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门外,队长副手提议道:“走吧,肯定已经没戏了。”
特遣队队长:“再等等。”
他看向戏院大门,大门还锁着,说明里面无论发生了什么,还没有结束。
副手说道:“队长,我知道你求贤若渴,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生命值怎么可能还没有耗尽?”
“……”
副手又道:“我们太久没有放玩家进去戏院了,BOSS一定在里边杀疯了。”
特遣队队长再次看了眼紧锁的大门,叹了口气,说道:“是我职业病犯了。做了太多年雇佣兵□□,看到好苗子就不忍放过。”
谁知特遣队队长话音刚落,戏院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二人退至门后的阴影处。
门中走出两个女孩子,有说有笑的,仿佛刚刚看完一场晚场的电影。
一个女孩搭着另一个的肩,看走路的姿势明显伤的不轻,但她套了件宽大的卫衣还戴着头套,看不出身材和样貌。
即便是这样,即便不需要副手做仪态识别分析,特遣队队长也可以肯定,她就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那个赢了奥休斯,获得「西部猎场」冠军,又打赢了戏院BOSS的玩家。更甚,还可能是通缉榜上的……
“队长,我现在去把她带过来?”副手望着两个女孩的背影问道。
“嘘……”队长给了副手一个警示的眼神,副手立马噤声。
那边,夏初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却扯到了腰部的刀口,痛得“哇”了一声。
“没、没事吧?”馨宁紧张道,“要不先在路边坐会儿,等你生命值恢复到50以上再走?”
夏初坚决的摇摇头,拒绝道:“和这点小伤相比,被公会那帮孙子找上来那才叫真·麻烦!”
黑暗中,特遣队队长:“……”
特遣队副手:“……”
副手悄悄打量队长。
虽然特遣队一直细心看守的戏院BOSS被其他玩家“横刀夺爱”,队长还被diss成“公会那帮孙子”,……但是队长的心情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差?
甚至,队长望着那名玩家的背影,似乎露出了一种老父亲般的慈祥的面容。
……
阿丽丝和短嘴鳄等小初和馨宁离开一阵子后才走出戏院。
然而短嘴鳄前脚刚刚迈过戏院的门槛,后衣领就被阿丽丝拽住,扯回了院门内。
“你——”
“嘘。”
阿丽丝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短嘴鳄只有一脸不爽的忍声吞气,和阿丽丝又退回了院中。
“不是,你什么毛病?”一走到戏院里边安全的地方,短嘴鳄就忍不住吐槽,“你今晚拽我多少次衣领了?六次有没有?”
“有,但你先别急着生气。”阿丽丝抱着胳膊说道,“门外有特遣队的人。”
短嘴鳄第一反应:“他们看见小初了?”
阿丽丝沉吟道:“看是看见了,但小初裹那么严实,他们应当看不出来什么。据说特遣队队长在到处找小初——奇怪,刚才他明明守在门口,为什么没有把小初拦下来问话……”
短嘴鳄听见特遣队队长,眉头一蹙,看向阿丽丝:“刚才门口的是他啊。……他还认得出你吗?”
“认不出。”阿丽丝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拨弄着鬓角的乌黑卷发说道:“我跟着老头子的时候,还是寸头呢。”
……
桥头镇,121号楼天台。
121号楼拥有一层舒适的、作为公用区域的天台。这里有人晾衣服,有人晒腊肉,还摆了两张摇摇藤椅,一张圆形的竹藤小矮桌。
夏初和馨宁从楼下宵夜档一人买了一支冰啤酒,老板还送了她们几道下酒的小菜。此时,她们一人躺在一张摇椅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吹着秋日的晚风,竹签插着蚝烙、炸粿、干蒸等奇特的小菜。
夏初抬头看向天空。
桥头镇不是“繁星之国”的覆盖区域,天上只有零散的十来颗星星。但是这样也很美,比刻意拟造的繁星甚至更美。
馨宁见夏初看得认真,问:“你认得出这些星星吗?”
夏初摇了摇头。她对星星的认知还停留在天文课本上的理论知识。
馨宁指着天边的一团星,说:“看到那两条分叉的星线了吗?那是双鱼座。”
夏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但她问完就后悔了,这世上真是没有比她情商更低的人了。
馨宁见夏初露出难堪的神色,噗嗤一笑,说:“确实是我前夫的星座,没关系啦!想问啥随便问,又不是什么忌讳。”
夏初确实有好奇的问题,既然馨宁都这么说了,于是她便问了:“你的前夫,他在《无限之域》吗?”
馨宁点了点头:“他在游戏中。”
夏初一下从藤椅上坐直,藤椅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夏初忙问道。
馨宁的遗愿清单里的每一件事情,甚至连顺序都是为这位“前夫”所考虑的吧!
然而馨宁的家中只有一个人居住的痕迹,说明这位前夫并没有来过她的家里。
他知道馨宁为他做的这些事吗?酿他喜欢喝的米酒,亲自摘草莓做他喜欢吃的果酱,就连看星星时也能一眼看出他的星座……
夏初感觉馨宁对这位前夫的感情,像是一种很深的执念,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馨宁缓缓的摇了摇头,说:“如果能找,我早就去找了。”
夏初听出了些什么,她默默的等待馨宁叙述下去,现在的馨宁,似乎想要讲完先前吃饭时没讲完的故事了。
不过馨宁接下来说的话,令夏初大为震惊。
“我前夫是EHP的成员,因为工作原因进入了游戏。”馨宁看向夏初,“你或许知道这个组织?Earth Human Protection,地球人类保护协会,这是一个很有名的国际组织。”
夏初没有想到馨宁突然提到EHP,更没想到馨宁的前夫是EHP的成员,还因为工作原因进入了游戏,一时顿住了。
阿丽丝说,EHP有一个“重要线人”潜伏在公会里,“重要线人”尚未激活……不会、不会就是馨宁的前夫吧?
“我听说过EHP。”夏初半真半假的回道,又绕回了先前的那个问题:“既然都在游戏中,你为什么不能去找他呢?……他知道你在游戏中吗?”
这次,馨宁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他应该不知道吧。他已经消失很久了,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清楚。”馨宁说着叹了口气,”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不定期的打点钱来,时不时发一条晚安或节日祝福,到了后来,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我告诉他,我快要死了。”馨宁看向夏初,“你猜他怎么回的?”
夏初不知如何作答。
她直觉不会是什么很好的答案。
夏初小声道:“……他该不会,什么都没有回复吧?”
馨宁嗯了一声,说:“那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条消息。”
夏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会不会已经死了?
但显然,馨宁不愿意相信前夫已经死亡这件事,不然她也不会追到游戏里来了。
所以馨宁在黑板上发布“遗愿清单”,该不会也是为了吸引前夫的注意吧?
等等,那馨宁的金币委托……
馨宁为什么要擦掉的金币委托!
夏初忽然心惊,问她:“你昨天早上发布了一条金币委托任务,为什么要擦掉?”
馨宁嘴角露出淡淡的笑,那个笑是平静的,夏初却看得更害怕了。
馨宁说:“我患了绝症,命不久矣,治疗耗费了我几乎所有存款。我留下最后一点钱,想在游戏中试一下,能不能找到他,能不能有奇迹……”
馨宁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最后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再开口时,语气反而释然了:“现在想想,也真是没有必要,最后的这些时日,难道不是自己开心更重要吗?为什么要把快乐寄托在一个不存在的人身上呢?”
夏初点头如捣蒜:“是啊,今天这样多快乐啊,桥头镇这么美好,可千万不要放弃啊!今天我俩还一起打赢了戏院BOSS,以后你每天都可以去唱戏了!”
夏初是真的害怕了,她想起馨宁家中那些“无需投喂”的植物,该不会早在那时候,馨宁就已经做好了什么决定吧……
馨宁合眼,缓缓靠在藤椅背上,藤椅很轻很轻的摇摆,一时静默,就连晚风也停止了流动,只听得见藤椅细腻的嘎吱声。
然后,夏初的耳畔响起了戏腔。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不似戏院中听到的那般铿锵有力,而是如一根细到极致的蚕丝,在萧瑟的秋风中蜿蜒飘荡,又在尾音处折了一折,好似一根挠人的弯钩。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唱着唱着,夏初发现了不对。
馨宁的身影在变淡!她在逐渐变得透明!
夏初猛地起身,握住馨宁的双肩,问:“你做了什么?”
脚下一支踢翻了的玻璃酒瓶,沿着天台地砖滚向远处,发出咣当咣当的脆响。
馨宁看着夏初,回道:“我出卖了所有的意识。”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夏初忽然想到什么,“——等等,我这还有9000金币留给你的!还在我账户上没动,你快撤回!”
“没用了,我已经完成交易了。”馨宁淡淡的回道。
“无面之神,你出来!停止交易!无面之神你给我出来!”夏初抬起头,对着空气无助的大喊,可是无人应答。
她又低头看向馨宁,馨宁的身影已经变得半透明了,她甚至能透过馨宁的身影看见椅子上编织的藤条!
这不对,为什么?精神流浪者的身体不该消失,joker都还好好的!
“馨宁,你到底做了什么?”夏初仓皇的看着她逐渐淡去的身影,“为、为什么会这样?”
馨宁如实回道:“出卖全部的意识前,系统会让你做出一个选择,留下这就具身体,或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你知道彻底消失意味着什么吗?”夏初的声音微微打颤。
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游戏中的具象和意识都将化为冷冰冰的数字,融入集体的数据的洪流,就好似一具冰雕化入大海,从此往后再也无迹可寻。
而现实世界中,馨宁所对应的冷冻仓中的肉身,将为变成一具……或许永远也不会被追回的冷冻尸体。
而馨宁只是平静的回说:“我知道。”
夏初深吸一口气。
她在极力掩饰自己快要崩塌的情绪。
夏初想问馨宁,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自己,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馨宁什么时候决定的?又是什么时候和无面之神完成的交易?
为什么要让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在自己面前“死去”?
然而夏初再一次的,无能为力。
……这太残酷了。
过去一周,仅仅数日之间,已经有多少人“死”在她面前?枪杀,自刎,遣返,或受尽折磨。
但凡是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都会被这样的压力逼疯。
但夏初不能疯,她还有未完成的事。
她甚至不能吐露这些苦水,因为她无力问责一个将死之人,因为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她自己是那个幸运的、有价值的,活下来的人。
“对不起。”馨宁似乎看出了夏初眼中的悲伤。
“不,不要道歉。”夏初挥去脑海中不重要的情绪,俯下身,轻轻抱住了几乎透明的馨宁。
馨宁面对死亡,表现的很平静。
但是——从来没有什么平静赴死,有的只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馨宁忽然贴上夏初的左耳:“他的名字叫周子年,如果你见到他,请帮我和他说……”
馨宁在夏初耳边呢喃了什么。夏初听后,微微一震,颔首答应道:“一定。”
听完这句话,馨宁浑身一松,夏初下意识的想捞住她,结果伸手捞了个空。
藤摇椅失去了原有的重心,前后摇晃,嘎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