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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阶，两阶，关百泉从未觉得楼梯这么长过。
手腕上被终端烧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却只恨自己没早点买个新的。
几十秒前，邵凌的话犹如诅咒在耳边盘旋。
“喂？怎么连不上你终端啊，见到陈如桑了吗？”
“他女儿刚刚给我连线，说他爸爸回家之后就不大对劲，我在往他家赶了。”
“什么，眼神涣散……关百泉，他是不是往公司去了！你快去看看，别让他进公司！”
“砰”，关百泉撑着闸机直接跳了过去，他一直跑到门外，没看见陈如桑。
一阵恍惚后，远处出现一个身形晃荡的人影。这让他发疯般跑过去，大吼：“陈如桑，是你吗！？”
吼完他就不敢看了。
陈如桑已经失去了一个人该有的模样：牙齿稀松，有的已经晃动准备脱落；眼神不聚焦，瞳孔开始扩散。
他没有听见关百泉的呼喊，只是像机器那样按原定工作路径往前行进着。
关百泉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了这样，只知道进去就没命了，便用力捉住陈如桑的肩膀，在把他使劲往后推的同时尝试唤醒一些尚存的理智。
“喂，陈如桑，你看着我，你有女儿对吗？你有个女儿，叫灿灿，她还很小，不能没有爸爸。我不知道你现在看到了什么，你听我说，那里不是公司，那里很危险，你不能进去，绝对不能进去！”
他拼尽全力了，可陈如桑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推着往前走，步伐缓慢，坚定，抵着关百泉的身子往公司里冲。
关百泉别无他法，只能不停喊，希望能有人来帮忙。
半晌，陈如桑嘴里忽然蹦出一个字。
“它……”
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关百泉的脑门却“轰”地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
一种木已成舟的崩溃涌了上来。
“不不不，不要它，根本没有它，别想它！”
关百泉近乎绝望，眼看离公司还有几米远，他忽然单手扯开打好的领带，将陈如桑的手腕和自己的绑在一起，另只手死死缠住他的腰，然后抱住一棵树。
“……陈如桑，求你，不能再往前了，他x的，老子要没力气了！”
“它……来……”
“不能再往里走了！你想想灿灿，你想……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来帮忙！”
“它……来……的……时候……”
“？”
“它来的，时候，我……很……”
不知是因为回光返照还是听到女儿的名字，关百泉感觉陈如桑的手臂很自主地动了一下。紧接着掌心收到了一块软软薄薄的东西。
是终端。陈如桑把他的终端塞到了关百泉手心里。
关百泉以为他恢复了，惊喜道：“这是？”
话音未落，“啪”一声，领带终于受不住力，在瞬间崩断。
强大的力量在瞬间袭来，体感不亚于一辆全速行驶的卡车。关百泉一下没拽住，眼睁睁看着陈如桑的身体飞了出去！
他在最后几秒内忽然达到了惊人的速度，一头撞进了公司。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啸叫传来的位置非常远，明显是楼上。
关百泉只听见声音，下意识往公司里跑，他想看陈如桑怎么样了。到达门口的瞬间，他又触电般停了下来。
不用看了。那么多先例摆在面前，他怎会不知道结局。
陈如桑死了。
关百泉一口气没顺上来，他紧紧抓住胸口喘粗气，某一瞬就感觉，这现实简直有些不真实。
他记得自己明明抓紧了，没有让陈如桑再往公司里走哪怕一步，领带却毫无征兆地这么断了，自己也没有抓住他。
怎么会呢。明明是这么结实的一根领带。
明明是这么结实一根胳膊。
他双眼失焦了一阵，回过神时才想起要回去。
经过闸机时，门口机器人发出愉快的声音：“您好，为保障员工的服务质量，□□公司运营，本公司特推出新规章，请员工在进入公司前保持十秒标准露八齿的微笑。笑容需友好，真诚，发自内心，让我们与客户一起看见您对工作的赤诚与热爱！”
“……”
关百泉被拦在外面，努力扯起嘴角，尝试笑一笑，这次却失败了。
他满眼都是一个活人死去前的最后模样，整张脸也僵硬着如同死尸。
没办法，他最后只能伸手，尝试把嘴角往颧骨的方向扯一下。
“正在计时，十，九，八……不好意思，您的笑容不合格，需重新录入哦。”
……
关百泉抬头看向宣读规章的机器，不知道跳回去的后果是什么。
违规是会死的。
那……行吧。
他只得深吸几口气，仿佛把魂魄重新吸回来，用尽全身力气调动肌肉，笑了。
“正在计时，十，九，八……”
“不好意思。您的笑容不合格，需重新录入哦。”
不合格，不合规。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那根要求准则。
那就继续笑吧，笑吧。
关百泉再次眯起眼睛，咧开嘴，用力笑出来。
“正在计时，十，九，八……”
要笑出友好，真诚，发自内心的热爱。
“三，二，一……”
不然能怎么办呢？
不如笑吧！
笑吧！！！
“验证通过。”
蓝色的小脸回笑了一下，闸机应声开了。
关百泉回过神时，脸上已经变得滑溜溜。他摸了一把，发现刚刚在不知不觉中哭着笑了很久。
可他也没空擦，还有很多事要解决，只能赶紧朝楼上赶去。
在穿过闸机的那一刻，他瞬间就忘记了人该怎么笑。
*
“喂，你去哪了！”
没上楼梯，关百泉被赶来的众人逮了个正着。他们在看见关百泉时还是不耐烦和不解，在看到陈如桑时，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他，他他他他，死了？”
关百泉没说话，愣愣地点了下头。
就在刚刚，他看清陈如桑的死状了。跟前几天的电脑人如出一辙。
但因为了解过彼此，之前一块在咖啡厅喝过东西还聊过天的缘故，陈如桑和其他人比起来更“活人”。
由此，关百泉更加难以接受他的死亡，甚至不想承认，这只电脑人就是陈如桑。
他双手握拳，一下触到了手中的终端，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打开。
唰，陈如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间显示着识元纪225年8月1日，晚上十点。彼时他眼神涣散，看上去精神很不好了。
只见他缓慢而艰难道：“如果你能看见这个视频，请务必把他交给蓝域科技有限公司的员工关百泉。”
接着，陈如桑拎起一个眼熟的东西，是公文包。
“我于下午五点离开公司。接完女儿到家时是六点一刻。晚上八点我感到身体不舒服，不像感冒，只是脑子很沉，视线有些模糊。我的女儿说，我有时会停下来喃喃自语，像在和什么东西说话。”
陈如桑说话间，颤着双手不断在包里翻找。接着他将找出来的东西抽出，展示在镜头前。
是一张皱巴巴的纸。
陈如桑面对那张纸，声音虚浮：“我并不清楚是谁干的，但我在公文包里发现了一张红头文件。”
关百泉只记得给最后一个接触公文包的是邵凌。
邵凌会害人？
他还没想清楚，就听陈如桑说：“为了灿灿的安全，我不会继续待在这里。”
说完，他手腕一抖，干脆地将文件撕碎，吞了下去。
“我不知道还有多久会变得不正常，接下来也许没有用，但……”
陈如桑语气发颤，“我想我应该留下些什么。”
“我叫陈如桑，今年28岁，曾与前妻育有一女，后因挣不到钱，没能让前妻幸福，与她离了婚。离婚后我自认每天勤恳工作，吃苦耐劳，只为诚心诚意给女儿好生活，期间不曾得罪过什么人物。”
“但从我今天到家开始，总能听见有谁在呼唤我。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属于那种声音了，我隐约觉得我不是在响应它的号召。而是回去。”
“我在‘回归’那种呼唤。似乎是我离开它太久，早就该回去了，即便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能。我开始和它拉扯，我的身子即将脱离大脑，我的大脑在尖叫。但我真的感觉很累了，很绝望也很难受。这一切似乎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我还是想留下什么，对人们有用的东西，对权利，对生命，对一些别的我不能放弃的什么东西。精神，记忆，还有人，人，人。
不管怎样，请告诉我的女儿我爱她我不是故意要丢下她一个人希望她能平安健康长大以及关百泉如果你在看这条视频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活着直到我看见它来le”
“嘀”，画面坠落，关百泉再看不见陈如桑的脸。只听“砰”一声，像有人跌跌撞撞去开了门。
背景里隐约传来几声童稚的呼喊，好像是年幼的女儿在呼唤她的爸爸，却没得到回应。画面早已混乱不堪，车流穿行和行人的脚步声接踵而至。关百泉知道，陈如桑已经踏上回往公司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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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微笑：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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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蓝域科技有限公司（十五）
