌的苦差,在外头多年要是空手而归,只能被晾在一边,可若带了有用的消息,那就不同了,他们会根据消息的分量,评估你这个人的能力,决定把你分配到哪儿。
想到这里,她眼神微沉,抬手拨了拨桌上的茶盖,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啷”。
来都来了,天机阁能不能打听到影族的旧事?
前世,她虽是影族人,却自小长在火族,迫不得已回到影族时,误打误撞放出魔头,致使天下大乱,魔头伏诛后,她被抓到神罚秘境受雷刑百年,直到长流帝君放她离开,说了句:“要怪就怪你是影族人。”
在木府的时候,害死了一家子的木良是怪木老爷偏心,那长流怪她什么呢?这话说了一半没说完。
为何不怪是她放出魔头,反而怪她是影族人?
影族人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她却不知道?
既然要解决这些问题,索性就从天机阁开始。
天机阁的消息卖得令人咋舌,就是不知道值不值这个价。
万凝倾囊而出,连师父给的玉佩也取下一并交出。
对面却给了她一个信封,入手轻飘飘的,拆开封口,抽出信笺一瞧,上头记录:“影族,以藏为姓,精于变形伪装,因为罪族,世代看守魔头,却不思悔改,反将其放出,祸害天下,各族在木族立下同盟,共讨魔头,名为复春之战,此战旷日持久,前仆后继者无数,直到长流帝君横空出世,灭除魔头,肃清魔界,天下始得太平……”
看到这里,得嘞,万凝的钱算白花了,因为这些事她都知道,甚至比这上头写的还更详细,为了能挽回点损失,万凝又找到天机阁说可以完善影族内容,至于报酬,她不要太多,只要能把师父的玉佩换回来就行,结果人家直接给她打发了。
有眼无珠呐!
万凝正郁闷着,风修竹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根赤色抹额,由红柳的枝条编织而成,是义帮义士统一的着装要求。
万凝知道成了,问他:“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
风修竹将抹额揣进怀里,欲言又止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万凝双臂抱胸,“因为我这个人,是先射箭后画靶。”
事实就是有人一辈子光站在靶前比划,而她必须要先射出去,哪怕射偏打歪,也心里痛快。
见风修竹不答,万凝歪头看他的脸,“风修竹,你怕女人啊?”
“雷都义帮。”两个问题,风修竹选了前者回答,并不是不好意思回答第二个,而是太无聊。
义帮首府在雷都,是相当体面的去处了。
万凝轻扯嘴角,“那就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风修竹走的极快,一步能顶万凝三步,并且还喜欢抄各种匪夷所思的近道,尤其攀山的时候,危险不说,万凝掌心还有朝朝暮暮花的刺伤,全程下来,直接变得血肉模糊,她心疼自己心疼的不行,赶紧去寻止血草药,耽搁了一阵,返回的时候风修竹早就没了人影。
这人怎么这样?
万凝一边想着,一边也认栽了,她不紧不慢地游山玩水,春日春风春草,春山春水春鸟,满目春晖,得趣无穷,也许正是因为她的放任自流,竟又碰到了风修竹!
……
日落时分,风修竹见道旁有家柴记烧饼的摊子,驻足买饼时余光瞥见后方的万凝,取了五文钱递给摊主,摊主正准备包起一个带馅烧饼。
风修竹道:“要两个素馅的。”
摊主不动声色道:“公子,两个素馅烧饼,六文钱,您只付了五文,还差一文呢?”
“柴记烧饼各地统一定价,素馅烧饼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你要是山寨仿冒的,我就不在你这买了。”
摊主一听风修竹拿这话挤兑他,“呃……公子你还差这点小钱吗?”
“我不是公子,我的钱就这些。”
搁以前,风修竹是受万人仰止的火族少主,好不气派,能计较这点钱吗?可如今,物是人非呐。
“别吃饼了。”万凝拉着风修竹离开,“我请你吃鱼羹烫饭。”
“该我请你。”
“机不再失失不再来,你吃不吃,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万凝不给风修竹丝毫拒绝的机会,转了个话头,“你常来吃这家烧饼?”
风修竹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它是怎么卖的?”
“在木府的时候,希公子要吃柴记烧饼,一直由我跑腿。”
万凝“噗”地笑出声,“有句话是这么讲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没吃过热烧饼,以为只有冷的,因为家仆怕主人突然想吃热烧饼,要临时去买,怕来不及,就算买回来了,路上一耽搁,也冷了,所以只买冷烧饼带回去。但希公子没吃过冷的烧饼吧?即便烧饼冷了,你也能把烧饼捂回热的?”
风修竹“嗯”了一声。
说着,两人走进食肆落座,要了两碗鱼羹烫饭,小二很快将两碗烫饭端至跟前,闻着香的很。
万凝费劲舀了一勺,先吹了吹,再送入口中,不由赞道:“味道不错。”
她吃的满头大汗,风修竹倒看不出什么异样,一口接着一口,不是急吼吼地狼吞虎咽,也不是文邹邹地细嚼慢咽,但就是让人觉得他精力旺盛,胃口极好,吃完他扯了扯领口,欲露不露,万凝大喜,一边吃,一边不停偷看。
等她吃完,天都黑了,整个人像泡进了温水里,头晕目眩,四肢发沉,提不起力气,不知道的还以为烫饭里放了蒙汗药,实际上,只是她这身体太虚,越是吃热的东西,吃完以后就越瞌睡。
“咱们走吧。”
她强撑着站起,往身上一摸,分文没有,这下是托大了!
风修竹见万凝迟迟没有动作,掏出荷包付钱,“我来。”
小二收了钱,满脸堆笑地将二人送至门口,“客官慢走,下回再来!”
万凝赶紧道:“意外意外,下次我请你啊。”
“在木府的时候,你替我解围,本就该由我请你……”风修竹这边说着,那边万凝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打着哈欠道,“咱们找个地方睡觉去吧。”
这话的意思在风修竹耳里一下变成了我不要你请客,我要你陪我干点别的事,这怎么可能?!
风修竹正想义正言辞的划清界限,可视线扫过万凝困倦的脸,是真的累极了,不像有别的想法,便没再说什么。
“……这边。”
但也不怪风修竹多想,吃饭的时候万凝的视线就一直明晃晃地挂在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而他本想催她快点吃,却因看见她手心满是擦伤,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夜色下,万凝东倒西歪,腿脚不听使唤,风修竹扶着她的胳膊,让她好好走路,万凝打定了他不会真放任她不管才故意挤他,两人螃蟹似的时而向左,时而向右,稀里糊涂撞进一家客栈,匾额写着“寤寐客栈”四个大字,门口竖着“胆大者入”的牌子,只是两人都没注意。
“有人吗?”风修竹招呼道。
“有人……有人……”一个矮小老人拎起一盏油灯走了出来,他的面皮发皱,模样怪异,一只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另一个只眼睛却细小如豆。
“二位要几间房?”
“两间。”风修竹言简意赅。
“呵呵……两位随我来。”
老人在前方引路,万凝和风修竹跟在后面,木梯陈旧,踩在上面嘎吱嘎吱,拖着长音不散,好容易上了楼,二楼也没好到哪去,依旧一片漆黑,尽头还闪烁着幽幽绿光,映的人面色发青。
“就是这了。”老人停下脚步,接着抬手指向另一个方向对风修竹道,“你的房间在那边,没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二位好梦。”
老人离去,万凝正准备进屋,发现风修竹一直站在原地,目光锁定在走廊尽头的那团绿光。
风修竹道:“你不觉得这里有些古怪吗?”
万凝歪了歪头,“不觉得啊。”
难道真是他多心了?
风修竹收回视线,“你休息吧。”
他朝自己房间走去,突然,耳边传来孩子的嬉笑,他不由放慢脚步,四处观察,却不见任何人影。
终于来到自己房间门前,刚推开门,没等进去,一只蜘蛛自梁上落下,距离眉睫不过分毫,屋内桌椅倾倒,四处布满蛛网,榻上堆着已经破烂得看不出原貌的被褥。
这哪是住人的地方!
风修竹赶紧退出房间,发现走廊尽头无端冒出一支奇形怪状的队伍,要么手臂缺失,要么下肢全无,他心头骇然,这是都遇到了什么东西了?!
他赶紧去敲万凝的房门。
门应声而开,只见万凝身后的房间烛火摇曳,床榻整洁,一派温馨景象,与外头的阴森截然不同,可这却让风修竹觉得更加诡异!
“怎么了?”
“有鬼!”
“那不赶紧跑!”
“你不是道士吗?”
“我又不会驱鬼。”
“那你修的什么道?”
万凝眨了眨眼睛,“修的让你着道。”
风修竹此前还怀疑在这个节骨眼上,眼前的万凝并不一定就是真的万凝,他得小心应对,但一听她这无人能出其右的回答,便无需担心了。
但没等他松口气,屋内的灯突然灭了,一个长发遮面的女人出现在万凝身后。
风修竹瞳孔骤然一缩,“小心你后面!”
不用风修竹拽她,万凝自己就晓得要赶紧逃命,“鬼群”向他们追来,万凝一边放声大叫,一边跑的比谁都快。
两人到处乱窜,一间一间地推门,有的房门早被风吹开,有的却需用力撞开,最后鬼使神差地汇合在同一间,目光齐齐落在屋内的柜子,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甘落后。
两人先后钻进柜中,但风修竹却“砰”地一声撞到了头,柜门合上的刹那,世界沉进黑暗之中,唯余两人的气息交织缠绕。
空间过于狭窄,几乎动弹不得,风修竹能感觉到万凝身体发颤,以为她是吓得不轻。
“别抖。”
可他不知道,万凝哪里是在发抖?分明是憋笑憋得辛苦!
而这时,一个没了小腿的身躯,双手撑地,用肘膝爬进房间,看向他们的藏身的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