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挂在通风口的女人脸近在咫尺。
林怼怼能看清她睫毛上结的冰晶,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冻肉和某种**气息的味道。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寒冷。
“你……是来……陪我……冻着的……吗?”
声音像是碎冰摩擦。
林怼怼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尖叫,而是——
这姐们儿台词挺老套。
她第二个反应是:跑!
身体比脑子快。她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出去。冰滑的地面此刻成了优势,她哧溜一下滑出三米远,顺手抓住旁边货架的支柱,借力站了起来。
头顶传来“咔嚓”一声。
苏婉的怨魂从通风口完全脱出,像片没有重量的枯叶,轻飘飘落在地上——脚不沾地的那种落地。她站直身体,长发垂到腰际,结冰的发梢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林怼怼这才看清她的全貌。
穿着三年前流行的米色针织裙,外面套着件咖色大衣,脚上是双短靴——很普通的居家打扮。如果忽略她青白的脸色、冰蓝的瞳孔,以及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淤紫勒痕的话。
“新来的……值班员?”苏婉歪了歪头,动作僵硬,“不对……你身上……有地府的……味道……”
她笑了,嘴角咧开,冰层在脸上裂出细纹:“地府……也派人来了?终于……有人管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动了。
不是走,不是飘,而是像一道冷风,瞬间扑到林怼怼面前!冰冷的五指张开,指甲漆黑尖锐,直抓面门!
林怼怼抡起桃木棒就砸。
“砰!”
棒子结结实实砸在苏婉手臂上。没有实体的碰撞感,更像砸进一团冰冷的雾气里。苏婉发出一声尖啸——不是痛苦,是愤怒。被桃木击中的地方冒起嗤嗤白烟,像是冰遇到了火。
但下一秒,桃木棒表面迅速结出一层白霜。
林怼怼感到手里的棒子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她试图挥第二下,手臂却像灌了铅。
“叮咚~欢迎使用地府桃木魔法棒试用版!检测到低温环境,正在启动防冻模式——防冻模式启动失败。正在为您播放暖心音乐……”
“等——!”
晚了。
欢快的旋律从棒身里迸发出来:
“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
苏婉的怨魂明显愣了一下。
林怼怼也愣住了。
两人——一人一鬼——在零下三十度的冷库里,听着《冬天里的一把火》,面面相觑。
音乐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混着制冷机的轰鸣,荒诞得让人想笑。
苏婉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困惑。她盯着那根正在高歌的桃木棒,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某种类似“这什么玩意儿”的情绪。
林怼怼趁机抽身后退,躲进了两排货架之间的狭窄通道。
音乐还在放:“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
她用力晃了晃桃木棒,音乐停了。
世界恢复寂静,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货架间回荡。
她背靠货架,冰凉的金属透过制服传来寒意。侧头往外看,苏婉的怨魂还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刚才那诡异的插曲。
“地府……现在……招人……标准这么低了?”苏婉的声音飘过来,带着浓浓的嘲讽。
林怼怼没接话。她低头看手里的桃木棒,表面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根冰棍。她用力甩了甩,冰碴簌簌掉落,但棒身还是冰凉。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不,不是脚步声,是某种东西拖过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很多条腿在爬。
林怼怼屏住呼吸。
声音越来越近,在货架尽头停住。
她慢慢探出头。
苏婉就站在货架那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着她。怨魂的裙摆下,延伸出无数条冰凌,像蜘蛛腿一样扎进地面,支撑着她的身体。
“你……不是来……抓我的……”苏婉轻声说,“你是来……打听事的……”
林怼怼握紧桃木棒:“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苏婉笑了,笑声像冰块碎裂,“真相就是……我死了三年了……尸体就在这个冷库里……而我丈夫……周建军……每天从这里进进出出……生意越做越好……”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尖锐刺耳:“我的冷库!我一手建起来的冷库!现在成了我的棺材!我的尸体成了他的招牌!他说我私奔了!私奔——!”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随着她的愤怒,整个冷库的温度骤降。货架上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厚,冰棱从天花板垂下来,像倒长的钟乳石。
林怼怼感到眉毛结了冰。她必须加快节奏。
“他怎么杀的你?”她问,声音尽量平静,“为什么?”
苏婉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眼神更冷了。
“钱。”她说,“还能为什么?我发现了……他在账上动了手脚……挪了七十多万……养了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在城南租了套房,一个月八千……”
她的声音又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要离婚……我要举报他……他就跪下来求我……说给我三天时间考虑……第三天晚上……他说带我来冷库看新进的一批海鲜……”
记忆像是打开了闸门,苏婉开始讲述,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就在三号库……最里面……他说有个惊喜……我跟着进去……他突然从后面勒住我的脖子……用捆货的塑料绳……”
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淤痕,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珍宝。
“我挣扎……踢翻了货架……冷冻的带鱼掉了一地……他力气很大……我喘不过气……最后眼前一黑……”
“等我再‘醒’过来……我已经死了……魂魄飘在身体旁边……看见他……把我的尸体拖到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铁皮箱里……撒上大量工业盐……说是防腐……然后把箱子塞进了急冻库最里面的角落……”
苏婉的眼神空洞:“他说……这样尸体永远不会腐烂……永远不会被发现……他说我‘私奔’了……所有人都信了……连我爸妈都信了……他们觉得我是嫌他穷,跟有钱人跑了……”
林怼怼静静听着。
“后来呢?”她问。
“后来?”苏婉扯了扯嘴角,那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来我就在这儿待着……看着他的生意越来越好……看着他又找了个女人……看着冷库的工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我出不去……怨气太重……地府也不收……”
“我开始恨……恨每一个晚上在这里值班的人……他们睡在我的‘棺材’旁边……打牌,喝酒,说笑……我就想……凭什么你们还能活着?”
她的声音骤然变冷:“第一个是个老酒鬼……我让冷气管道漏气……他醉醺醺地没发现……第二天早上发现时,已经硬了……”
“第二个是个小伙子……谈恋爱,半夜偷偷带女朋友来冷库约会……我让货架倒下……把他们隔开……女孩跑了,男孩冻死了……”
“第三个,第四个……”苏婉数着,语气平淡得像在数货架上的冻鸡,“七年,七个。不多吧?比起他对我做的……”
她突然抬头,盯着林怼怼:“你想帮我去地府告状?晚了。我要亲手杀了他。就在这儿,用他杀我的方式,让他在这个冷库里……一点一点冻死。”
话音未落,怨气再次爆发!
比之前更猛烈!货架剧烈摇晃,冻成硬块的货物噼里啪啦往下掉!冷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形的触手,缠向林怼怼!
林怼怼抡起桃木棒就砸!
“砰!”
棒子击中一团冷气,冰屑四溅。但下一秒,棒身又开始结冰。她用力甩,冰层裂开,但更多寒气涌上来。
苏婉的身影在冷雾中时隐时现,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你拦不住我……地府也拦不住……我要他死——”
林怼怼边打边退,脑子里飞快转着。
谈判?看这怨气程度,谈不拢。
硬刚?她一个试用期鬼差,拿什么刚?
跑?任务完不成,KPI零蛋,下个月工资减半。
就在她进退两难时——
“道友!我来助你!”
一声嘹亮的呼喊从门口传来。
张不周冲了进来。
道袍飞扬,黄符在手,眼神坚定——如果忽略他冻得通红的鼻子和一直在抖的腿的话。
他看见苏婉的怨魂,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这怨气冲天啊!看我的——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一把黄符撒了出去。
符纸在空中飘飘扬扬,还没靠近苏婉,就被寒气冻成了冰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张不周:“……”
苏婉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他:“道士?”
“正、正是!”张不周挺起胸膛,“妖孽!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我乃龙虎山第七十八代传人——”
“吵死了。”苏婉抬手一挥。
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流直冲张不周而去!
张不周慌忙掏罗盘抵挡,寒流撞在罗盘上,瞬间将整个罗盘冻成了冰疙瘩。寒气顺着手臂蔓延,他尖叫一声,想甩掉罗盘,却发现手和罗盘冻在一起了。
“啊啊啊好冷!道友救命!”
林怼怼想去帮他,苏婉却挡在了面前。
“先管好你自己吧。”怨魂冷笑,长发无风自动,像无数条黑色的冰蛇。
林怼怼咬牙,再次抡起桃木棒。这次她学乖了,不硬碰硬,而是快速挥击,打散逼近的寒气,同时快速移动,不让苏婉锁定位置。
但温度越来越低。她感到四肢开始麻木,呼吸都带着冰碴。桃木棒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挥起来沉得像是抡铁棍。
“叮咚~检测到极低温环境!启动终极保暖方案——为您播放热血歌曲!”
林怼怼心里咯噔一下。
不要——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
《男儿当自强》雄壮的旋律响彻冷库。
苏婉的动作明显停滞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冰蓝色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那根正在高歌的桃木棒,表情复杂。
林怼怼趁机冲向张不周,一脚踹在他手上的冰疙瘩上。冰裂开了,罗盘掉在地上,碎成几块。
张不周捧着冻伤的手,眼泪汪汪:“我的太师祖传罗盘……”
“别罗盘了!跑!”林怼怼拽着他往后撤。
但苏婉已经反应过来。她被接二连三的音乐搞得怒气值飙升,怨气彻底爆发!
“够了——!”
尖啸声几乎刺破耳膜!
整个三号库的灯全灭了!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应急指示灯发出惨绿的光!
黑暗中,无数冰凌从地面、墙壁、天花板刺出!像一片冰的森林!
林怼怼和张不周被困在货架间,前后左右都是锋利的冰锥!
寒气浓得化不开,呼吸都困难。林怼怼感到眼皮沉重,想睡觉——她知道,这是失温症的前兆。
张不周的情况更糟,他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好冷……妈妈……我想吃火锅……”
苏婉的身影在冰锥丛中浮现。她慢慢飘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游戏……结束了。”她轻声说,“你们……也留下吧……陪我……”
她伸出手,冰蓝色的指尖探向林怼怼的额头。
就在这时——
“道友!看这个!”
张不周突然从道袍里掏出个东西,猛地砸在地上!
是个暖宝宝。
用过的,还有点余温的暖宝宝。
暖宝宝落在冰面上,发出“嗤”的轻响,冒出一小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
苏婉的动作停住了。
她盯着那个暖宝宝,盯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属于人间的温度,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就是现在!
林怼怼用尽最后力气,抡起桃木棒——棒子表面的冰层咔嚓裂开——狠狠砸在苏婉肩上!
苏婉惨叫一声,身影向后飘去,撞在货架上。货架摇晃,上面堆着的冻品箱子哗啦啦倒下来,把她埋在了下面。
林怼怼瘫坐在地,大口喘气,每口呼吸都带着冰碴。
张不周凑过来,哆嗦着问:“成、成了?”
“暂时。”林怼怼看向那堆箱子,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婉正在挣扎出来。
她撑着货架站起来:“趁现在,找证据。”
“什么证据?”
“周建军杀妻的证据。”林怼怼说,“尸体,凶器,什么都行。有了证据,地府才能介入,阳间警方才能抓人。”
她环顾四周。三号库很大,堆满了货箱。苏婉说尸体在“急冻库最里面”。
“分头找。你左边,我右边。注意安全——别又被冻住了。”
张不周点头,搓着手往左边货架深处走去。
林怼怼往右。越往里走,温度越低。墙上温度计显示:-35℃。
货箱上贴着标签:冻虾仁、冻鱼片、冻牛排……都是普通的冷冻食品。
直到她走到最角落。
那里有个单独的、用塑料布围起来的小区域。塑料布上积着厚厚的霜,像道帘子。
林怼怼掀开塑料布。
里面是个铁皮箱。长约两米,宽一米,像口简陋的棺材。箱子表面锈迹斑斑,但锁扣很新,是最近换的。
箱盖上用红色喷漆喷着一行字:
【特级进口牛肉·非请勿动】
但哪个进口牛肉需要用塑料布单独围起来?还放在急冻库最角落?
林怼怼伸手摸了摸箱盖。冰凉刺骨。她找到锁扣,用力一扳——
锁开了。
箱盖很沉,她费了很大劲才掀开一条缝。
寒气扑面而来,比冷库本身的寒气更刺骨,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她打开手机照明,往里照。
光线下,她看见了一张脸。
女人的脸。青白色,结着霜,眼睛紧闭,嘴唇乌紫。长发散在脑后,也结着冰。她穿着米色针织裙,咖色大衣——和三年前失踪那天一模一样。
尸体保存得惊人地完整,没有腐烂,只是皮肤呈蜡质,像一尊冰雕。
苏婉。
她的尸体真的在这里,在这个铁皮箱里,在这个她亲手经营的冷库里,躺了三年。
林怼怼正想仔细看,突然听见左边传来张不周的惊呼:“道友!我找到了——啊呀!”
接着是“砰”一声闷响,然后没动静了。
她心里一紧,顾不上细看,盖好箱盖,冲向左区。
绕过几排货架,她看见了张不周。
道士同志以一个极其艺术的姿势,被冻在了货架上。
他整个人贴着一个敞开的货柜,货柜里喷出的超低温冷气把他正面冻了个结实。道袍结了冰,头发结了冰,连眉毛都白了。他还保持着伸手去拿东西的姿势,手指离货柜里的某样东西只有几厘米。
那是个塑料密封袋,里面装着——
一截塑料绳。
暗红色的,有磨损痕迹,绳结处有暗黑色的污渍。
林怼怼认出来,那是捆货用的那种塑料绳,很结实,勒死人绰绰有余。
“道……道友……”张不周嘴唇哆嗦,声音微弱,“快……快把我弄下来……我感觉……血液要凝固了……”
林怼怼上前,试着拉他。但冻得太结实了,人像是焊在了货架上。
她回头看了眼那堆还在蠕动的箱子——苏婉快出来了。
又看看被冻成冰雕的张不周。
再看看手里的桃木棒——棒子又开始结冰了。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忍着点。”
然后,她抡起桃木棒,朝着冻住张不周的那层冰,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